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在今天,她想要问清楚。
看着面前她母亲曾爱过的男人,许清词轻声问:“许总,我问一句,您刚刚听到我说恨你的话,您真的都没反应的吗?”
许志鸿没有看许清词,他依然看着空气,眼神空洞而冷静。
他没有立即说话,好像他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
许清词静静等着,她知道他能听见。
过了一会儿,许志鸿慢慢回答了她:“恨吧,如果恨我,能让你心里舒服,能让你成为现在这样有能力而且坚定的人,那你就继续恨。”
许清词明白了,他确实知道她恨他,而他也没想过努力让她对他的恨少一点这件事。
许清词无所谓地点头,继续说:“我还有句话想问你,我在家里的那些年,你到底知不知道苏丽容打我的事?这是我第二次问你这件事。”
“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是我被苏丽容带去医院找精神科医生,她说我有自残倾向之后,你出差回来,我问你,你能不能相信我说的话,问你相不相信我说的‘是苏丽容在打我’这件事,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跟我说,‘清词,你以后乖一点,好不好’。”
许清词语气平静的好像她此时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许志鸿终于抬头看向许清词和她母亲很像的面容,然而他没有任何动容,他面容表情依然平静极了。
虽然他在心里,有那么两秒,记起了许清词的母亲的脸,好似许清词和她母亲的脸重合了。
许志鸿仍是不含感情地说:“我现在回答你说我知道,或是我不知道,能改变什么吗?结果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母亲不会活过来,你也不会减轻对我的恨。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何必活在过去。你继续向前看吧,前方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在一旁的许千雅听不下去了:“许志鸿!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非要继续伤害清词吗!”
“不用,姑姑。”许清词摇着头阻止,身体微晃,唐吟揽住了她肩膀。
许清词在站稳后,终究,眼泪还是滑出了眼眶。
但她没有那么伤心了,没有那么脆弱了,只觉得此时很平静。
虽然许志鸿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她猜想,许志鸿应该是知道苏丽容和许思竹是如何欺负她的。
得到这个结果,她也没有多意外,只是之前不想相信罢了。
许清词从唐吟的怀抱里走出来,缓缓地对许志鸿长鞠了一躬。
鞠了这一躬后,她起身:“我以后就不给您养老送终了。父亲,祝您长寿。”
许志鸿目光终于有了些变化,眼底微光隐约颤抖:“你要和我断绝关系了,是吗?”
许清词说:“是。”
许志鸿重重地闭上了眼:“好,再见。”
他唇角动了又动,终究没有说出“女儿”这一次,淡淡地说:“祝你未来平安,幸福。”
许清词含着眼泪,转身寻找唐吟,唐吟立即过来扶住她。
许清词靠在唐吟怀里,让唐吟带她离开。
**
直至唐吟和许清词离开后,许修言头疼地走过来坐下,他一直有头疼的毛病,当下更头疼了。
缓了一会儿,许修言对话父亲,问许志鸿:“你恨我母亲,恨我的出生,讨厌许思竹,但又说不出口,是吧?从我记事起,你就没怎么对我和思竹笑过。但你却会哄清词,让清词乖一点。我知道我们三人里面,你最爱的是许清词,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尝试一下?”
关于尝试什么,许修言虽然未明说,但许志鸿明白。
尝试关心许清词,尝试让她原谅他。
许志鸿没说话。
许千雅替她哥许志鸿回答许修言:“因为清词越恨他,他心里越好过。”
许修言嗤笑:“果然自私。”
苏丽容和许思竹没来医院,是许修言没让她们过来的。
此时没有她们两人在,无人说话,走廊里死一样的安静。
许久,许志鸿平静地出了声:“人活着,工作,生存,一日三餐,向前看。做错了的事,后悔一万遍也没用。憎恨的人,恨了一万遍又能怎么样?清词恨我,你恨我,思竹也恨我。无论我怎样做,你们都会恨我。所以,修言,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恨我,能让你们心里舒服,就恨吧。最重要的是,向前看。执着于过去,只有痛苦。”
许修言一脸平静地站起身,刻薄说:“不要将你的毫无作为说得多么伟大,也无需你来给我们上这最后一课。”
许修言最后将声音放得阴森幽暗:“恭喜你,年轻时犯的错,让您成功在人到晚年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
老爷子许晋昌到底还是醒过来了,没这么轻易地死去。
一家人里面,最能稳定许晋昌情绪的人,就是他的大孙子许修言。许修言正在病床前看着许晋昌。
当然,许修言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老头,整个家里一切都是因这个老头而起——重男轻女,家庭暴力,打老婆,打女儿,打骂生不出儿子的儿媳,打压儿子的自尊心,老婆患上精神分裂,女儿人到中年不婚不育,还妄想孙子回来继承家产延续香火。
许修言这辈子都和姑姑一样,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哪怕遇到了让他动心的女孩子,他也只能违心推得远远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面前的这个老头。
许晋昌虽然初醒,许修言仍然没让许晋昌静养,示意段启昂过去让许晋昌签字,边对许晋昌说:“您把字签了,明天我陪你下棋钓鱼。”
许晋昌气道:“整个集团的事,就凭你一句下棋钓鱼就想解决了?董事会没有人啊?今天家里闹成这样,我进了医院,你还想着让我签字?”
