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抬起头,手边抱着一盆花。
男人走近,身上带着很淡的烟味,几乎闻不见,她却刻意的后退半步,装出不喜欢的姿态。
果然,他立刻意识到了,脸上浮现抱歉神色。
商岐停住脚步,和她隔了一米多距离,语气很温和,“对不起,我以为你还会晚点,等的时候想事情,就点了一根烟。”
盛意想说:“你居然还抽烟。”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抽烟。
但盛意只是冷冷说:“没关系,花给你。”
商岐看着她,她口罩围巾太齐备,讲话被风吹散,冷冷的语气也变得模糊可爱。
他单手接过,她拿着有点吃力的花盆被他拿着如此轻巧,他低头打量片刻,还想说几句该怎么做,她一句话让商岐说不出后面的话来,“那我走了。”
不是这样的,他原本打算教她一些实用的养花方法,她可以把花拿回去,还能种活它,可是,一开始他为什么要把这盆花给她?
“等等。”
盛意扭头,尾音上翘发出一个语气音,皱着眉头,“嗯?”
他看着她,顿了顿,随后语气变得很轻巧熟稔,“来之前,正巧我家的白兰开了几朵,味道很香,我妈妈很喜欢用它来别耳环。”
盛意愣了下,随他展开的手,瞧见他手中安静躺着的两朵细长白兰,路灯照着,它如丝一般的花瓣莹润洁白,纯净无瑕。
“你妈妈?”她自言自语,被这个话题吸引,下意识走近,“我怎么记得,它不是这个季节开的。”
“室内,什么季节都可以开花,”他解释了一下,安静的看着她,“我妈妈喜欢别在纽扣里,有时候放在项链暗盒里,戴在身上,她说比香水更好闻,是不是很奇怪?”
盛意忍不住反驳他说:“不奇怪。”
她用眼神仔细的打量这两朵细长纯洁的白兰,“我妈妈也会用花当胸针,”她思考着,用指尖捻起花的末端,轻轻嗅了一下,真的很香,盛意突然觉得惊喜,喃喃自语,“太巧了,我妈妈也会这么做,”她用手在后脑勺那里比了一下,“给我扎辫子的时候,她会把花绑进去,不过她用的是栀子花。”
商岐看着盛意眼里的神采,突然明白他所说的哪个词是她的开关。
“真巧。”商岐想了下,说话的神态很温情,“可能妈妈都喜欢这么做,她们有特殊的默契。”
“是啊,好巧。”盛意看着这两朵花,继而抬头看看他,又有些犹豫,这下她该冷着脸离开,还是借这两朵花顺势缓和关系呢?
她当然还为他模棱两可的态度生气,但又有点想听他再说说他的妈妈,因为对方也用花朵代替香水,这让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产生了些许好奇和探究。
但还是算了,她还没有忘记来之前她告诉过自己什么,也没忘了她的目的,之前就为一盆花心折过,这次不能被两朵花收买了。
正好,耳机传来声音,她下意识换了一个方向,压低声音说:“我有点事。”
“五分钟可以吗?”
说完,她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五秒后,商岐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一句很错的话,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提醒她,“盛意,那里没有人。”
她开始没反应过来,之后,随着她耳边露出了白色耳机,商岐惊讶的意识到――那是她正在和人通话。
而那时,她的眼神从不解已经转向了怨怼和脆弱。
耳边惊雷炸响。
一瞬间,无数阴暗的想法穿过脑袋,被他看穿的事实弄得她不知所措,脑袋发晕。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幻觉,那他是怎么看自己的呢,他是以同情的心态和她交流的吗?
那他看得出她的喜欢,又是怎么想的呢,有没有为此感到不悦和为难?
盛意一时怔忪,脑中麻木的闪过好多念头。
“盛意,是我说错话了。”他上前几步,想要安抚住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了好多泪,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偶机械,这让他罕见的无措,“你什么都不要想,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猜出来的,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这个时候的她不需要这种安慰,她只觉得丢脸极了,难堪极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掐住手心,努力睁大眼睛,打断他无用的安慰。
他沉默片刻,“看电影那天。”
那么早,怪不得,他的疏远不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吗?
他发现自己是个得了妄想症的疯子,不愿意被她粘上?
她盯着他的脸,似乎要看穿一个洞,她不信他是这种人,但想想,她根本不懂他,也不懂男人。
或许,商岐就是这样的人。世上有完美的人,他伸出援手多次,已经很好了,就是,就是不那么完美,最大的缺点是他对她并没有喜欢,并不怜惜,虽然有过温情,但也被她对着空气说话这种怪行为劝退了。但转念一想,她又为自己想让他怜惜感到羞耻和愤怒。
这么多年,她活过来了。有了丹尼斯,她能变得更好,她不需要他的可怜,他和小时候的同桌男孩一样,刚见面的时候就一直带着她玩,仿佛很亲密,是知心朋友,等到知道她的怪癖,一句也不解释,叫家长让老师调换座位,盛意忘不了那天对方的妈妈站在教室外,叫走老师,往他们这里看了几眼,说了什么,下一节课,老师就换了座位。
盛意憎恨这种来来去去。
刚刚还被珍惜的握在手心的白兰被丢在地上,却仍散发着幽幽清香。
回到后台,Alice他们看到盛意这幅尊容,惊呼一声,把她摁在座位上,拿冰给她敷眼睛。
休息室内没人讲话,之前的几句安慰正主通通不答,于是大家一边偷瞄着她,一边在私信中讨论发生了什么,盛意不喜欢在人面前哭,但还是忍不住侧躺着轻轻抹眼泪。
女生为很多事哭,恨自己不堪的一面被对方看到,要自尊和面子,又委屈对方不给关心,冷漠无情,哭到中场,还要中二一下,怨怼无情的命运,凭什么她要什么什么没有,矛盾的来去,揪扯着她的心。
去酒会的路上,天空中已经落下雨。
盛意觉得这雨很应景,和她的心情一样糟糕。
她第三次拿起小蛋糕,正在和人寒暄的季幽和看了看她被粉底遮住还能看出痕迹的眼睛,压低声音警告了下,“少吃一点。”
经纪人是撒旦派来的魔鬼。
盛意手上没有放下蛋糕,“我好久没有吃蛋糕了。”
为了今天的晚会,她已经控制食量一周,吃草吃的心情抑郁。
季幽和看她没精神的样子,叹了口气,“出去一趟丢了魂,谁欺负你了,跟我说说。”
盛意看了眼窗外,文艺馆外有个青绿广场,中间有个很大的喷泉,最近因为修缮暂不开放,隔着这么远,她似乎能看见那喷泉还在喷水,是坏了吗?
