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亦是因此,锦绣到深觉璇玑是可造之良才,更加上心她的修行之事,处处在意,不肯轻忽。
小山茶在白玉盆中伸个懒腰,抖抖自家浑身上下的叶子,再伸出叶子手手拿过盏星辉辰露浇在自己花盆里,舒服的打个小呵欠,左右看了看,瞧见云纱罗帐之中锦绣好梦正甜,小叶子轻轻召来团白云托起她,懒洋洋的往中天神殿而去。
——还有些书文未批完,批完了才能去玩。
未料还没进得中天神殿,便被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桃花仙子给拦下,急声道:
“小璇玑,芙蓉昨日往下界去布花事,未料已至交令之时亦未回还,她向来行事稳重,断不敢做有违天规之事,我担心,会否出事。
可偏偏近来花主正值神倦之期,不便相扰……”
锦绣虽为中天神主,可真身却是金牡丹,牡丹亦有花时,花时便是神倦之期,得多休养才是,因此桃花仙子才寻上小璇玑。
花仙走失?小姑娘歪歪脑袋,叶子手手抄着,总觉有些没对呀!
第十一章
锦绣少见的没在中天神殿中见桃花仙子,而是在芳华殿中踞于素纱屏风之后,用微沉且带几分倦怠的语声问道:
“当时为何不报?花仙有失,会误花时,尔等岂敢因私谊而自误误人?”
桃花仙子面如土色,她又怎敢言说是因己与海棠亲厚,素日常闻海棠慕那俗世繁华,恐其迷了心犯了天律,私瞒此事想先寻回海棠再论,未想却是……
桃花仙子伏首于地,瑟瑟发抖,象极畏惧恶风的无助娇花,却引不起锦绣半分怜意,因私废公乃为律不容。
何况桃花仙子此举虽出好意,却未知海棠仙子是否另逢意外,好意拖延,说不定反会误了天界相救的时辰,好意到时亦是恶意了。
天界寻人不算难,只要开启宝库取出天眼即可。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所探得之况是如此惨烈,那个明艳动人,性子爽利的海棠花仙,如今宛若牲畜一般,衣不蔽体被铁索锁在间破败不堪黑暗肮脏的畜舍中,被迫接受那些形容猥琐的男子。
休说是花仙受辱,便是凡女受劫,也是让人气恨不休,桃花仙子更是花颜粉褪,一口心头血喷出来,恨不能光阴回转去,将那短视误事的自己给一把掐死算了。
锦绣为花主,出了这般之事,他自当亲处,可神倦之期神力虚乏仙体不适,若是勉强为之,反会堕了天界颜面。
正虑间,小璇玑叶子手手一卷,取了锦绣的花神令,贴心的拍拍锦绣微凉双手,笑着道:
“我来帮绣绣办,正好雷部今日会同西海水君一道布雨,顺便陪我去处置此事,也是使得。”
小姑娘的体贴,锦绣如何不知?神倦期内便是中天神主也会体乏,且小璇玑虽自来刁钻古怪得紧,却于天律一道自有见解,让她出面磨砺一番亦不是不可,最重要的是,此行有雷部天将同往,应无大碍。
大碍?
小姑娘是不会有大碍,有碍的是那些为恶之人。
云雾村,东海郡内的小山村,村中皆是赵姓,尽为同族,未有外姓。村中不设村长,只依族令,偶有外村者来,却是来得去不得。
因其深隐山中,少有人迹,故似世外之桃源景色烂漫,然居者却不受教化,行事堪比禽兽。
海棠仙子之所以陷落此间,虽是恶者凶行,可也与她自身动念沾染红尘不无关系。
缘由,却是在海棠仙子借花事之便流连人间时起。
海棠仙子常常往人间布置花事,偶有一日途经东海郡,在山中救起位被猛虎追逐的少年郎,少年俊秀且温文有礼,不过数语便拨动了女儿芳心,忘了自家乃是天界仙子,也忘记天律肃严,有了尘念。
私心想着,天上一日,人间数十载,凡人寿长者尚不及百,与少年结下姻缘一世,应也不会误了天职才是。
却不知,仅此一念,便让其沦入深渊。
她也不好好想想,自家是天上仙子,何等品貌?且于虎口救人毫发无伤,便是傻子都知道她非凡人了。
何况,寻常凡人少年怎会现迹深山人迹罕至之处?在虎口脱险,惊魂未定时,又怎会应对无差,还巧妙的撩动她的芳心?