许修言轻松地说:“你自己的股权转让,又不需要开董事会。以后过年过节,我都回来看你。我宁可让清词交税,都没让你立股权遗嘱,说明我还想让你多活两年,还没盼着你死。”
许晋昌顿时无言了。
他很生气,却又因为大孙子说的“还想让你多活两年”的话而心情舒坦。
许晋昌嘴唇颤抖着,最后一句话没说,终究签下了该签的字。
许千雅今晚袖手旁观地看着这一切。
苏丽容一生渴望富贵,到头来所住的房子都是许清词的,人在屋檐下,终究要低头。富贵二十多年,落得个低头与贫穷。
许思竹一生渴望被爱,但从父亲到哥哥到顾舟,都偏爱许清词。许思竹将终生走在折磨别人其实更在折磨自己的这条路上,没有尽头。
许晋昌一生求儿子求孙子续他许家的香火,到头来孙子完全不想结婚生子,许家的血脉就此结束。许修言最后也很可能会结婚吧,不过以许修言的个性,很有可能让儿女跟他妻子的姓。
而许修言从小是私生子,成长在不许见光的黑暗下,他对许家只想着逃离。但他逃离十多年,还是得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许千雅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散漫地笑了笑。
人啊,这一生,终究逃不过求而不得。
“修言,”许千雅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到许晋昌的病床旁,拍了拍许修言的肩膀说,“让一下,姑姑有两句话要和你爷爷说。”
许修言起身让开,一边又头疼了。
他知道姑姑要说的话,肯定是要气这个老头。
许千雅俯身,轻轻拍了拍许晋昌的手背,优雅微笑说:“爸,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有多不想让许氏集团落在我们这些女人手里,你认为女人就是没用的东西,女人脑子空空,女人是蠢货,女人是给别人生孩子的赔钱买卖,女人干不了大事。”
“但以后,许氏集团是我和清词的了,我们会将许氏打理得非常好。对了,我还会将许氏改名,以清词母亲的名字命名。”
“还有,您生病,我就不来医院看您了,反正您女儿生下来的唯一用处就是被你打骂的,那么,您放心,您的病床前永远不会有我这个不孝女。”
许晋昌豁然被气得连连大喘,震惊地看着许千雅的身影,喘到说不出话来,喘得好像要中风。
**
许清词坐回到车里,还是哭了一小会儿。
唐吟拥着她,宽阔的胸膛给着她沉稳的力量。
夜色已深,街边灯光早已全部亮起,一阵阵地在车窗上闪过斑斓色彩。
许清词闭着眼睛,眼前闪过了很多小时候的画面。
在妈妈过世前,在妈妈知道许志鸿有外遇之前,他们一家人,其实是有过温馨与快乐的。
想到这里,许清词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滑出。
唐吟感觉到她的难过,低头为她擦掉了她脸上的泪。
“我终究还是个小哭包。”许清词哭着说。
唐吟心疼地看她:“没有。”
许清词眼睛仍闭着,没有睁开。
唐吟继续温柔地给她擦着眼泪。
许久,许清词慢慢停住了低泣,睁开眼睛说:“小哭包以后没有爸爸了哎。”
唐吟轻轻拨开她脸边的两缕湿发:“还有舅舅,舅妈,姑姑,还有我爸妈,还有你哥,还有我。”
许清词听得笑出声:“你怎么把你自己给排到最后了啊?”
