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北回身用头蹭了下黍翎的手指,与此同时,黍翎也已睁开了眼睛。
远远看去,只见从门中出来的那个身影缩着脖子,行迹诡异,他没有穿鞋,此刻正垫着脚,一步一步在瓷砖地面上走的很小心,在左右张望,确认没问题后,他才来到自己右手边的房间前,悄无声息打开了房门。
伴随着轻轻地“吱嘎”声,门内响起了呼吸声,声音很重,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
应该是睡熟了。
鬼祟身影在门口静静站了会,确定里面的呼吸声稳定没有变化后,才缓缓推开门走进去,黍翎和宥北对视一眼,轻飘飘起身跟下楼去,躲在门外。
今晚正是满月,夜色透过薄薄的窗帘,将门内两人的轮廓完全照亮。
侧躺在床上的正是这间房间的主人,李凝,而站在床边的鬼祟男人,则是他的父亲李大程。
此时李大程已走到李凝床头边,身体慢慢下弯,一双手微微颤抖,朝着李凝脖子的方向去。
这是要掐死李凝。
开始了。
黍翎睁大了双眼,嘴角轻弯,有些期待。
李大程的计划实行的并不顺利,由于李凝是侧躺,此刻脖子的角度有些别扭,想要用双手掐死李凝,需要找到合适位置,李大程顿了顿,起身轻轻呼了口气,随后又微微蹲下,偏着身子,颤抖的手指再次朝李凝伸去。
“去死吧!”
一个愤怒的声音猛然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随之而来的,是本应睡死的李凝突然暴起的动作。
只见他放在枕头下的右手迅速伸出,一把黑色绝缘胶缠绕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尖刃划破黑夜,直直地捅向了毫无防备的李大程身后。
“你,你……”
仅仅几秒间,两人的地位就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转变,被捅的李大程愣了一下,身体猛地抽搐,哐地一声倒在了床边。
“畜生……你这个,贱人的,儿子……”
李大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伤口,血液从李大程的指头间不断喷涌流下,生命在手中流逝的感觉愈发清晰,死亡的恐惧伴着疼痛的折磨,让李大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嘴巴动了动,说话十分费力,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蹦。
应该是伤到肺了。
黍翎闻着空气中的香气,摩挲了下指尖。
“我不是畜生,我妈妈也不是贱人!”
李凝在捅完李大程后,迅速将刀子扔在地上,他身体反应过来,急速抖动着坐在床上,缩着肩膀,声音嘶哑地喊了起来,“是你先害的我,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我没有错,你这个罪人罪有应得,你就该下地狱!”
“赫,你,就是,不,不是……”
李大程蜷缩在地上拼命力呼吸,他的血液从动脉中急速涌出,源源不断地喷洒到地面上,浸湿了李大程的衣服、双手、脸颊甚至他的头发,逐渐流动成了一个绝望的形状,
李大程眼神中一开始还有着懊恼和恨意,但彻底躺在血泊中后,感受到从心脏散发出的凉意,求生的本能促使李大程向着李凝的方向伸出手,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
“救,救我,儿子。”
这声音气若游丝,听起来很是可怜,可惜失控的李凝听到这反应更是激烈,直接怒吼了起来。
“我不会救你的,妈妈当时就是这样求你的,你还不是打死了她,你不配做我爸,你就是该死,我也,我也该死,妈妈被你打的时候,我没有一次帮过她,我是帮凶,我也有罪,我还帮你毁灭了证据,妈妈,妈妈,我不配见您。”
说着,崩溃的李凝连滚带爬地跪倒在书桌边,抱着那个放着自己和母亲照片的相框,哭泣不已。
床那边李大程挣扎着想要留住他,他趴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地像是要瞪出眼眶去,充满了不甘,整个脸色发青,青筋鼓起,呼吸也越喘越急促。
“赫,赫……”
死亡不断靠近,李大程大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惜眼前一黑,随着手臂落地的瞬间,他的动作、呼吸、心跳,他的野心、愤怒、后悔……一切的一切,全都戛然而止。
可以了。
黍翎动了动手指,深吸一口气,将李大程的灵魂完全吞下,一瞬间,黍翎绵延的困意立刻消散,感受着体内流动的能量,黍翎又长长地舒了口气。
能量不错。
黍翎运用这些能量将记忆碎片慢慢融合,与此同时,她附身的这幅妙妙躯壳的身形也在不断生长,三层小楼里关于妙妙的一切逐渐消失,黍翎变成了她本体的模样。
有新的记忆了,黍翎感受到记忆碎片,闭了闭眼。
一座宫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银白耸立,高大巍峨,这座高楼被重重琉璃松木围绕着,建在高山之上,很是庄重气派。
在其门前,有一蜿蜒长廊,雕梁画栋,精巧细致,上面似乎还刻画着许多图案,但黍翎来不及看清,就被匆匆拉走。
这就是她记忆中的视角了吧,黍翎低头看了看,此时自己正着单薄长袍,步履匆匆,衣袍翻飞,胸口那似乎受了伤,右手正用力地捂着,在沾血的衣服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黍翎皱了皱眉,视线跟随脚步转过一道道回廊,穿过一座座小山,两边景色迅速接近,又迅速掠过,一刻也不停歇。
自己似乎在寻找什么。
景色不断掠过,随着又一个转弯,黍翎突然注意到自己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人。
那人不远不近,面目不清,但看身形,是个男人。
他正在叫自己——翎。
嗓音低沉,温润缱绻,似乎含着深深的情意。
这声音本是好听,但不知怎么,黍翎心脏猛然一紧,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那火越烧越旺,越烧越大,一瞬间,黍翎恨不得将世间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喵!”
