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边上晃着脚,水波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将水中的晚霞打散。
温黛正在和一个别的学校的女生说话,对方戴着眼镜,纪惜时记得她,是这个城市一所学校的学生会会长。
把这里任何一个人喊出来,都有可能是省状元市状元,大家在竞赛的时候是对手,私底下能是很好的朋友——优秀的人总是会在顶端相遇,没必因为一两场比赛就变成死敌。
纪惜时感觉到身侧的阴影落下,她疑惑地抬头看向上方,是应凌。
她问:“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纪惜时:“当然!”
两个初中时期一直都在竞争的少女肩并肩坐下,应凌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并不太容易。
纪惜时先一步开口:“我看到你们晋级了,之后要是对上会长他们要加油哦。”
应凌不是服输的人,下意识说:“我会赢过你们的。”
这句话以后,应凌顿了顿:“……惜时,我为之前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道歉。”
纪惜时看着水面,有人在不远处的水池里面玩闹,私下的活动呈现出这些学霸的另一面。
纪惜时小声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就是太着急了。”
要是她某天忽然收到消息,说温黛经历了和她一样的事情,一度守不住年级第一的宝座,可能也会一样着急。
应凌声音有些含糊:“其实我还是觉得…一中更适合你一些。”
大家都觉得成为季氏的养女是一件好事情,纪惜时瞬间就跨越了最难以跨越的阶级,成为了京城圈子里面顶尖家族的人,但应凌觉得大家族必定要面对一些常人难以接受的困难。
纪惜时说:“可是如果不是利波斯,我也没有办法看到那么多东西…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嘛,平常心就好啦。”
要是让纪惜时重新选择一次,她也会选择加入利波斯的——一中虽然是学术的殿堂,但那时候的纪惜时不能够放下一切只为自己。
两人有一阵子没有说话。
纪惜时知道应凌不擅长表达,她只是太担心太着急,害怕纪惜时会迷失本心,变成那些网络上流传的利波斯学生。
如果变成那种可以为了金钱地位打断自己脊梁骨的人,那作为曾经的对手的应凌一定会很伤心。
但是她在纪惜时被传谣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这已经让她很感动了。
纪惜时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应凌的学长学姐叫她的名字,高傲不擅长言语的少女站起来,她垂眸看向纪惜时:“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找我。”
纪惜时手撑在旁边仰头看她:“好!接下来的比赛要加油哦。”
应凌转身准备离开,但在走之前忍不住问:“我今天无意间看见了陆衡也的手机背景图…你知道他用你运动会获奖的照片做背景吗?”
这应该是恋爱后才会有的表现吧?
该不会他们两个已经在恋爱了吧?
应凌想到这里就像穿越回到过去给自己一嘴巴子,要是人家不是玩玩的,当时自己那么说岂不是很冒犯?
纪惜时呆了呆:“啊?”
应凌没等到纪惜时回答,学姐学长又喊了她的名字,她朝纪惜时道别后急匆匆地朝着自己人的方向跑去,纪惜时在水里面晃动的脚停下来。
……运动会获奖照片。
那是利波斯官方放出来的图片,自己还存了几个朋友的。
她、她记得自己那张照片,跑完步头发还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在意形象笑的非常灿烂。
纪惜时猛地低头捂住脸:“……”
救命,社死了。
她拿出手机,又觉得直接问陆衡也不太好,一时间陷入了挣扎,手机在这个页面上停留了很久,对面忽然发过来一句。
陆衡也:【怎么了?】
纪惜时想着还是当做不知道吧,刚要回复的时候听见侧后方传来的人声。
是季晏清的声音,他问:“惜时,在想什么?”
纪惜时的手机差点因为这一下掉进水里,她赶紧握紧放在旁边。她扭过头看向季晏清,后者薄唇抿着,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偏冷,他的脸上白得过分。
纪惜时瞬间忘记了刚才想说的话,担心道:“…会长,没事吧?”
季晏清摇了摇头,虽然是这么做,但看上去更加脆弱了。
纪惜时想到他昨天晚上吃了安眠药才入睡,猜想是不是昨晚的睡眠不是很好,少女撑着地面站起身,她甩了甩身上的水走到季晏清的面前。
“要不要回去睡一会儿?今天晚上的活动不是必要参加的。”
少年垂眸看着她,那双眼眸微垂,浅棕色的眼里面倒映出纪惜时的所有样貌。
纪惜时仰头:“会长?”
季晏清才像是被惊醒:“…好,如果有人问我去哪里,你帮我推脱一下,好吗?”
