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程——孟之喑【完结】

　　本来景安之是不想和姜喑讲这些的，毕竟新闻部做的项目都是触及暴利的，换而言之就是有一些危险，他害怕姜喑担心，但看她不理解，才耐心解释清楚。

　　果然姜喑听完再去看垃圾桶里的外卖只有作呕，但也不无担心：“那他们会不会报复？”

　　相比景安之行侠仗义做不为人知的英雄，姜喑更希望他平安幸福。

　　景安之揉揉她柔顺的长发，摇摇头安慰她：“只要高老还健在一天，就没人敢动我的主意。毕竟我是他暮年垂青的接班人，如果我在还未成长起来前出了事，那谁也经不住一位老将军的怒火。”

　　姜喑还是彻底放不下心：“可这样不是会树很多敌吗？”

　　听到这里景安之放开了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俯瞰着整座天鹅湖，背影在姜喑的眼里慢慢和太阳融为一体。

　　他说：“树敌是做这件事之前就预料到的，景川和你的想法一样，担心高老走后我遭人陷害，可这也是动力，因为高老年岁渐增，我要咬着牙死命往上爬，稳固住自己的位置，才不至于被人秋后算账。不过高老是支持我的，他见过这个国家贫穷年代的模样，也见过这个国家没强大起来之前被外邦羞辱的模样，他说他极度讨厌国外的文化入侵，现在的孩子只喜欢吃用劣质食材速成的西方快餐，却连传统八大菜系都一无所知。他更讨厌这社会上充斥着的歪风邪气，学校里遍布市侩、小团体、霸凌事件，网络上乌烟瘴气、娱乐至死，现在连最基本的食品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一切都沦为了利益的一环，他说这样不好，他们很痛心。”

　　姜喑听这话听得入了神，从认识景安之以来，她很了解他小我的一面，心思、习惯、爱好都了如指掌。但一个博览群书并且思想深邃的年轻人，怎么会只有小我的一面？百年前那位大文豪不就说过：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所以我提出之喑的构想时，老一辈无论是高老，还是霍家那位掌门人，都鼎力支持。他们说自己名与利都享受够了，也要在生命的最后继续为天下做点实事了。网络文学确实良莠不齐，但他起码是21世纪中国本土滋生的新文化，虽然差强人意但仍未来可期，至于做新闻做调查……高老说不要想那么多，返璞归真秉持最基本的原则——真实即可。这也是他对你的期待，这五年你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而现在他希望未来的你，回到国内，做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传播者，艺人是一个媒介，通过艺人，去呈现中国的舞台给世界。”

　　今天的只言片语并道不尽景安之心胸的沟壑，但姜喑却能触摸到其中的吉光片羽，她明白了自己的男孩有着自己的抱负，哪怕他受尽了这人间诸多不公与恶意，但扶摇直上后仍然希望扬帆普渡世人。无论他是否真正放弃了写作，他骨子里都是一位文人，也自然有着兼济天下的胸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姜喑从后环绕住他的腰，轻声道：“好，无论这条路走下去是花团锦簇还是荆棘密布，我都陪着你。”

　　景安之转过身，重新捧起姜喑的脸，眼里尽皆温柔：“只要有你在，我就有奋不顾身的勇气。”

　　姜喑手摸到他披肩的长发，确定不是假发后突然好奇：“哎，昨天就想问你现在怎么留长发了？”

　　景安之沉默了一下，别过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矫情：“噢，头发啊，当时不是做手术剃光了吗？后来一直留着就没有减，一年的时间它长得很快的，然后每年元旦都会重新剃光，再看它留一年，再剪断，当是辞旧迎新的一个小癖好吧。”

　　头发剃光又长长，循环往复的事情做了五遍，大柳树的年轮也向外荡开了五圈涟漪，一些不曾被关注的边缘小花迎着疾风生长，却依然默默无闻，只是在这相似又陌生的世界里，已经走过了五年。

