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一开,我就闻到屋子里传出来的味道。玄关处柜子细微却熟悉的油漆味,傅瑜之身上难以忽视的烟味,和可爱的味道。
刚送出去洗完澡回来的可爱是香香的,身上满是沐浴露的味道。很久不洗澡的可爱爪子会有一点点汗味,不是人类身上的汗馊味,反倒是有点像蒸熟的米饭的味道。
我用眼神询问他可爱在那里,傅瑜之侧了侧身,让出一条通道来,然后看向客厅里狗窝的方向。
客厅里空无一人,我爸妈回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了我和傅瑜之。
可爱被放在狗窝的垫子里,远远看过去白白小小的一团。
它的周身不再是以往香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血腥味,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冰冷。
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没有一丝起伏。我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哭得睁不开眼睛。
傅瑜之的手轻轻的落在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似的躲开。
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右手落在了可爱的身上。
不再是熟悉的温度,可爱曾经柔软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比,像是石头。我心痛得无以复加,将它抱在怀里,紧紧的搂住它。可是可爱却不会再有任何回应,不会再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我,不会再用它的小舌头舔我的手,不会再自己扑进我的怀里撒娇。
-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跪在地上,直到双膝都失去了知觉,一颗心变得和可爱此刻的身体一样冰冷。
傅瑜之蹲下身来,试图抱住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嘉柚,你别太难过。
我他妈问你话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力挥开他的手臂,可爱也因此摔在地上。
我弯腰重新抱起来可爱,把它放回狗窝里,然后撑着地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傅瑜之。
只是两天时间,他明明承诺过了我会好好照顾可爱......
它的神经炎明明已经好转了,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瞪着他,声嘶力竭的吼。
对不起。傅瑜之不敢与我对视,蹲在地上垂下头。医生说......是因为喂了火腿肠,导致病情迅速恶化......
火腿肠?谁让你给它喂这个的?哪些东西能喂、哪些东西不能,我没有叮嘱过你吗?
我叮嘱了不止一遍!我甚至还写出来,发到了你的手机上!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翻出来我和傅瑜之的聊天记录,找出来自己发给他的关于可爱的叮嘱。
你知道它在生病!你知道它还没好!你怎么能一点也不注意!还随便喂吃的!就算是没有生病,博美肠胃不好,也不能随便吃东西啊!我气得发抖,冲傅瑜之边吼边哭。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没喘匀直接被呛住,咳个不止,然后就开始吐,把胃里的东西几乎全都吐了出来。
傅瑜之慌乱的上前,想要帮我拍背,再次被我躲过。
他也没解释什么,只是一句接一句的道歉,垂着头说对不起。
是啊,他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叮嘱过他,可他还是做了。可爱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会动的玩具,可能还是个有点麻烦的玩具,需要他花费时间精力来照顾。
我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他、不应该相信他能够帮我照顾好可爱。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我妈打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她走到我身边,轻轻顺了顺我的后背,语调带着柔和的无奈。
小傅他妈也不是故意的。我妈叹了一口气道。
听到她的话,我猛然抬起头来,冲着傅瑜之上前一步。
什么?我妈刚才说什么?
傅瑜之更加畏惧于我的目光,后退半步,没说话。
火腿肠是你妈喂的?我眯起眼睛,不自觉抬高音量。
谭嘉柚。我妈叫住我。你别太咄咄逼人,他妈也不是故意的。
我没理会我妈,上前往傅瑜之的身上推了一把。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吗?我问你话呢!火腿肠是谁喂的?
傅瑜之皱了皱眉,挣扎了半晌开口。
是我妈喂的。对不起,嘉柚......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当然他妈的是你不好!帮别人养狗不能乱喂东西,这点道理不懂吗?我叮嘱你的话你为什么不跟你妈说?要是你坚持说你妈不让你带狗回家,我当时肯定不会多说一句话!是你!你主动提出来的!傅瑜之,你主动提出来要照顾可爱,现在把可爱照顾成什么样子了?我声调越来越高,对着傅瑜之崩溃道。
我妈上前来阻拦,拽着我的手臂不让我再碰傅瑜之。
谭嘉柚,你别没完没了。可爱没了,谁心里都不好过。
我退后一步甩开我妈,转而瞪向她。
我为什么同意把可爱放在他那儿寄养,您不清楚吗?