季晏清这样的人气,在这种活动里面被人锁定也是常有的事情,以往没什么理由,现在有纪惜时作为妹妹和学生会会长助理两重身份,足矣拦下那些热情的同龄人。
纪惜时:“明白!定不辱使命!”
她完全能理解季晏清今天的状态,换做她今天早上都不一定能清醒地站在赛场上。
季晏清走后不久,有几个女孩子朝着纪惜时的方向走过来。
纪惜时下意识说:“抱歉,会长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所以今天晚上不参加团建……有什么事情吗?”
几个身材高挑的美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为首的那一个朝着纪惜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不是啦宝,我们其实是过来找你的。”
“就是…你不是会调酒吗?我们就想着你应该也能接受去酒吧玩,所以过来邀请你。”
纪惜时被围在中间显得小小的一个:“啊?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哇。”
另一个画着上挑眼线的同学说:“之前V.K的散伙直播时候不是把你拍进去了一下嘛…我是宋时遇的粉丝,所以知道这件事情。”
一人说:“拜托,会调酒超酷的好不好,那群人真的很没品味。”
纪惜时飞快地消化了一下他们话中的意思:“所、所以是今天晚上要去酒吧的意思吗?”
本国的法律是十六岁成年,他们现在这个年龄喝酒开车都是合法的,只是纪惜时没想到她们也会。
几个将近一米八的美女让纪惜时的脑袋有点晕晕乎乎,她有点想要点头——然后又下意识地往温黛那里看了一眼。
大概是她张着嘴巴有点呆呆的样子让这几位高挑美女觉得很可爱,其中一个抬手随意地搭在了纪惜时的肩膀上。
“所以可以吗?是正规酒吧,就在酒店的附近,然后晚上我们会把你送回来的,我们里面有人不喝酒…纯体验氛围。”
她们没有强迫的意思:“你和温黛关系是不是很好呀?我们也去邀请她了。”
那个原本就在温黛面前和她闲聊的学生会会长朝着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纪惜时:……我还以为你们在聊题目!
不过年轻人的社交局,纪惜时也有兴趣参与一下,她飞快点点头,几个美女又风一样朝着别的人走去。
纪惜时拍拍脸颊。
第一次被这么多美女围着,还有点害羞嘞。
*
季晏清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周边没有任何人的时候,少年唇角的笑意完全落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已经开封了的安眠药躺在抽屉里。
他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伴随了自己几个月的药物,面无表情地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会让理智失控的药,甚至在醒来之后还会与遗留效果。
季晏清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纪惜时的手机上明晃晃的亮着和陆衡也的聊天记录,她没有贴防窥屏,凭借季晏清的视力,只是随意一瞥几个大字就完全被收入眼中。
往上还有聊天记录,并不是忽然的交流,季晏清没有看清楚图片,但模糊可以看见上面是这个城市的地图。
……烦躁。
无法想象陆衡也叫自己大舅子的画面,那种感觉就像是吞了虫子一样恶心。
和什么人聊天才会斟酌自己的用词,以至于保持了那么久的[正在输入中]呢?
季晏清干脆什么都不想。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太疲惫了,才会被药物影响到这种程度,这对于季晏清来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是正道。
他换好了睡衣,关上灯沉入梦乡。
……不出意料的,那种梦境缠上来。
季晏清看见自己正在修剪指甲。
剪的很干净,剪完以后用工具磨掉任何可能存在的棱角,他并不在季氏公馆,而是一个相对来说有些小、但内饰非常温馨的房子里。
没有人告诉他,但季晏清觉得这就是他和纪惜时的家。
至于修剪指甲是为了什么,显而易见。
墙壁上的时钟显示六点半,应该是下班的时候了,季晏清起身整理了自己的居家服,他抬步走到了玄关处,似乎和他心有灵犀,大门随之打开。
纪惜时剪了短发。
她拎着包,看见季晏清以后眉眼弯弯,在被目光注视着的那一刻,少年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像是活了过来。
……就好像是干涸了半把月的土地忽然迎来了一场雨。
不、不应该是这样。
这个年龄的自己应该成功成为了季氏的接班人,他应该在公司办公,而非是在这样的家里等待某个人。
但门外的纪惜时扑进了他的怀里,如此亲密的举动将所有的思考打散,季晏清无法合理地继续向下思考。
他看见自己低下头,鼻尖和鼻尖触碰,呼吸交缠在一起,他轻轻松松就将少女架起来、背部靠在墙上,他从她的口中掠夺空气。
浅棕色的眼眸中水光潋滟、充满蛊惑的意味:“今天不会刮到了。”
十七岁的季晏清仿佛被电了一下,他的眼睫颤了颤,看着怀中的少女贴上来,欢快地说好。
……这算是什么?