　　谁又说这五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的等待呢？迁徙的鸥鸟，随遇而安的蒲公英，海内外共用的一个月亮，在东方值完班轮替到西方继续的太阳，遥远星点泛在夜幕中闪烁的光亮，都守候着他们相思成疾的五年时光。

　　好在，美梦成真。

　　“景安之，我这次回来，真的不会走了。”姜喑眼里含着泪花。

　　他替她揩住眼泪：“没关系的，我可以找回你。”

　　最后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姜喑在心里藏了五年，她知道景安之不喜欢被猜疑，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没有宣之于口，但情到深处，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孩都想听到意中人回答这句话。

　　“你爱我吗？”

　　景安之抱紧她，以往他躁郁缠身，不敢直面这个问题，害怕自己没有能力给姜喑一个未来。直到用时间一再考验，他才明了自己的心意，他一定要勇敢一次，他受不了再等五年了。

　　“我爱你。”

第75章 Jiang Yin

　　姜喑被景安之直接带去了之喑总部，寸土寸金的沪上黄金地段，崭新的大楼拔地而起，景安之解释道这是高老变卖了名下一套四合院替他置办的，不算帮扶他，只算老人家为外孙和外孙媳添的份子钱。

　　姜喑啧啧感叹，自己的小金库收入已经着实不少了，但跟出手阔绰到惨绝人寰的高老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那以后你闲下来，多陪老人家下下棋，他再无所不能也是个老人了，总希望后辈有出息之余能陪陪自己。”姜喑很用心地解释道，朱奶奶过世后，这世界上真心呵护他们的老人已经没几个了，姥姥还住在石城村子里，想来已经整整五年没见过了，自己年轻抵得住思乡，却忽略了她的望眼欲穿。

　　想到这里，姜喑坐在车里突然出声：“景安之，等你忙完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回趟莓城吧！”

　　景安之听到这话点点头，如今尘埃纷扰已经尽皆落定，也应该回去给五年前的自己一个交代了。

　　林肯缓缓停下，姜喑下车，在之喑门口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不对，应该是两个。

　　如果说辛镁在这里出现的一刻姜喑还能及时反应过来，原来工作室租的十八层是之喑大楼的一层，景安之很早开始就为他们的未来铺路的话，但赵子潮穿着制服站在这里，呲着大牙微笑就真的是姜喑想破头皮想不出的剧情了。

　　景安之下车，和赵子潮相视一笑，沾点狼狈为奸的意味，对姜喑张大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洋洋得意。

　　“他听说你回来了，就一定要下来迎接，连刀都给你准备好了，说你肯定看他不顺眼，不行就像五年前一样也冲他捅两刀，只要留着条命就行，这样他还能年纪轻轻落个工伤，骗公司一笔金额达百万的意外险，逍遥自己的后半辈子去。”景安之在旁解说，赵子潮在旁边疯狂点头，如今的他全身上下气质都干净了太多，但听见钱就两眼放光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姜喑没听景安之东扯西扯，面对这个过去的宿敌，景安之看起来已经悄然翻篇了，但她不行，当年若不是赵子潮嫉妒心作祟一再从中作梗，他也不会在病房命悬一线，他们之间更不会分离五年。

　　景安之知道两人之间错过了好几年，彼此都有太多不了解，他倒是可以通过霍长恭随时掌握姜喑的一手动态，但她不行，面对五年时光巨大的变迁，他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去回答姜喑任何疑惑。

　　比如赵子潮。

　　赵子潮有期徒刑是四年，加上改造表现良好，三年半就放了出来，放出来确实是好事，但在后续的踏入社会找工作上却接连碰壁，毕竟无论任何单位，都不愿意接受一个过去劣迹斑斑还有案底的年轻人，他又不敢去找自己的父母，所以刚刚出狱的那段时间，赵子潮很崩溃。

　　他的确恶事做尽自食其果，但他终究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落魄街头无家可归，因为过去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压得他密不透风，也是这一刻，尝尽世事冷暖的赵子潮才真正共情到了当年景安之的绝望。