同意让傅瑜之照顾可爱,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傅瑜之主动提出来帮忙,还有另外一部分无法忽视的原因,就是因为上次把可爱放在我爸妈家,它生了病,我妈明里暗里的埋怨我,说我自己照顾不好可爱就不应该养。
谁知道你为什么不把可爱送回家、非送到人家家里去。我妈被我的目光激怒,语气也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人家家里本来不养狗、不喜欢狗,是帮你养着。
帮我养着,也不能给我养死了啊?我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还有躺在地上再没有一丝生机的可爱,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卷走了空气中的所有氧气。可以不帮我养,你们谁都可以不帮忙!我可以把它送到专业的寄养,我让人家喂什么吃的人家就喂什么,绝对不可能给患了神经炎的狗狗喂火腿肠!可以不帮忙!但是不能杀了我的狗啊!傅瑜之,你妈杀了我的狗!你不知道吗?
我站在原地完全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傅瑜之眼角也跟着湿润,他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走过来抱住我,但最终还是没敢走过来。
我妈眉头紧锁,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时间。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行了,别哭了,差不多就得了。至于吗,不就是一只狗,明天再去买一只不就行了。小傅他妈又不是故意的,还什么杀你的狗,谁想杀你的狗啊?你为一只狗哭成这样,那你还要杀了傅瑜之的孩子呢,也没见你流一滴眼泪啊?
话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乱的看了我一眼,又瞧了瞧傅瑜之的脸色。
我先回去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说着,我妈就快步溜回了卧室里,啪的一下甩上门。
阿姨......是什么意思?见我妈回了卧室,傅瑜之蓦地开口问道。
我没搭理他,还是哭个不止。
孩子的事,他知道与不知道,对我来说也区别不大。我早就想好的事情,谁也别想动摇分毫。更何况只是帮我养两天狗,傅瑜之都能把狗害死,给他生孩子,这他妈就是个笑话。
联想到我之前异常的晕车、呕吐,傅瑜之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一把扶住我的肩膀,提高音量,坚持要我回答他的问题。
嘉柚......谭嘉柚!我问你,你是不是怀了我们的孩子?
雨声渐缓,外面的狂风拍打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傅瑜之强迫我看向他,眸色晦暗不明。
我垂眸,不想欺骗他,但也不想承认,可他却执意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他听到后,停顿在原地,像是在消化眼前的事实。
看到他的反应,我也明白了,不由得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傅瑜之和我一样,也没想要这个孩子。既然没想要留下,那何必非要问清楚呢?反正最后,还不是要决定做掉。
倒不如我替他做出这个决定。
你放心,我会处理的。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道。
第92章
◎我恍然意识到,比起爱傅瑜之,我可能更想要成为傅瑜之◎
傅瑜之的呼吸声, 在一瞬间变得急促。
你要......怎么处理?他的声音不似以往的平静,透露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我没有回答他的明知故问。
对于我的决定,傅瑜之没有表现出同意, 又或是不同意。他只是陪着我, 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在可爱的身旁, 安静的坐了一整晚。
天亮之前的那阵, 我疲倦至极, 终于还是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但我也只是很浅的睡了一小会儿。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刚蒙蒙亮,身上多了一块傅瑜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帮我盖上的毛毯。他人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 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手里紧紧攥着烟盒, 指节有些发白。我稍微一动, 他便睁开眼来,吸了吸鼻子看向我, 却什么也没有说。
大雨过后的清晨,天气很好。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雨后空气特有的清新味道飘进屋里。
联系完专业机构处理可爱的后事,我头晕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了起身回卧室。站起身的瞬间,眼前飘满了纯白色的雪花,傅瑜之也跟着站起来, 适时的扶住了我。
我没看向他,甩开他的手继续走回了卧室。
我一觉睡到了约定的时间, 再次走出卧室发现外面空无一人。我爸妈都上班去了, 傅瑜之也离开了, 不知道是去上班了还是回了家。
外面传来敲门声,我走到狗窝边抱起可爱,送到了门口。
可爱来的时候,便是我一个人迎接。走的时候,也是我一个人送别。
骨灰我选择了树葬,葬在了我家小区可爱最喜欢的一颗梧桐树下。
家里没有了可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竟然是这样的孤独。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独处的,至少在遇到可爱之前,我一个人住在国外的家里,从来没有觉得无所适从。回国后最开始接可爱回家,我甚至还有过一段时间,觉得可爱吵闹。