更有者,山中猛虎能被区区花仙轻易驱离必已生灵,生灵有智之虎乃为山君,可入修行,轻易不伤人命,又怎会追着少年不放?
凡此种种,多虑一丝,海棠仙子也不会有后来之劫。
然,情迷心窍,海棠只道自此可鸾凤和鸣,鸳鸯双栖,却不知所有的一见种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而她以为的姻缘,也不过是旁人精心设下的陷阱。
初时方“嫁”,海棠并不知人间嫁娶需有三书六礼,媒聘之说,更不知嫁人之时夫家若不将婚书送入官府入录,女子便是入门生子亦是非妻乃妾甚至是奴。
而海棠仙子那连高堂都不曾拜就入了洞房的,也就等同于奴。
多可笑,司掌海棠花事的仙子,居然在人间为奴,还是自家欢欢喜喜愿意的,自以为这般便是无上乐事,胜过成仙。
却不知,若非其为仙,原也不会用这温柔陷阱诱她,而被逐山君,原本是想救她于难的。
所以,人间善恶,若非用心,耳闻目见又怎看清分明?
嫁之初,海棠仙子委实以自身仙法为“夫君”家中及全村人谋得不菲钱财,可是仙人滥施仙法人间谋利必有反噬,未及多久海棠便仙力渐消,无法应对赵氏举族越发贪婪的胃口。
待见得海棠似乎仙力已涸时,她的夫君与公婆也露出了久藏的狰狞,逼着海棠助其族长生为仙。
可叹海棠仙子是个自己都没做明白仙子的,如何会教人成仙?
她本是草木之质,难承世之恶,原本花颜动人也渐渐憔悴颓败,便知自家陷于恶地,却因仙子清灵沾染凡间恶人之浊而再无法力,不仅脱身无望,更无力自保。
亦是至此,海棠方知,村头那日日受打骂的美貌哑妇,是此山中之山神。村尾终日浣纱不见笑颜的少女,是归墟之主的女儿。常常身负重薪,衣裳褴褛的老妇,是北渊水神。疯癫终日的,是百草神君心爱的小弟子……
换而言之,此处此族,专做诱骗仙子的勾当,谋财谋利谋成仙,已在人间近百年。
因天上人间年岁有别,天界一日,人间百年,非觉有异,本不易查。更有那入彀后脑子不清的,还设天碍以助相欺天界(如海棠仙子)就更不便查,除非请动天眼。
得知真相的海棠仙子怎生忍得?她们这些仙子因锦绣在天界位高,自然水涨船高多受奉承,且赵氏之族原是凡人,她自认委身乃是折腰,故而不听山神等劝,闹了起来。
若海棠仙子依旧月貌花颜,她那夫君或会哄上几句,最不济也会似诓骗山神等的人家将之寻常待之。
——毕竟她们都是仙神,若能生下有神力的孩子,也算是为宗族长生出分力。
可惜红颜已旧,弃之如旧履,没了仙力的仙子被狠心“夫君”当牲畜租卖给村中未娶男子以换银,而她的“夫君”又外出寻找猎物去了。
第十二章
海棠仙子殒落了,她虽是因情而愚,沦落到不堪之境,可是逃离之心从未断绝,痴傻呆滞只是她为让恶人放松警惕的计,半死不活且污秽满面才能让恶者失去对她的兴趣,忽略掉她。
