临春陡然僵住,猛地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里,与谢明峥四目相对。
他他他他他……
“我……醒了。”临春捂着胸口,往旁边挪了挪,“你回来了,忙完政事了吗?”
声音有些慌乱,强自镇定。
谢明峥退一步,仍撑着头,似笑非笑的语气:“醒了?嗯,忙完了。”
他又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临春心中腹诽,掌心里的心跳还很剧烈。
方才……他是想亲自己吧?
好可怕。
临春只觉得自己这念头冒出来根本消化不了,她轻声打了个呵欠,道:“既然如此,时辰不早,你也早点睡吧,我好困,继续睡觉了。”
“好,晚安。”谢明峥的语气真的没有一点心虚。
临春侧过身,抱着被角,原本那点睡意消散殆尽,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
……谢明峥想趁她睡着亲她?
临春吞咽一声,忽然想到碧云曾说过的话,碧云说,谢明峥喜欢她。
该不会是真的吧?
可是他哪点都看不出来有喜欢的样子啊,临春又在心里否认。
可如果他不喜欢自己,干嘛要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偷亲自己?
人会亲不喜欢自己的人吗?反正临春做不到,如果是不喜欢的人,她肯定不可能主动想亲他,即便是不小心有什么亲密接触,应当都会痛苦万分。
又想到上一次谢明峥给她嘴对嘴喂药的事。
他那时似乎是嫌恶的神色……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方才谢明峥其实并未想亲她,或许只是想做别的事?临春在心中宽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想了大半宿,也没能睡着。翌日一早,临春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继续赶路。
谢明峥觑她一眼,眉头微低道:“昨夜没睡好,是认床?”
临春囫囵应了声。
哪里是认床,分明是因为谢明峥这个罪魁祸首。临春撇嘴,见他迈开步子往前走,在身后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谢明峥唇角微勾,他是故意那么做。
她总在计划出宫,离开他,实在可恶。应当给她一些小小教训,叫她也尝尝心神不宁的滋味。
更何况,她需要察觉到他的情意。
临春仍旧上了自己的马车,谢明峥在路上也会与臣子们商讨政事,于做皇帝这件事上,谢明峥很出色,丝毫不曾懈怠。
甚至于,临春觉得谢明峥这皇帝做得比先帝好。
先帝做皇帝这二十年,虽说没什么大错处,但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举措。一言概括,无功无过吧。
于平常人而言,其实无功无过的一生便很好。可若是身为皇帝,便显得有些寡淡。
临春撑着下巴想,其实谢明峥是个很优秀的人。虽然他出身不高,也不怎么得宠,但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北境的大将军,如今坐上皇位,也是凭借自己的努力。
至于从前那些传言,说谢明峥为人怎么狠辣阴毒,与谢明峥相处这些日子,临春也没看出来。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谢明峥这人还挺不错的。
转而又想到昨晚的事。或者说,她根本没忘记过昨晚的事,从昨晚发生后到现在的每一刻,这件事都梗在临春心里。
她想不明白,一点也想不明白。
倘若按照她的一般逻辑,她会怀疑谢明峥喜欢自己。可谢明峥似乎不能套用这一般逻辑,毕竟谢明峥一早的时候,就明白说过他的确与临春有过不去的仇。
等等,他有说过吗?
临春仔细回忆了一番谢明峥回宫之后的点滴,忽然不确定起来。
他到底有没有说过?
她记性没这么好,想不起来。算了,有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许多次的态度,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啊。
那他到底昨晚在干嘛?
是不是想要亲她啊?
临春想得自己恼火起来,甚至想去问问谢明峥,他到底在想什么。可也只是这般想想罢了,她还不敢真去问谢明峥。
毕竟如果谢明峥不是那个意思,那自己这么傻乎乎去问,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临春为了这件事一直心神不宁,队伍已经行进了好一会儿,临春坐在马车里,定定看向碧云。好一会儿,她问道:“碧云,你上回说陛下喜欢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要确切的理由!”
碧云啊了声,道:“就是陛下看你的眼神啊,很紧张,很在意。”
“什么啊?”临春皱眉,她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谢明峥对她紧张在意?她只看出来谢明峥老是莫名其妙生她的气,以及是不是露出一副凶狠的目光。
再说了,眼神算什么确切的证据啊?
