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卿也未料到,素来处变不惊的大师兄,竟会乱了分寸。
她叩着木门:“小桃子她不知事,师兄别吓着她。”
救兵来了,田桃连忙呼救:“卿卿、陆师弟,他要揍我,快救我出去!”
她只管喊,但无人鸟她。
少年告知门口二人:“我明白。”
嗓音十分冷静,这话像对旁人说的,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可白飞鹭弄不懂他的话,只晓得小桃妖手无缚鸡之力,此刻被人捉走了,不免担心。
“江冷星,休要对我桃护法做……”
他掌心蓄力,正想把门撞开时,两条手臂被人扯住,随后拉着他回到院子里。
陆师弟:“白妖主,咱们就不去添乱了。”
“这怎么能叫添乱?”
祝卿卿:“师兄说他明白,就自然有分寸,小桃子不会被欺负的。”
“你们就这么信他?”
二人异口同声:“是啊。”
而且桃师妹默默将那颗大红桃给师兄,他们瞧得一清二楚,师妹嘴硬心软,心里还是在乎师兄的。
两人之事,他们自己才能捋清。
白飞鹭:羡慕,卿卿何时能如此信任我……
*
厢房如隔了结界,无丝毫声响传来。
田桃:“卿卿?陆师弟?山主?”
怎么人全走光了,不顾她死活了吗。
桃枝胡乱猛戳,在戳向下腹两寸之处时,江冷星夺走她简陋的凶器,扔到远处。
“说说看,我为何要揍你?”
田桃不敢猖獗:“我犯了事呗。”
“犯了什么事?”
“就白日那些错事。”
江冷星:“不止。”
“……别翻旧账。”
她不过见自己处于下风,意思意思认个错,他居然顺着杆往上爬。
不止什么?
想挑她的错,他不得先反省一下自己嘛。
树枝被丢走,田桃用手指攻击他:“翻旧账也行,你先回答,前几日为何不搭理我。”
“是穷得叮当响想赖账,还是脑抽了?”
少年任由她手指敲在身上,随后拉着她向内室走去:“你很介意此事?”
“废话。”
他心里正一动,旋即又听她开口:“你欠我一百万灵石,我整夜都睡不着,怎么可能不介意。”
江冷星:“……仅此而已?”
“对啊。”
田桃点着头,随他往前走,浓黑中少年好像撞到桌椅,器具在一片哗啦声中倒地。
“大哥,你能点个灯吗?”
房内一直未燃烛火,摸黑往前走,伸手不见五指,差点摔死个人。
她还想说点话时,登时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顷刻间,少年指尖凝出一缕银光,掌风一送,卧室里顺次亮起烛光。
视野灼目刺眼,田桃抬手挡了挡双眼,将手挪开时,被面前之景惊住了。
江冷星立在床前,正对向她,玉白色的脸颊映着光,浮起丝丝红晕,墨瞳慢慢瞥过来。
他将引玉剑倚在床头,长指滑向腰间,捏住银白束带,一副要脱衣服的样子。
怎么,钱不够人来凑?
田桃上下打量着他,提醒道:“我承认师兄有值得炫耀之处,但这不能抵债的。”
一百万灵石,日后她拿去外边喝花酒,指不定能结识多少美男。
如果把积蓄压在他一人身上,简直太亏了。
江冷星:“……”她想得挺花。
田桃见他无动于衷,又道:“当然,如果师兄想出卖色相,做别的买卖——”
“如何?”
她笑了笑:“我也不可能答应的。”虽说她胆子肥,可也没那么肥。
面对她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江冷星沉吟几许,提步上前坐在她身旁。
田桃站起身:“师兄,我都说我不会答应。”
这种事情,她很严肃的,可惜她经不住诱惑,他还靠那么近,万一头脑一热,别怪她不当人了。
江冷星将她拉回床上,口中生疏地飘出若干个字:“我受伤了……”
“大点声。”她真没听清。
他掀起眼睫,目光游移到她脸上,用冰冷的语调说着柔软的话:“我受伤了。”
田桃盯着他:“师兄有伤在身,那就更不能走捷径还债了。”
“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少年眸底浮现一丝愠色,声音略低,冷了几分。
她口中“豪言壮语”不绝,不禁令人怀疑,若是她日后自由,是不是就去寻旁人了。
田桃收起玩笑之心,指着门外:“我去喊陆师弟来看看?”
