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之反驳第一句:“离家出走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家里的一分钱。”
赵子潮听到这话自嘲笑笑:“这不是后来才知道的事吗?不了解你之前,谁会信你一个最应该当富二代公子哥的人吃的穿的都是自己赚的?”
对,人类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同类,景安之最初其实解释过,只是根本没有人听,在正常人的逻辑里,他就应该背靠父母的大旗顺风顺水,有一个锦绣前程,做一生无忧无虑的纨绔公子。
而他自己采取极端方式争取的一切,都会被人言轻飘飘的一句“叛逆”否定。
所以后来的景安之闭上了嘴,抬起了拳。他想过和身边的人申诉,却发觉入眼云烟皆是鬼魂,这世界上多的是畏威而不怀德的芸芸众生,他心灰,赵子潮经历类似,他意冷。
如果是唯一不同,就是在他最黯淡无光的十七岁,遇见了姜喑。
也正因为夏末和姜喑的不期而遇,景安之才踏上了一条与赵子潮截然不同的路。一个人继续沉沦在破碎的泥潭中,慢慢融为了泥潭本身;一个人开始奋力挣扎爬向星空,像他们一起玩过的剧本杀《烟火》中的杀青幕,他从井底看到了一束光,最后成为了一轮骄阳。
“所以最初只是眼红,最后也不过是眼红,我既看不得你一个富二代和我们这群一贫如洗的穷苦人混在一起玩,也看不了你跌落泥潭后还能重新站起来,我想把你拖下去。”
其实赵子潮的心态并不难理解,人们总是将物质上的差距看得太重,久而久之,富有的人依然占据社会全方位的优质资源,可贫困的人却被无数的嘲讽与白眼扭曲了心态,变得仇富、变得偏执。
景安之轻叹一声,只说了一句话:“赵子潮,任蔚跟你是一个村的。”
赵子潮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悔色:“可是他有兄弟,我却没有。”
景安之见他心情低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告诉了他判决结果:“赵子潮,涉嫌传播暴力信息,参与集体绑架与故意伤害,认错态度良好的情况下,拟抛处有期徒刑四年。”
赵子潮点点头,又点上一支烟。
“景安之,今天找你来,只是想你帮我一件事。”
“你说。”他没提答不答应。
“我有张银行卡,里面存着十万块钱,是我这三年接各种生意攒下来的积蓄。确实比不得你写一本书就千百万的收入,我就这点出息,十万块钱买新房子不够,但把我老家装修得焕然一新是绰绰有余了,你能不能……”话到嘴边,他又骤然止住。
毕竟景安之与他是新仇旧恨,若无他的诡计,景安之打佘同的直播也不会公之于众,他也不会面临两难选择最后身受重伤,哪怕这不是他最初的本意。
他又有什么资本赌景安之会帮他?
景安之知他难以启齿,主动善解人意道:“十万元我会托任蔚送到你家里,公安的通报我会帮你压下,你是职高对口升学去边疆念书,因为匆忙来不及跟家里道别,四年后才能相见。”
刚刚还在猜疑的赵子潮张着嘴,想不到景安之帮他的理由。
“赵子潮,我们的战役到此为止,我要你心服口服。”
第69章 Jiang Yin
赵子潮被带走前,很难为情地说出了“谢谢”两个字。
他再坏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人,钻了牛角尖嫉妒景安之,这才误入歧途。但也正像景安之说的,年轻最大的资本就是试错成本低,哪怕犯下了不可被饶恕的罪行,但因为他们还是少年,就还有赎罪的勇气。
四年时间并算不上多漫长,他们上大学也是四年。赵子潮如果真的可以在里面幡然醒悟,那这四年就一点不算浪费。
景安之在那张椅子上又坐了一会儿,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有意无意地串着三颗猫眼石出神。
同样是贫民出生,赵子潮落得如此下场,任蔚却可以拥有一段黄金般珍贵的青春;同样富家子弟,景安之历尽波折好在走上了正途,佘同和姜炀却被好像理所应当的特权蒙蔽了双眼,作恶而不自知。
钱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世界上涉及思考的事,好像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哲思比不得数理那样非黑即白,自己的三观也无法强加到别人身上。景安之现在能明确的只有一点,他需要这些未必公正的财富与权力,去保护他身边所爱的人。
生与死之间的绝境考量,使无论是亲历者还是见证者都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感悟。等景安之终于回过神来,他惊讶地发现外面下雪了。
戴上英伦帽,景安之简单跟李侦探寒暄后就出了监狱。
今天下的这场雪可真大啊!景安之不知道什么时间开始下的,只是出来时已经发觉目之所及的空间全部替换上了茫茫雪色。朔风呼啸而过,一望无垠的纯白色衬得景安之一身黑色格外扎眼,他停了一下,任由雪花扑簌扑簌地落在自己眼睫,心里有一片伤心的美感,看上去孤独又破碎。
心尖被揪了一下,脚下就要站不稳,风雪吹视线渐冻,难过情绪来得汹涌,却找不到泄洪的闸口。
路惟炫穿着厚重的袄子匆匆赶来,看到景安之这副模样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安之现在情绪不对,递上一杯热可可,景安之恍恍惚惚伸手,没接住。
热可可洒在地上,烫穿这雪中一滴洞,但片刻后又被硕大的雪花重新遮住,六百毫升的饮品仿佛根本没有光临脚下这片雪。
我们的眼睛都只会看到这场壮观的雪景,没有人关心雪原之下藏着什么。
这不是今年的初雪了,却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皎白的琉璃世界中,景安之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臂之间,声音哑得死寂。
“炫儿,姜喑是不是不要我了?”