碧云唔了声,也说不出来了,确切的证据?好像没有,只有一种感觉。
“娘娘,反正奴婢就是这么觉得的,不信你问朱弦,朱弦也赞同我的看法。”
临春瘪嘴,感觉这种东西那就更不靠谱了。
她为这件事愁眉苦恼,一直到过去一个时辰之后,临春渐渐感觉到胸口发闷,早晨喝的那碗粥仿佛又在胃里叫嚣起来。她明白自己又晕车了,她不大想去找谢明峥,只好拿着香囊嗅了嗅,将那反胃的感觉压下去两分。
但到底还是不舒服。临春叹了声,决定睡觉。
她不去找谢明峥,谢明峥却会来找她。
临春趴在长凳上,神色恹恹,无精打采,见谢明峥进了马车,不由别过脸,咬住下唇,想到昨晚的事。
“又不舒服?”
“嗯。”她闷闷应了声,不多说话。
“为什么不来找我?”谢明峥发问。
“我还好,能撑住,只是有一些不舒服。我感觉你挺忙的,不想打扰你。”临春脸颊靠在圆形抱枕上,声音低低的。
谢明峥道:“不会打扰我。”
临春心为他的话猛跳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紧跟着又听谢明峥说:“你若是病了,那谁替我治病呢?怎么会算打扰。”
临春撇嘴,她就说嘛,谢明峥怎么可能喜欢她?他分明对自己全部的好,都是因为,自己要给他治病。
她觉得自己庸人自扰,自作多情。
临春从长凳上爬起来,略松了口气,“那……你还是帮我按按吧。”
她褪下鞋袜,将腿递给谢明峥,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盯着谢明峥的反应。
她想到碧云说的谢明峥的眼神……
临春看向谢明峥的眼睛,他眼神落在自己脚上,很正常的眼神啊,哪里有什么在意紧张?
可是……昨晚……真是她想多了吗?
临春清了清嗓子,开口:“昨晚我半夜睡醒,好像梦见你回来……”
谢明峥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想问,我昨晚是不是想亲你?”
第42章 第 42 章
临春没想到她扭捏的问题, 被谢明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一时怔住。
她小巧的足还被捏在谢明峥手心里,少女肤光胜雪, 脚踝往上被握出一圈红痕, 甚是醒目。
分明是临春想问的事, 可这问题被谢明峥抛出来, 反而让临春不知所措起来。谢明峥目光灼灼, 直直落在她娇靥, 临春避开他的视线,心跳得有些快。
他怎么又这么理直气壮?难道不应该心虚一下嘛?
临春心想着,不知怎么壮了胆子, 声音略大了些,道:“是啊, 我就是想问你这个。”
她朝谢明峥望回去, 狡黠双眸带几分故作镇定,但微微颤动的睫羽仍旧将她的不安出卖。
谢明峥就这么定定看着她那双眼睛, 看她的焦灼、不安、好奇等诸多情绪,风起云涌一般在那双小小的透亮的眼睛里出现。
他试图从中搜索出另一种名唤期待的情绪。
良久, 谢明峥薄唇轻启:“你觉得呢?”
临春只觉得泄气,她强自镇定这么久, 等他的答案, 结果他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反问?
“我怎么知道?我在问你!”临春着急到眉头微横, 抿嘴不悦。
“那你为何会这样问呢?”谢明峥粗粝的指腹从她柔嫩的足心抚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种触觉让临春不由得发抖。
她指节扣在锦面长凳边沿, 强忍住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听谢明峥漫不经心道:“我昨晚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发问?”
这话把临春问住。
是啊,他做了什么呢?
他不过是与她躺在一张床榻, 说了两句话,那两句话还是像逗弄一般的语气。再然后,他倾身凑近,盯着自己嘴唇看。
但也只是凑近了些,以及盯着看而已。
以此来断定他的罪名,的确太过草率。临春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迅速消退下去,她背脊耷拉下去,闷声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鼻头发酸,将腿收回来,心里想,她就不该过来问他,果然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她为什么当时就那样想呢?