　　他落魄街头时二十一岁，景安之无家可归那年十三岁。

　　他光是听着路边时有时无的一句指责就低着头不敢见阳光，那景安之和姜喑当年被曝光在网络上，被全世界的恶意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他们又承担了多少？

　　而景安之，其实从赵子潮出狱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盯着他。

　　之喑初创，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别管你是什么学历什么经历，只要你有过关的一技之长，景安之都可以收揽入麾下，他不怕养闲人，鸡鸣狗盗之徒也自有用处，他怕的是自己无人可用。

　　当时管理部缺人，通过正规途径面试上的HR干事个个都是文质彬彬高学历，文韬有余，武略不足，一个集团想做到尽善尽美，必须需要一个人人惧怕、唯独忠心最高层的死士，炫儿和蔚子都各有前程，景安之也不想让他们的兄弟情谊变了味，但眼下这个特殊的位置该谁来做，就成了难题。

　　恰好在他犯难之际，赵子潮出狱，踏着尘封五年的回忆落叶，重新走进他眼中。

　　但赵子潮身份毕竟特殊，哪怕自己在他锒铛入狱时于心不忍扶持了他家人一把，但两人之间恩怨是非能否两清的确难说，所以景安之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而是任由他自生自灭，让他饱尝世人冷眼，一次次碾碎他的自尊与骄傲。磨炼他的心性，也观察他的表现。

　　终于，在赵子潮辗转了半年还睡在天桥一无所获，万念俱灰想要结束自己肮脏苟且的二十多年人生时，景安之出现了。

　　一个已经对生不抱希望的人，再次遇到一束光，他会比任何人都拼命想抓住。

　　“赵子潮，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抓得住自然能上岸，抓不住，也与我无关。”

　　赵子潮是幸运的，他抓住了。这次是给景安之当跟班，可他与佘同不一样的是，景安之没有把他当狗看，而是把他当人。

　　从赵子潮跟着景安之走进沪上最豪华的商业广场，穿上价位表令人咂舌的一串零的第一身西装时，他就已经认定他了。

　　当年宿敌，如今辗转，成了至交主仆，景安之向下看得起人，赵子潮向上把自己当人，所以他们的合作才这么愉快，往日云烟，也尽数一笑泯恩仇。

　　听完景安之的讲述，姜喑也终于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而他末尾说的话，也让她彻底放下心结。

　　“姜喑，小时候我们都说过，边缘的少年也有勇于赎罪的勇气，我们两个都是洗尽铅华上岸的，既然这样不如将心比心，也给别人一个机会。赵子潮不同姜甄，他明是非、知善恶，以前呢执迷不悟走了弯路，但现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且每周末他都会请假出去做各种义务善事。薪资也固定18%做各种捐款，按他的意思，想竭尽所能偿还自己十八岁犯下的累累罪行。”

　　姜喑眼神幽幽转过去，赵子潮收敛起了笑容，面对姜喑还是有些心虚，毕竟这位姑奶奶从小就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性子，谁知道她记着仇会不会上来真给自己两刀。虽然他确实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心理建设，但两刀要真在自己身上创四个洞，也是件脊背发凉的事。

　　姜喑还真的拿起了刀！

　　背后注视着这一幕的景安之反而肩膀一轻，知道没事了。别忘了她可是全球加冕的顶级影后，演技好到让人琢磨不透，她如果真的心存恨意想报复谁，连景安之都看不出来，但现在瞅瞅她一副把“老娘记仇”四个大字摆在脑门上的样子，明显是未来吓唬赵子潮玩。

　　姜喑举起刀，绕着赵子潮全身转了两圈，清晰能听出他呼吸声加重加粗，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紧绷，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她故意用冰凉的刀锋在他身上换了几个地方，好像在打量，在气氛推向最紧张的一秒时——“扑哧”一声笑了。