路惟炫手上的信封僵住,张大嘴连雪花飞进也没动。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他怎么会知道?
“炫儿,我说过,别人骗不了我。你们都觉得自己瞒得我很好。但是姜喑的反常,我会看不出来吗?”景安之语气带着路惟炫从没听过的哭腔,神色却挂出一抹苦涩的笑。
“从我醒过来就一直反反复复说什么未来、以后、不在的话,真要问她什么又含糊其辞。我看得出她有苦衷,而我现在半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一直陪她演戏。今天到监狱门口的时候,她说想喝玛丽莲冰露,我觉得天气太冷就没让她喝,当时她那个失望都快摆明在脸上了。”
雪下得越来越深,景安之头埋得也越来越深。从被姜炀刺入腹中那一刀后,他就开始活在了极度自我厌弃与自卑的心理状态下。他以前觉得自己可以游刃有余地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但直到这次以后,他才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好渺小,无论是面对赵子潮的两难选择还是姜喑被网络暴力,他只能像一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意识围困,肢体僵化。
哪怕是最后的尽善尽美,都是用无数人的牺牲换回来的。姜喑最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林逢绪。自己面对滔天诋毁时,是余老师主动辞职和十班同学孤勇呐喊才换来破晓。而最后的尘埃落定,则是他不愿承认的父母四处应酬交际,求来的机会。
在这其中姜喑又牺牲了什么,景安之不敢去想。
少年的傲骨被俗世一寸一寸压弯压断,让心比天高的人承认自己一无是处,这比什么都要可怕。
“姜喑最后就想喝杯饮料,我都没满足。”
景安之这次没拦住她的原因,是因为他没勇气再去追上她,他不再像过去一样,觉得自己可以给姜喑一切。
恶意横流的人间,他宁愿选择她平平安安。
路惟炫站在风中,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劝都没用了。这场雪注定是为景安之而下的,离别之际,姜喑不确定他的爱能否坚持五年,景安之也不坚信姜喑的等待能否持续五年。
少年时代的爱啊恨啊,尽情地经历过谁都不觉得遗憾,可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结束在他们最相爱的时间,而是因为种种错过在时间中将感情消耗殆尽。
路惟炫身后代表着所有见证他们青春热恋的人,他们宁可景安之在最爱姜喑的这一年被姜炀刺得再也睁不开眼睛,而姜喑在莓城雪势最大的那一天自杀殉情。也不愿意见到五年后的景安之成为名流接班人、姜喑成为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曾经相互救赎的两人在名利场上相逢不识。
“安之,姜喑走之前,给你留下了一封信。”
信封放在景安之面前,他干裂着嘴唇拆开,是她特意买羊皮纸写的,哪怕大雪落在信上,羽尾笔划出的墨色字迹依然清晰:
景安之,见字如面。
莓城下雪了,雪下的很大。也对,一座北方城市就应该这样热烈的下雪嘛。记得上一次下大雪,还是我念高一下晚自习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脸上都疼。但我只觉得开心,你知道我是喜欢雪的,这世界上太多让人讨厌的黑暗了,只有雪,永远那么干干净净。
和你一样。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八月底,下着雨,我在酒吧蹦了一半被叫回来,中途在便利店买了盒烟,然后看到了你。那一刻我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我能看懂你的惊艳,想必你也能看出我的失神。我妈小时候告诉我,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天晚上我看着你的眼睛,就已经知道所有关于你的流言蜚语全是假的,因为一个坏人,眼睛绝不会那样坦荡而干净。
后来我转到新高,再次见你,我心里就隐隐约约感觉到,我们两个会纠缠不清了。
只是越接触,就越能发现你的优秀,写作、唱歌、厨艺、审美,你似乎就是你自己笔下完美的男主,而我只是一个啃老的富二代大小姐。我懂你的心思,却不愿直面,因为我觉得我们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景安之,你做太阳做的太久了,星星抬着头仰望会感觉到累。
可再次相处下去,我发现你好像不是太阳,而是月亮。你依然那么高高在上,可你的心里藏着‘细嗅蔷薇’的温柔。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浪漫和温柔呢?我越来越发现我离不开你了。
太阳只在晴朗的时节才出来工作,不像月光,无论这一天有多么不幸与恶劣,她都从不会缺席,给迷途的人们留一束无私的光,指引芸芸众生安定的方向。这样看来,月亮比太阳伟大,因为她独自一个人背负了所有黑暗,却从没要求受到普照的人们对光回馈什么。