而待无人相近,人人当她是沼中烂泥不再注目后,乘着夜色深浓,海棠仙子借风力召唤了海棠花中的七星海棠花开十里,花粉随风潜入夜,吹入村中每户人家。
人间只知海棠明艳娇美,却不知越是美丽的花朵,往往也越是可怕。
七星海棠是海棠花中之娇,花开明艳且有淡香,不似寻常海棠虽美却无香泽诱人。
最要紧的是,七星海棠无论花叶根茎并不藏有毒性,唯花粉却有令人沉湎于梦,无法醒来之功。
海棠仙子以灼烧自己仙魂为代价,凝聚灵力让七星海棠花开十里,再借风力困赵村之人于梦,而后挣扎至河畔涤尽己身污秽,将请罪奏本借燃烧仙魂凝化的灵力冲破壁障直传九天。
夜风寒冰,短暂凝聚的仙力使得海棠仙子恢复了仙子姿容,临波照水之间却再无一丝波澜,惨白得象水中白骨似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答容,遥望九天,身躯渐渐透明,而后化为流萤微光四散。
海棠之殒,激怒了小璇玑,那字字泣血,句句藏泪的认罪奏本正好落在她手中,小姑娘整株山茶的叶子全竖了起来,带着她的小花盆一起蹦了蹦。
小璇玑并不同情海棠或是困在村中的山神等,她对于那些为了私念小情连自身天职都忘了的仙神只有不屑。
毕竟,天界并没拦着仙神们动情,可只要念起,就得接下念起后的一切因果,贬落凡尘,便是因果之一。
既想人间风流,又想为仙为神,哪有这般好事。
因此,便是此番海棠仙子得救,原也少不得要往落仙台走一遭的。
然,今朝海棠仙子心有悔意,上本自书其罪,并以燃尽仙魂之法送出,在天道面前也算自领责罚,可于人间转生,来日若修炼有成,亦有机缘重入仙道。
相较海棠仙子的自省,小璇玑却对困在赵村中的山神更不耻。皆因赵村之人之所以能诓骗仙子不被查知,尽与那山神有关。
那是个极老套的故事,山神在成为山神之初,只是山中魅灵,因山中百姓祭祀山灵,得了香火与信仰之力后修行日深,晋山神神位庇护一方。
初为山神之时还未忘初心,兢兢业业的履行山神之责,为山中万灵及百姓调节风雨,祝祷丰收,深受万灵仰望,尽皆而赞。
可是,当赵村人入山而居后,山神日日见得位美貌少年郎行于山间,同身畔仅可算清秀的少女山盟海誓,情意绵绵时,山神却不知怎的动了情念,对少年郎动了心。
于是,山神幻化成美丽少女邂逅那少年郎,满心以为自家的美丽可以打动少年让他移情于己。
未料,少年却对自家爱侣忠贞不二,根本对之不理不睬,嫌恶万分,甚至恶冷颜斥之,让山神心生怨意生出心魔,居然对赵村族长提出以保其全族甲子衣食丰足,换取赵村人逐走少年的爱侣,将其与己相配。
人心贪婪,族长自是无有不应,出面拆散这双爱侣,可惜二人宁可除族被逐,也不肯相离相背。
族众及少年少女的家人怎肯放过二人,舍却一甲子的衣食丰足?