唐吟轻道:“因为他们年长,他们总会先我们一步离开的。等未来他们离开后,你身边仍然有我。”
许清词用力闭上了眼睛。
但眼泪还是再次流了出来。
许清词枕着唐吟的肩膀,能感觉到在她脸上晃过的五颜六色的光,也能感觉到唐吟心疼注视着她的温柔目光。
良久,许清词睁开眼,果真对上唐吟的温柔目光。
她含着泪光对唐吟笑,唐吟轻吻她额头,两人互相依靠着,慢慢地同时闭上眼睛。
在攘来熙往的夜里,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们脸上不停变化着色彩,这辆载着他们两人的车,沉稳地驶离了那些令许清词悲伤难过的地方,穿过灯火辉煌的市区,向他们宁静的家里驶去。
第67章 第 67 章
◎一个有预谋的早安吻。◎
唐吟在许清词家里陪了许清词一夜。
许清词第二天早上醒来时, 还没睁开眼,就先感觉到了搭在她腰上的手, 慢慢睁开眼,看到了唐吟清亮的眼眸。
两人睡前各盖一条被子,醒来后,唐吟还乖乖盖着自己的那条被子,安安分分的。
许清词笑着靠近他,亲了一下他下巴。
唐吟亲吻了一下她额头。
许清词早上没刷牙,抿着嘴看他, 有点没好意思说话。
接着唐吟把她手机递给她:“昨晚手机震动了,看看吧。”
许清词点着头,翻身下床去刷牙, 边按开手机看信息,是姑姑和许修言给她发来的微信。
姑姑:【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是新的一天。向前看, 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放开去做, 姑姑永远在你身后。另外, 老爷子醒了, 没什么事。】
许修言:【你家唐吟老奸巨猾,仔细看着点。他用你的名义把我请回来,留我在这儿收烂摊子。我一分钱没收,还把许氏集团拱手让给你。他算盘打得这么好, 你小心被卖。】
许清词给姑姑回复了一段跟舅舅说的差不多的心里话, 她会永远给姑姑托底, 之后她回复明显怒气汹汹的许修言, 哄道:【哥, 今天我下厨,你来我家吃饭呗?】
许修言:【?你想药死我?】
许清词:【那你来不来?】
许修言:【不去,不想见你老公,烦。】
许清词笑着放下手机,不再想许家那些事情了。
反正她能成功要回老房子,并能成为许家人的老板,这两件事,总是值得高兴的。
许清词正愉快刷着牙,唐吟开门进来,走到了她身后,笑意深深地看着镜子里在刷牙的她。
许清词:“?”
许清词在自己家,完全忘记了锁洗手间门的事了,没这习惯,见他进来就想推他出去。
得亏她只是在刷牙,她刚才要是进来洗澡的,这不就被他给看光了?
许清词用胳膊肘推着唐吟,唐吟不出去,看着镜子里她的双眼说:“早安。”
唐吟的目光简直勾勾的,哪里还是那个清冷男人,许清词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按停电动牙刷,含着牙膏不清不楚地说:“你不许多想,我只是觉得要和你说话,我应该礼貌点儿,才刷牙的。”
唐吟笑着点了点头。
许清词家里没给唐吟备牙刷,唐吟挑了个草莓味的漱口水漱了口。他边漱口时,边意味深长地看着许清词,同时他手圈着她腰,完全不给她跑开的机会。
唐吟漱完口,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许清词。
终于许清词慢吞吞地刷完牙,转身就要跑,唐吟笑着把人给搂住,抱起她腰给她放在洗手台上,低头吻她。
这是一个有预谋但也很温柔的早安吻。
不似上一次那么有侵略性,唐吟缓慢而温柔地吻着她。
许清词的牙膏是薄荷味的,她牙齿和舌头上都是薄荷味,唐吟感到了清凉,随即他勾着她让她尝他的味道。
他用过的草莓味漱口水味道,落到许清词的味蕾上,清凉而悠甜。
但再温柔的吻,在这私密的空间里吻得久了,还是变了味道。
唐吟最后亲吻了一下许清词的脖颈,伏在她肩上缓息,克制地让自己从湍急的河流下渐渐冷静。
许清词紧促着的呼吸,先变得稳定下来的。
她仰着羞赧的红脸颊抱着唐吟的脖子,一下下地揪着唐吟的后脑勺头发,故作平静地说:“对了,唐吟,你想尝尝我做的饭吗?”
唐吟安静了小片刻,将刚刚沸腾的血液压制得平静了,抚着她被他弄乱了的头发,坦诚说:“我尝过的。”
“啊?什么时候?”
“你送给我的那两种粥,”唐吟把她抱出洗手间,抱回到床上,慢条斯理地说,“我尝了。”
许清词意外地看着他,随即不由自主地想象他躲着顾飞、他飞快打开餐盒尝粥的画面,她笑出了声问:“那好喝吗?”
唐吟看出她在想象他偷尝粥的画面,他说:“不是偷尝的,是顾飞在你家和你们喝酒的时候,我自己在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对着月亮喝的,粥很好喝。”
“哟?您还委屈了呀?”
许清词跪在床上,双手抚着唐吟的脸,她止不住地笑着,笑得来回看他说:“唐总再委屈一个,我给你个奖励。”
唐吟久久地看着笑盈盈的许清词,慢慢摇了头:“其实不委屈的。”
唐吟倾身抱住她:“我想要的奖励只有一个,我只要你好。”
许清词在他怀里点头:“我明白的……我本来想着奖励给你个拥抱的,倒是被你给抱住了。”
唐吟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你好些了吗?”
“嗯,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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