可是现在,可爱不在了,世界从喧嚣重归安静,我却开始不适应。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可爱存在过的痕迹:床单上残留着它白的狗毛,刚买回来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说着绝对不让它进我的卧室,结果没过多久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床底下还躺着可爱的玩具,那是一只小胡萝卜,我最讨厌吃胡萝卜,但可爱却在众多毛绒玩具中最喜欢叼着这个。
-
我不想自己待着,可我也不想去找傅瑜之,又或是回我爸妈家。
我不想看到傅瑜之,一想到他,我就想到是他间接害死了可爱。我恨他的不作为,也恨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把可爱交到他的手里。他身上我原本最爱的自由和潇洒,在可爱的这件事中都变成了放任和不负责任。在我妈说大不了再买一只狗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也是相同的想法,只是没说出来。他并没有和我一样,珍视我的可爱。或许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一条狗而已,犯不着因此和自己的母亲生气。
我更不想回我爸妈家。我不用想就能大致猜到,我爸妈看到我不去上班、待在家里的反应。他们不会安慰我失去可爱的悲痛,只会催促我赶紧回去上班,就好像工作是这个世界上天大的事,而其他所有都可以被忽略。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宠物,可爱没了或许正合他们的心意。他们不用再帮我照看可爱,我还能因此少花点钱,多留点钱在他们认为的正事上。
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能理解可爱对我的重要。而我也清楚,人是独立的个体,我原本就不该奢望有人能够理解。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错,但我知道我肯定是错了。
我曾经有过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我觉得傅瑜之就是我人生中的那个solution,有他在,我遇到的所有问题都会不复存在。没有得到他之前,我以为自己只要可以重新在一起,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但我忽然觉得,只是和傅瑜之在一起,显然并不是我想要的全部。
我爱傅瑜之的温柔、坚定、随性和自由。可是他的温柔并不是只属于我,也同样给了别人。他的坚定是对于他自己所坚持的事情的坚定,他决定了的事情,我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摇。他的随性和他的自由,只会减少他自己的内耗,我再怎么向往,也没能学会,反而可能会被这些东西伤害。
我恍然意识到,比起爱傅瑜之,我可能更想要成为傅瑜之。
和他在一起,也许本来就不是那个solution。
我想要拥有和他一样稳定的情绪,不去在意任何其他人的看法。我想要和他一样有坚定的想法,坚持自己的选择,和哪怕是更加正确的、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选项say no。我想要和他一样自由,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时刻保持放松,时刻拥有离开和从头再来的勇气和力量。
这些才是我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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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找个人倾诉这些。
我打开手机,翻出来和许琦的对话框。
可爱走了。
我发了四个字过去。
许琦的消息总是回得很快。
走哪儿去了?
我顿了顿。
死了。
对面的许琦沉默片刻,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阿姆斯特丹的早上,许琦刚起床,正在做咖啡,准备去学校的办公室坐一会儿。
听完前因后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问我现在在哪里。
送走可爱,我回家了。现在自己在家,不知道该干嘛。我闷闷的答道。
要不......我上午不去学校了,陪你云喝两杯?许琦试探着问道。
我摇头,然后意识到电话那边的她看不到。
不想喝。
不喝酒我都觉得反胃难受,现在根本不想闻到酒精的味道。但怀孕的事情,我还不想跟许琦说。反正这只是暂时的,我又不打算把孩子留下。
那你要不追会儿剧?她提议道。
不想追,眼睛疼。我闭了闭眼睛,抬手扶住前额。
那睡一会儿?
睡不着。
早上睡过了一会儿,我现在虽然疲倦,却没有什么睡意。
电话那边的许琦喝了一口咖啡。那拼会儿乐高?打发一下时间?
我还是摇头。
我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做点什么,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暂时忘记可爱。
见我不说话,许琦只好絮絮叨叨的讲起了自己那边的生活。什么最近开了几个会,见到了什么金发碧眼的小帅哥,周末去了哪里玩。那边生活节奏很慢,就是没有北京繁华,没有那么多大的商圈,当地人要出去逛街都去相邻的其他城市。
说实话,我觉得这地儿也适合你,谭嘉柚。不用通勤,也不怎么用社交。咱俩都是那种,给咱们一个房间、一台电脑,咱能在里面待到海枯石烂的那种。
我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哦对,我还养了只猫。许琦接着说道。英短,特别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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