是宥北的声音,黍翎猛地睁开了眼睛,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黍翎低头看着玄猫的碧眼,看着屋内流淌一地的鲜血和躲在角落里哭泣的李凝,恍如隔世。
她轻轻挽了下发丝,平复了下呼吸,刚刚她自己不知为什么生气,但就在发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黍翎心中就已经有了毁天灭地的冲动,彻骨的恨意在她心中迅速蔓延,久久难以平复。
回想那个男人的身影,黍翎皱了皱眉。
他是谁?
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他吗?
黍翎摩挲了下指尖,对自己过去的经历更加好奇,但她潜意识告诉自己,沉溺其中对于现在和未来的自己,都没有好处,黍翎又在门边恍神许久,终于将内心渐渐恢复平静。
“妈妈……”
黍翎抬起头,李凝呜咽的哭泣声传到了耳边,黍翎顿了顿,内心隐隐升起了一丝悲哀的情绪,它并不明显,但它确实存在。
“妈妈叫什么?”黍翎轻轻推开门,走到了李凝面前。
李凝正哭得伤心,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女子,他被吓得身体猛然一抖,差点将母亲的照片摔碎。
“你是谁?”李凝小心地将相框捧在怀中,望着女子,惊魂未定。
黍翎眨了眨眼,又温声重复了遍,“妈妈,叫什么?”
女子气质超然,骨相精致,虽有些疏离之意,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莫名给李凝一股熟悉的感觉。
李凝愣愣地看着女子,许久,他嗓音干涩地回道:“陈秀禾。”
“谢谢。”
黍翎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已经与她无关,李凝虽杀了自己的父亲,但只是正当防卫,况且他也并不是真正的无辜。
陈秀禾凄惨的遭遇,作为她这位旁观者、纵容者的儿子李凝来说,也逃脱不了干系。
她该离开了。
只是……
黍翎皱了皱眉,路过楼梯间,又忍不住顿了顿。
罢了,去看看吧。
黍翎缓缓转身,与宥北再次来到冰柜边,这次她毫不费力地拨开了食物的重重阻挡,又看到了陈秀禾的尸体。
依旧是面目全非,狰狞可怖。
只是她的胸口,比上次见到时,少了一块肉。
黍翎回想李大程在后厨里,阴狠可怖的矛盾表情,回想那群站在传菜窗口,恶意嘲笑起哄的客人,闭了闭眼。
“走吧。”
她将冰柜关好,抬起头,望向远方晨星,与宥北一起,身形渐渐透明。
————
“吾愿奉献一切,献祭所有,求万物之灵庇佑,求萨满指引方向,求天降甘霖,求风调雨顺,求富贵荣华,求健康长寿……”
黍翎睁开眼,透过眼前遮挡的层层叠叠的彩色布条,看到了近处燃烧的烈火红光。
火星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跳出,浓灰色的烟气顺着上方洞口乘风而上,将上方一只用长绳吊着的牛犊完全包裹了起来。
黍翎抬了抬头,这只牛犊似乎是刚刚被宰杀,鲜红的血液还不断从它的脖子流出,一滴一滴滴落到熊熊火焰里,与红色的火光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地图!