你也是一样,双相情感障碍,心理疾病中的不治之症,过去的那几年,甚至更遥远的不幸童年,我难以共情,但我会为你感到难过,姜喑这个人向来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好女孩,更不敢妄图成为你的救赎,但我想,在你最后一年的青春里,有个人陪陪你,你总会可以更开心一点吧,一点就行。
所以那晚在树下,我成了第一个摘星星的人,很甜。
……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我亲你、或者你向我表白的那个瞬间就好了。
后面发生的事,好像过山车提速一样,桩桩件件让我们都应接不暇。景安之,我看到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被打倒,我受不了,哪怕是用我自己来抵押,我也要你永远永远那么骄傲的活下去,你教会我一个成语叫“寒木春华”,你说顶峰相见是优秀的人的浪漫play,你那么优秀,我这么浪漫,不顶峰相见根本对不起我们两个。
我和高老谈了一笔生意,他说我胆子很大,在圈内敢与他对赌的艺人少之又少,像我一个十九岁的女生就更不可能了。但我说是你给了我勇气,他需要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我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未婚夫。
高三重读一年,大学四年,这是我和高老立下的五年之约,他可以把我们从狂风骤雨中救出来,然后把你培养成名流圈一代新贵。我会喊辛姐在国外开始开疆拓土,五年后要成为一线明星。
豪门不娶戏子,所以我决定将影视、唱歌、跳舞、编导一肩挑之,我会让高老心服口服,他继承人的选择不是一个戏子,而是无可厚非的艺术家。
同样,我也期待景安之这个名字,在他的领域闪闪发光。
如果你等不了,那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打扰你,可我觉得我的安之不会这样,五年也不过如此,刚好五年之后,你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你知道,我的语文成绩很差,这封信可能写的蓄意不清。但飞机要起飞了,我只能保证没有错别字了,三万英里的上空是什么样呢?我的灵魂会随之轻盈吗?其实我们都才十几岁,都有太多的问题等待时间去给一个答复了。你说过人要经历的一切都要循序渐进,只是我希望你记得,在二零一九年,莓城下最大的雪那天,你还欠你的初恋一杯玛丽莲冰露。
很抱歉,这是第二次不辞而别了,但是——
景安之,我爱你。
姜喑
第70章 Jing Anzhi
2019年2月4日,除夕。
景安之带祁寒一家三口回到单虹家。后者很诧异,她一个人过年过惯了,事先景安之也没通知她今晚会过来。姜喑不辞而别后,他表现得异常冷静,该好好养病就好好养病,该读书复习就读书复习。高老爷子那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他同意了转学去沪上重读高三的事,单虹虽然担心他这并不是平静而是积攒,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留下心里暗暗担忧。
他进单虹家比进自己家还随意,见冰箱里没什么食材,就喊祁寒下楼买食材,大年三十的下午哪那么容易能买到菜?景安之带着祁寒几乎转完了整座莓城,才差强人意地同意回家。
买菜的途中他买了杯玛丽莲冰露,这是姜喑离开后的第二十一天,他每天都会喝一杯。
2019年2月5日,春节。
单虹陪朱奶奶看着春晚,祁寒和朱槐聚在景安之的屋里玩游戏,朱槐这小女孩在他的帮助下积极接受治疗,几乎是被整个十班当成了妹妹呵护,全莓城中学生的圈儿里现在都知道有位文文静静的“.黑.道.公主”。韩艾然是最喜欢朱槐的,她是独生女,父母对她的要求很高,当然她自身也有很强的实力,全力以赴六月的高考,只是偶尔闲暇过来,就会约朱槐出来喝奶茶聊天,然后一起欺负单虹家里那只大橘猫“薯片”。
在晚上十班一群人在群里抢红包的时候,景安之一个人安安静静在房间写文章,手机一振收到消息,他从曲筱的聊天框里再次见到姜喑的名字,是飞机起飞前拍摄的起雾的窗边,一篇小作文提到了除景安之以外的所有朋友,但那些朋友又都和景安之有关。
2019年2月19日,元宵节。
任蔚下个月一号要去当兵,路惟炫不需要学业证明自己,他收到一位游戏制作公司大佬的offer,要南下直接加入工作室创业,即将各奔东西的铁三角聚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烧烤,蔚子真情流露哭的死去活来,一直话都很多酒量最差的路惟炫今天一瓶一瓶喝,然后三人扯着三种腔调的破锣嗓子引吭高歌《友情岁月》。
激动之后,三人又默契地点了一份元宵解酒。
醉醺醺的景安之其实很想点开姜喑的社交平台看看,她今晚有没有吃元宵。她一个艺人,生活在平台上都可以看得到,但景安之不敢看。一个多月了,一次都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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