　　“赵子潮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小了？以前咱们出去玩你不这样。”

　　其实严格意义讲，姜喑认识赵子潮要比认识景安之早得多，因为一中和职高挨得近，彼此学生交流多，而赵子潮以前又是跟在佘同身边的，每次出去玩都能看见姜喑。“喑喑姐”喊的也勤快。

　　赵子潮睁开一只眼睛，头皮还在发麻：“额……你不捅了？”

　　姜喑笑笑：“舍不得一百万赔偿，毕竟现在之喑是我男人的公司，老板娘当然要精打细算了！”

　　这下众人都乐出了声，不过这也提醒了景安之，是时候昭告沪上，自己已经有未婚妻这件事了。

　　进之喑，人来人往都有员工在收拾东西，公司毕竟是新成立，百废待兴，来往的都是年轻人，见到冰山总裁今天竟然破天荒带了位女子同行，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连活也忘记干了。更反常的是景安之也不生气，还对每一个问候都点了头，脸上那点恋爱后的酸臭味不加掩饰。

　　一直到电梯升上，众人才突然反应过来，跟在老板身边那个笑意盈盈的女人，竟然是红透半边天的华人新晋影后姜喑！

　　女员工：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景爷这种高岭之花都被拉下神坛了！

　　男员工：人比人气死人，别的方面景爷降维打击也就算了？怎么找个女朋友也这么逆天！

　　部分知情者：得，老板心心念念五年的白月光今日回国。今夜沪上未婚名媛集体失恋。

　　景安之领姜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坐着几个年轻男士，风格各异，有坐姿端庄戴着无框眼镜办公、颇有当年林逢绪风格的谦谦君子，也有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拿名贵的大红袍茶叶当矿泉水喝的公子哥。

　　唯一的共性就是在景安之进门后，他们都站了起来，整整齐齐地喊了声“景哥”。

　　景安之介绍道：“这是我大学舍友，也是之喑的几个合伙人，各自都占着股份。”说完又对这头介绍姜喑：“老板娘。”

　　一众大老爷们秒懂，一众训练有素的口号响亮：“欢迎总裁夫人回国！”

　　景安之笑着骂了他们几句赶出去，坐到自己的旋转办公椅上，和姜喑对视着笑，默契藏在粉花酢浆草渲染的空气中。

　　“你这几个哥们...挺懂事。”

　　“是挺懂事，就是口号俗得听不下去。”

　　景安之变戏法一样从座位下面抽出一捧鲜艳的玫瑰，又站起来走到姜喑身边：“欢迎景太太，重新回到我的心里，本班列车停留时间，一生。”

第76章 Jing Anzhi

　　景安之带姜喑从一楼到顶层全转了一遍，期间也有几层像姜喑工作室外租出去，但大多都属于景安之风投的工作室，他大学念的商学院，对金融与风投这块领域天赋异禀，投资的产业涉猎广泛，多数是想法新奇个性的年轻人，景安之不怕他们失败，因为只有一百支潜力股中有一支成为爆款，他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而景安之有足够的信心，能培养一支爆款脱颖而出。

　　姜喑工作室在十八楼，里面只有辛镁和两个年轻的小助理，在一箱一箱地拆开快递置放物品，脸颊被汗珠浸得热腾腾的，空调十六度的冷气也吹不散盛夏的燥热。

　　“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姜喑跑过来摇摇手，丝毫没有明星架子地蹲下来帮忙，两个小助理受宠若惊。景安之不知道要怎么归置就没插手，打电话叮嘱楼下送个冰箱和雪糕上来。

　　“呐，姜喑工作室硕果仅存的工作人员，最近我们在谈个小网红，一倍儿有个性的富二代，不过姜喑说她做运营的天赋比她当博主的天赋更高点。”辛镁凑到景安之身边，不无得意地介绍工作室近况，毕竟她现在是首席经纪人兼执行经理，这工作室能开起来也少不了她的功劳，辛镁自然是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