第6章 萨满降临(一)
有恶灵的香气。
黍翎微微侧头,身边有两个男人,站的位置离自己很近,头发半长,衣着少数民族式样长袍,以动物皮毛和各种金属做装饰,不时发出一些清脆的响声。
他们的神情肃穆,眼神紧紧盯着火光,嘴里念念有词,将手中的巨大萨满鼓一下又一下地敲动。
这鼓声悠扬,带着神秘的意味,两人敲击的节奏契合、有力,十分有默契,想来已经配合了无数次。
而在他们和黍翎身边,还有一群人,这群人的衣着也是异式长袍,但不同的是,他们棉衣更加的陈旧,有些还打着补丁。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皮肤黝黑,脸上都被风霜侵蚀的痕迹,看着有些沧桑。
他们在洞穴不断地挥袖,转圈舞动,此刻黍翎耳边的祝祷声,就是从他们的嘴里发出,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锐。
每个人的眼神都很飘忽,望着火焰,充满了强烈的渴望。
黍翎皱了皱眉,闭上眼,迅速梳理这个世界里记忆碎片的经历。
在这片苍茫的原野里,记忆碎片一来这世界就被这里的恶灵们吸引,化身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自闭少女,游荡在其村落外。
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在村落外没多久就被开车外出的敦木和布泰看到,直接将她带回村内,给吃给喝。
当然,敦木和布泰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善良,他们作为吸引记忆碎片的恶灵,将女孩带回来,只是要借她来挽救他们谋划良久,却将要失败的骗局。
回想敦木和布泰发现女孩是个“傻子”,当着她毫不避讳,肆无忌惮聊天的场景,黍翎逐渐拼凑出了两人过往的一些经历。
敦木和布泰都不是这个村的村民,他们流窜各地,以骗术为生。偶然有一次路过这里,发现了这个偏远的村落,里面人生活困苦落后,思想封建简单,对萨满教义坚信不疑。
当时恰逢大旱,这两人看着渴望下雨的村民们,找到了可乘之机。
他们假扮成萨满使仆,来到这个村子里传教洗脑,向村民们承诺,只要供奉好他们,他们就会求萨满降福,帮助村民们解决困难,改善生活。
村民们对于这两个陌生的异乡人,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敦木和布泰的运气实在不错,两人来后没几天,村子里就下了一场小雨,雨量虽然不多,但却是成了两人是萨满使仆的有力证明。
于是敦木和布泰就顺利留在了村落,后来又借着偶尔下的两三场小雨,让村民对他们的崇拜和推崇不断提升,热情和信任也不断的高涨。
而在这期间,敦木和布泰尝到了不少甜头,本不是什么好人的他们,不到几个月,就在村民的顺从下,展露了贪婪的本性。
一开始敦木和布泰只是要些钱财,要点酒肉,但到了后期,他们要的越来越多,牛羊牲畜,木料房屋……
这些都是村民生活生存的依仗,本就贫穷的他们,自然不愿给,但敦木和布泰两人以萨满教义为由,对村民威逼利诱,表示村民们若是给了他们,日后将会得到成千上万倍的回报,但若是不给,则会遭受到来自萨满的沉重诅咒。
前后只有一条路可走,村民们不得不从。
于是渐渐地,这村里就形成了敦木和布泰要什么,村民就给什么的规则,如果两人要的东西村民没有,那村民们就卖掉房产、家畜去给敦木和布泰买来。
即使是自家的女儿、妻子,也可因为敦木和布泰侍奉萨满的借口,送给他们肆意蹂、躏。
黍翎垂了垂眼睑。
这些村民为敦木和布泰几乎付出了一切,已经完全没有能力,也十分不甘心直接抽身离开,只期望着有朝一日,敦木和布泰给的荣华富贵、长寿康健的口头承诺能够快点实现,挽回他们的损失。
于是就这样形成了恶性循环,敦木和布泰也因此在村里过起了近乎土皇帝般的日子。
可惜,缥缈不定的运气总是不可靠的,更何况是恶灵的运气。
村中虽然暂时有了雨水,但旱情始终不减,几十天里,村里连个稀疏的小雨都许久未下过,村民们依仗的草地农田逐渐干枯死亡,越来越多的牲畜牛羊生病饿死。
村民们一开始还在默默忍耐,但到了后期,生活实在艰难,便大着胆子去找敦木和布泰,祈求他们能够降一场大雨,敦木和布泰自然满口答应,又借此要了很多东西,可惜随着时间流逝,村民们逐渐发现,即使付出再多代价,天上也不会降下一个雨点。
一些没有存粮撑不下去的,或者是在失望中逐渐摸到真相的,看着天天吃香喝辣的敦木和布泰两人,心理逐渐发生了变化。
如果现在他们死去,那何谈未来的荣华富贵?更何况,承诺反馈的人,还过得这么好。
他们渐渐萌发了杀意。
于是就在前几天,敦木和布泰身边一连出了好几个要杀他们人,尽管敦木和布泰发现的早,凭借着长久以来的传教洗脑,利用其他愚昧的村民处死了这些人,但根本问题还是未解决,村落已经不再安全。
敦木和布泰一方面胆小怕死,一方面又不肯放弃奢靡权威的生活,于是在他们出村躲避的路上,遇到没什么反应的女孩时,想到了一个计划。
他们要女孩成为他们口中一直未降临的萨满。
愚昧的村民和贪婪的骗子。
黍翎摩挲了下指尖,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它从洞口不断涌入,又在上方可见天空的破口处不断涌出,一进一出间,带起了黍翎挂满彩色布带的萨满长袍。
自由的风将洞内一切气息都吹到黍翎鼻端,黍翎嗅了嗅,除了草木和香料燃烧的古朴气息,还有敦木和布泰两个恶灵充满了香气的能量味道。
气味浓郁,可见其蕴含能量不比李大程差,况且还有两个,黍翎瞥了眼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假装使仆的两人,动了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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