对着一个在现实中已经成为了妹妹的人做这样的幻想吗?
上与下的转换,他甚至愿意束缚自己,让她对自己为所欲为。接受她的体温、注视她的身体、感受她的起伏、被她完全包裹,让纪惜时觉得一切都被她掌控,而他是完全受控于她的信徒。
在困倦涌上来的时候,季晏清喜欢紧紧抱住她,那些游刃有余的虚伪面具被少年自己扯下撕碎。
他说:“你可以对我做想做的一切。”
季晏清明白,他们或许因为什么离开了季氏。而季晏清了解自己的母亲,她认为自己蒙羞,业内的所有公司短时间内都不会向他敞开大门。
无论季晏清多么优秀。
或许在栾安眼中,这场梦境中的纪惜时和骗走了公主的穷小子没什么区别。
但纪惜时很厉害。
她在高中大学的时期结交了很多的朋友,有人针对也就有人保护,凭借自身的优异——她成为了陆氏的总裁秘书。
季晏清被混乱的梦境裹挟。
被爱着的感觉太好了,太幸福太美满,只要她出现,自己的内心就是充盈的。他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和这个季晏清就是同一个人。
但陆衡也是她的直系上司。
季晏清发现自己很容易感受到不安。
他知道陆衡也的为人,也知道纪惜时绝对不会抛下他,但他就是恐慌。
在这里的他不够优秀完美,没有家世的支撑、甚至引以为傲的能力也因为母亲的控制而失去了效用。
那种情绪如影随形,很多时候都在折磨着季晏清,看不到纪惜时的时候,似乎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要想办法留住纪惜时全部的爱。
于是心灵上的空缺在身体上弥补,他像是需要汲取爱意才能活下去的男性魅魔,时时刻刻都不愿意让纪惜时休息。
理智和情感在撕扯,十七岁的季晏清很难处理这样的情感,他太过孤独了,不经意间就放任自己沉溺。
在这里,季晏清变成了一个需要她的爱才能够存活的怪物。
这段梦境比起季晏清想象中的还要更长一些,或许是那些细水长流的场景让季晏清松懈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生活,那似乎也很美满。
门扉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熟悉的少女。
栾安和几个秘书站在门外,她的视线冰冷冷地扫过玄关,又越过季晏清向房间内部看去。
很失望的神情。
“你就是为了这些放弃季氏能够给你的一切?”她的声音像是将人从梦中唤醒的闹钟,将他从美梦中唤醒,“你真让我失望。”
温馨美满的幻象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的碎裂,仿佛玻璃被棒球棍狠狠砸碎,溅出来的碎块扎到了季晏清,他的脸色因为疼痛瞬间变得煞白。
栾安说:“我需要一个完美的孩子,季晏清。你的爷爷去世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现在回季氏。”
季晏清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可怕:“……她在哪里?”
栾安轻哼了一声。
“陆理事长很满意她,陆衡也对她也很特殊…季晏清,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栾安那张脸在视网膜上扭曲了,但声音却穿透了所有的障碍来到了季晏清的耳中。
冷酷地声音仿佛进行着残忍的审判:“而你,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
季晏清猛地睁开眼,他掀开被子撑起身,一手攥着睡衣胸口的位置,剧烈的喘息让他的呼吸有些困难。
……这是梦。
为什么会有那么清晰的……
陆衡也的话忽然闯入了大脑,季晏清急促的呼吸一窒,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床上,额角大滴大滴的汗落下。
——记忆?
季晏清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阵痛感像是有人用针扎入皮肤,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
他得去找她。
现在,立刻。
*
纪惜时没想到温黛会答应他们一起来到酒吧,今天晚上这里被包场了,全是参加竞赛的学生。
大家看上去都深谙劳逸结合的道理,校服换下之后各自都有各自的风格。
纪惜时来的晚了点,但被非常热情的帅哥美女直接带去了吧台中心的位置,这里可以调酒,地势偏高,可以将酒吧里的大多数景象收入眼中。
拉她过来的美女问:“不知道我又没有这个荣幸能喝到小可爱调的酒?”
纪惜时小鸡啄米。
温黛无奈:“你也太好说话了。”
人家一句小可爱就把纪惜时给蛊惑了。
纪惜时笑嘻嘻地说没关系,不过调酒的数量也是有限额的,她忙活不了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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