她脑袋垂下去,感觉自己又想哭。
谢明峥的话还没结束:“有个词叫以己度人,便是说,自己如何想,便会如何猜度旁人。那你今日问我这问题,该不会因为你喜欢我吧?阿宝。”
他忽然唤她乳名,配一张言笑晏晏的脸庞。
临春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谢明峥的话逻辑很有道理,乍一听的确毫无破绽。但临春若是静下心来想一想,便会发现漏洞,她分明才只说到昨夜梦见谢明峥回来,谢明峥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她要问“亲”这事。
正如他自己所言,以己度人罢了。
他想这么做,所以才知道。
但临春那本就不聪明的脑瓜子,此刻被谢明峥一套话打得措手不及,完全懵住,根本想不起来要验证他的逻辑,反而被他带进沟里。
“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只是……我只是……”临春急于撇清关系,可又嘴笨,不知道如何回答谢明峥的话,只好胡搅蛮缠道,“反正我没有,你不要乱想!”
太苍白无力的解释了。
一瞬间,临春仿佛回到从前与别人吵架时那种百口莫辩的场景,她吸了吸鼻子,遵从于本能,想哭。
却又不合时宜地想,像谢明峥这种人,跟别人吵架一定少有败绩吧。
她感觉眼泪要掉下来,已经很丢人了,可别哭了。临春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自己注意力,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跟别人吵架都没输过?”
谢明峥显然也愣了下,没想到她在此情此景下,说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临春见他怔住,胸口憋闷,迅速穿上鞋袜,起身便撩开帘栊,要往马车往走。
“停车,本宫要下车。”
她手肘从帘栊外伸出,跟在一旁伺候的怀文等人即刻要停车。下一瞬,却又见那段白玉小臂退回帘栊内。
紧跟着,是帝王不怒自威的嗓音:“不必停,继续赶路。”
怀文在帘栊外看着,心里头有些不妙,瞧着像是吵架。怀文是伺候陛下的,自然一切听陛下的,到底没叫停车。
车轮滚滚,继续往前行。
帘栊之内,临春手臂被谢明峥抓住,用力带回长凳上坐下。
她抬眸,看谢明峥。
谢明峥道:“是啊。”
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甚至临春都没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她迟滞地眨眼,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谢明峥在说什么。
他说,是啊。
可是他方才又分明反驳了一大堆,几乎叫临春认为是自己的错。临春愣在原地,目光呆呆地落在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上。不久前,他刚抓过自己的脚。
尚未净手吧?
纵然是自己的脚,可那毕竟是脚。她张了张嘴,又说了一句:“你没洗手。”
……
临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马车上的,她整个人脑子都晕乎乎的,目光呆滞了许久,把碧云和朱弦吓了一跳,以为她出什么事。
碧云在临春眼神挥了挥,快要哭出来了:“娘娘……”
临春终于如梦初醒,看了眼碧云,深吸了口气,安抚她:“我没事……”
碧云瘪着嘴,不大相信:“您从陛下马车里出来,便是这副模样,吓死人了。”
“我……真没事。”就是有点难以消化。
虽说是她自己先这样想,可当这个答案真从谢明峥嘴里说出来,又仿佛当头一棒,敲得临春不知所措。
谢明峥昨晚果然是想亲她,天哪。
她拨开马车窗的帘栊,热气顿时扑面而来,人也清醒不少。
谢明峥怎么会真想亲她啊……
在临春的理解里,想亲与亲这是两码事。想亲是发自内心的,定然是出于喜欢,可亲,或许有诸多可能与意外。故而上回谢明峥给她嘴对嘴喂药,他说那是因为她高热不退,为了救她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她没怀疑。
与亲类似的,是亲近之事。
譬如说,给谢明峥治病这件事。因为是要给他治病,所以有些亲密接触,她或许会觉得羞涩,但不会多想。
但现在谢明峥说,他想亲自己。
为什么呢?难道正如碧云所说,谢明峥其实喜欢她?
可是……谢明峥真的不像喜欢她的样子……
他一回宫就威胁她,提及当年的旧怨,甚至一次地威胁她。如果谢明峥这样也是喜欢她,那谢明峥大概有病吧。
不对,他确实有病。
更准确一些,是他一定脑子有病。
临春苦恼起来,冥思苦想许久,终于灵机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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