“此事,麻烦你一人足矣。”
“师兄也太不客气了叭。”
想起云起小筑之事,江冷星心里升起一丝烦躁,明知是错,偏偏往下讲。
“我是为寻你受的伤。”
田桃:“啥时候?”
少年的心事是树上的春芽,一场春雨过后,便期待开花结果。
他不善言语,也不懂如何把所做之事化为央求的筹码,但却明白,他想要什么。
那些他不会的事,有一人做得很好。
江冷星垂眸思索着,此番情况之下,那人会如何说,展露什么样的神情。
心底演练之后,他不太熟练道:“坠崖之后,我寻你一夜,故而……”
“很严重?”
田桃震惊,那会和他正在闹别扭,他居然会来找她,还受了伤。
“有一点。”
“真的假的?”
“……”
一点小伤,应该也算受伤吧。
江冷星语塞,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生硬开口:“总之身上有伤。”
田桃见他一副结巴样,感觉在兜圈子,直白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将一个瓷瓶递上前:“上药。”
青花瓷瓶里面药膏,质地柔软,瓶盖一揭开之后,一股栀子花香气充盈空气。
“师兄确定这是药?”
田桃是不太相信的,这瓷瓶中半丝药味也闻不到,清淡的气味容易十分让人怀疑药效。
江冷星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行吧,她欠的人情太多了,涂药就涂药,大家都一碗水端平。
“师兄伤哪了?”
“胸膛、后背。”
田桃动作一顿:“你怎么和阿尧受伤部位一样啊?”
“我不能和他一样吗?”
少年漆黑的眼眸扫过来,泛起一丝寒意,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今夜大家脑回路都很稀奇,尤其是江冷星,忽冷忽热,让人感觉十分矛盾。
她CPU都要干烧了。
随口问问都不行么。
“那师兄请宽衣吧。”
“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那怎么办?”
江冷星沉思良久,还是说出了口:“你来吧。”
田桃长长哦了一声。
想着早完事早睡觉,于是她出其不意,两手一抓,将他的腰封扯了下来。
倏然间,一张小纸条滚落出来,在少年飞身去捡时,被就近的她先一步抢了过来。
字条自然翻开,上面有行熟悉的字:你可有喜欢之人?
这是今晚的真心话游戏,怎么会出现在这,田桃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师兄玩了?”
“嗯。”
居然背着她玩游戏,田桃一脸八卦瞥向他:“所以师兄说了什么?”
少年衣衫未敞,别开视线:“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啊?”
女孩挤上前,撞着他的手臂,江冷星转过身,就看见她几乎搭在肩膀上的脸。
轻轻软软,像一只小花猫。
他轻轻吐出一字:“你……”
可话未说完,床头震了一下,沉剑无人触碰,突然坠落在地。
少年似有所感,起身将玉剑捡起,抽出一看,眸色霎时一沉。
剑腰处凭空出现一条裂痕,在梨花白的长剑上十分突兀,指腹拂过,裂缝竟刻进了内里。
痕迹如厉风,将他所有的话卷入了深渊。
第085章 还债
引玉剑相随他多年, 其形似天然白玉雕刻而成,如雪隐峰的清雪,雪白纯净, 不染尘埃。
无论劈山碎石,还是冰蚀火烤,都未在剑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白璧微瑕, 不失其分。
可引玉剑不能如此。
道心失,长剑碎,一步错,将步步错。
但人非草木,他亦如此。
情念生生不息, 如穿墙之风, 只因一次尊崇本心的放纵, 蚀心蛊已如附骨之疽, 正在体内生根发芽。
如果不曾去鸣翠山就好了。
可一切为时已晚……
田桃坐在床沿,两指正捏住瓷瓶,打了个哈欠, 歪头看向床前之人。
少年蹲在地上, 衣衫敞开,一副刚从床上下来的模样,慵懒散漫,他微微低头, 盯着剑身某处。
他目光极为认真, 长指触了触冷剑, 似在沉思。
寒意凌冽的卧房内, 烛火银白,白墙上映出他略显孤寂的身影。
等的时间有点久, 田桃昏昏欲睡,凑过脑袋去看:“剑摔坏了?”