于是,在个月黑风高夜,少女被自己家人活活打死沉入河底,而少年被绑缚送往山神处。
少年是亲见少女惨死的,他恨透了赵村全族与山神,在被送往山神洞府途中,乘族人不备,撞死在河畔,双目不瞑,血泪横流,其身被急浪卷入河底觅之不见。
此事犯了天律,山神也业力加身,她恐被天界查知,设下结界避天界查察,并授赵村人惑心之术,诱来仙子抽取灵力加固壁障。
而山神也受业力反噬,仙力渐失,被村人拿捏,沦为凡人以求长生的工具,纵然有悔,已是不能。
仙神有私而酿恶果,是为恶之最也。
因此,小姑娘实在懒得再多废话,直接让雷部天将以天雷涤其恶业,山神还想着若有天界之使来,多少扮个可怜可脱罪几分,却不想小姑娘根本不走寻常路,边让雷部天将降雷以罚恶,边让桃花仙子将其恶昭之三界众生知晓。
——天律之下,不教而诛,不昭恶而罚都是过,小姑娘可是很聪明,再怒也是守着规矩的。
赵村上下尽皆伏诛。
其实就算小姑娘不来,赵村也存之不久了,其族已二十年未闻婴啼,无论用尽何法,也未有婴孩降生,乃为天谴。
山神也归赵村之列,神魂尽湮之时,河中有灵光泛起,两道纯净灵光破水而出,远投冥府轮回而去。
至于被救下的那些仙子,虽祸自山神,但也与她们自身贪恋红尘不无关碍,自是全被小姑娘踢入凡尘重新修炼。
事罢待走,小姑娘却偶见林中之山君正咧着张毛嘴满脸欣慰,思及其念为善,抬手虚点间,一道清光冲进山君额上“王”字纹,化去它喉中横骨,并赐下仙骨后,方道:
“既已修炼当以勤为先,来日成仙,我来迎你。”
山君伏首,连连点头,大毛脸上笑意憨憨,自此山中潜修,以图早日飞升。
小璇玑回到天界,不待桃花仙子请罪,便以花神令召来众花仙,着桃花仙子将事细诉后,才叶子手手轻卷朱笔在桃花仙子面上折了一笔,道:
“……尔等此后当以海棠仙子为戒,日日自省其身,休忘了自身为仙之初心根本为何。
另,抄天律百遍,日日诵读,休再犯蠢。否则下次就不是贬凡,而是诛仙台上一游,百世虫豸做一遭了。”
众仙子人手一颗留影珠,以观海棠仙子之惨烈,吓得群芳花颜色变,粉面惨淡,个个筋酥骨软,步出中天神殿时都是相互掺扶着挪出去的,全无一人觉得,小璇玑这般越俎代庖有何不对。
甚至于那几个雷部天将,也是面色如土,顺拐着离开的。
——霸气侧漏的小姑娘,比之中天神主动怒时更吓人。
第十三章
锦绣在寝殿中借玄光镜见得小璇玑如此处置很是心慰,淡白气弱的面上透出一缕浅笑,轻语:
“长进了,知晓依理依律而行,处置得不错。只是到底稚嫩了些,罚得略轻。
不过,初任要务,能办成这般实是难得,且无差错,余者日后办得多了自然懂得。”
中天神主清俊眉目舒开去,润玉似的面颊微泛光华,一脸老父亲看着好大儿长成的欣慰模样,实是有些与他仙姿玉貌少年样违和,好在此刻殿中无人,到也无人得见。
小璇玑叶子手手卷了玉笔刷刷连批,一叠公文办完后自有仙侍收去派往各处,她则伸伸小懒腰,浑身叶子抖动一番后,卷过盏星辉凝露浇在自家盆中,召过棉花团似小白云载着,往星海中而去。
待得小璇玑离开后,白玉雕龙柱后方闪出名小仙,手执纸笔奋力速书着,满脸的八卦之色,压都压不下来,口中喃喃:
“小殿下妥妥的霸道小神后,配神主这娇花之姿是太合适不过了,实实的天作之合呀!
呜呜呜~,小仙这姻缘红线,终于可以有用武之地了。”
来取批完书文的仙侍直翻白眼。
嘚,又嗑晕一个,这姻缘仙人怎么一个个的不带脑子?小殿下还没化形,他们就想到小殿下会生多少小小殿下了,真是~
小璇玑可不知道这些,她在星海之中同小星子们玩得正乐,便听见有小喜鹊们在议论,言说金牛星君与织女仙子有私,金牛星君犯了错被罚下界为人,织女仙子借今日浴纱挂霞之机,要往下界寻之,完二人相守之诺等等。
才罚了花仙们,就撞上金牛与织女之事,让小璇玑好生着恼,立时也不玩耍了,驾着小白云就回到中天神殿,让值日神官彻查此事。
而此时,织女正以仙梭汲取山中五彩颜色,想织成彩绸换来银两以供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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