啥也没看到时,江冷星就啪的一下把剑合上:“不是。”
他起身站立,将剑倚在床尾,随后把外衣褪下,翻身上了床。
田桃并未多想,她爱吃又爱睡,此时就想赶紧忙完回自己床上躺着。
“来吧,继续。”
她抓住素白的衣袖,猛地往下拽,少年单边衣衫滑落至腰处,一点红梅在发缝中若隐若现。
正要扯另一边时,江冷星两指倏地一挑,将中衣穿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上药吧。”
田桃愣住:“看不见伤口啊。”
“涂这就好了。”
他点了点左肩之下的锁骨处。
“不是还有别处?”
这人脸皮薄她知道,但不能讳疾忌医,田桃扒着他的衣领想查看,少年往床帐深处挪去。
他只揭开一点衣襟,露出锁骨上的细长伤痕,重复道:“就涂这。”
见他如此誓死捍卫自己的衣服,田桃懒得争了,甚至窃喜能少忙点。
江冷星躲在里边,不肯过来,她只好蹬掉两只鞋,爬到他身旁坐下。
伤口一寸长,沿着凸起的骨头划去,像一道月牙形的弧线。
他衣衫底下的肌肤和脸一样白,伤痕周围泛起浅淡粉色,怕是轻轻掐一把,就会把他弄疼似的。
田桃伸出食指,在瓷瓶中沾了一团药,随即往伤口上送去。
在她倾身靠近时,江冷星往后仰了仰,始终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随着她的贴近,温乎的吐息随之洒在颈窝处,像是在身上吹了口气,激起一丝微弱的电流。
但这浅薄的触感,足以让人乱了心神。
田桃吐槽道:“又不疼躲什么。”
记得她给涂山尧上药时,那创口奇深,几欲入骨,浓重的灵药抹去时,他表情都没变。
想罢,她手指落下,顺着骨头抹去,虽是极小的伤口,但动作很轻,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江冷星眸光垂下,望向乌黑的发顶,几根发丝摩擦着他的下颌,刮得他有点痒。
视线略微向后,落在她瘦削的背脊上,一根红绸绕了两圈,牢牢缠在她腰身处。
她跪坐双腿上,腰身下陷,俯身向前,身体连成一条波浪形的曲线。
田桃直起腰身:“涂完了。”
江冷星:“这么快?”
“已经很慢了,”田桃将瓷瓶收好,“我回去睡觉了。”
药膏如白霜,平敷在红痕之上,这样的小伤口,再怎么涂,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江冷星将她叫住,把衣袖挽起,手臂伸到她面前:“等等,这也有。”
少年腕骨白皙,青紫色脉络十分清楚,脉搏处有一条赤红的伤口。
田桃低头一瞧:“这也算伤?”
痕迹不过指甲盖大小,颜色深了点,但比陆师弟手指的划伤还小。
等两天能自己愈合那种。
江冷星应声:“嗯。”
既然大恩人都开口了,她没有回绝的道理,反正伤口这么小,给他涂也不碍事。
“师兄,你这药好用吗?”
“还行。”
“如果好的话,我想把药带走。”
“你受伤了?”
“不是。”
药涂完后,田桃起身,揉了揉腰:“是阿尧,他身上伤不少,久不能愈合,药好的话我给他送去。”
“他自己不是会炼药么。”
少年抽回被她抓住的手腕,声音冷淡。
“师兄不懂,阿尧身上都是伤,一晚上要用大半瓶药。”
田桃看向青花瓷瓶,想起云起小筑那人,轻轻叹着气。
“这药不好,给他也是白费。”
他用就有效,涂山尧用就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分明是有嫌隙,不想给吧。
田桃看破不说破,将瓷瓶藏进衣袖,打马虎笑了两句:“这样啊,那不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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