她不肯说,季幽和无法逼她,却忍不住失望,“来到这里,你看其他人,一口一个老师教授打招呼,你来这里做什么,吃蛋糕喝汽水?那和不来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呢,能做好的事总是不做,如果我是你,有这么好的条件和天赋,我一定会抓住所有我能争取的机会,在每个场合表现自己。”
盛意看着她说:“可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季幽和拿出手机,滑动了几下,“这是什么?那天你点赞了这么多,微博和对方隔空互动,这张照片露出的影子是个男人,你真当别人看不出来?”
盛意从那些截图上一扫而过,手心突然发痒,她用力挠了挠,“这跟我的本职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又是这套,”季幽和顾不得别人探究,压低声音说:“是,你谈恋爱了对吗?没有告诉公司,也没有告诉我,我们通通不值得你信任。所以呢,今天为什么哭呢,你被蒋琮那么对待也没有哭,今天为什么哭了,为了这个人对吗?如果你真的想做好你的本质工作,就不该现在谈恋爱。”
“我没谈恋爱。”盛意拧着眉为自己辟谣。
她摇摇头,“假如这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酒会,而是一个对你事业至关重要的电影剧组,这时候导演让你演一个情绪积极的角色,你能保证你可以做到吗?”
在她回答之前,季幽和叹口气说:“我知道你会说你可以,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特别是谈恋爱,为了一个男人牵动心神,开心悲伤都被对方决定,能分到演戏上还能有几分,你这个年纪好好拼事业,以后大把时间恋爱。不要落得和我一样,三十多岁了,孤儿寡母的,重头打拼。”
盛意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季幽和曾经经历过什么,最好的时候结婚生子,然后一无所有,她忍不住问,“季姐,你这话只和我说过吗?“
季幽和直起身,平静的抿了一口红酒,“和我手下每个艺人都说过,无论男女,不过大部分都不听我的,其中又有大部分来找我说后悔没听我的。”
“而且,我希望你是孤独的,盛意,很多人都有艺术天赋,有的人来自爱,有的人来自痛苦,你的来自孤独。三年前我就是这么觉得的,那时候你在片场,我去探班,赵纯湖是这样评价你的,我和你说过吗?”
盛意一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想了想,把视线从那个可能是坏掉了的喷泉上收回来,和季幽和对视,“但……孤独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幽和看着她,突然鼻头微酸,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巧的抹了下眼角,“对,我说错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像三年前那样逼你,人生就是要又哭又笑。但一不小心,就把你当做我的工具,不把你当做人,我要改。”
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三年前她们刚认识时,其实一开始,两人十分投契,每次工作结束,盛意会跟着经纪人一起回家,盛意总是同她说,说她妈妈的拿手菜也是糖醋排骨。
-
盛意提前出了文化馆,她站在侧门外等车,抬头看黑幕幽深的夜空,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伸手触了触眼睛,因为哭过,似乎那里还是烫的。
拿开手,轻嗅手心,似乎还有白兰香气。
她想起几个小时前的场景,轻轻摇了摇头。
好啊,只是失去一个朋友。
这有什么可怕的。
可有些失去不那么重要,有些失去重要,重要体现在取关晚了一秒就是输了。
盛意一回到家,就拿出手机充电。开机之后,立刻打开微博,第一步先是取消关注,再移除粉丝,然后是删相关微博。
带兰花的一条不留,删到第三条,有注意到的小粉丝艾特她为什么删博,她回复一句:花养死了。
删了十条,微博显示操作频繁。
盛意去洗了个澡,晾干头发继续删,删到第三个十条,陆弯弯开门声从外边传来。
“皮皮,你睡了没?”
盛意想到她要问这事,一个她喜欢的人知道她有病的事,盛意不愿意讲,装听不见,就听她喊,“你有本事删微博,有本事开门啊。”
盛意扭头看了看紧闭的门,知道躲不过去。
陆弯弯一进来,就瞧见她又红又肿的漂亮眼睛,惊诧的“呀”了一声。
“哭了?”她坐到她床边,“Alice给我发微信,说你心情不好,他们还挺关心你的,倒是你,是不是不开心又不跟别人说话啦。”
盛意不吭声。
陆弯弯拍拍旁边的座位,“怎么了,删微博把自己给删哭了,这花哪里得罪你了。”
她环视一圈,之前总被盛意放在飘窗的那盆花却找不见了。
“花呢?”
盛意犹豫片刻,编了个理由,“扔了,我养不好。”
“扔了?我昨天看不还挺好的,除了有几片叶子有点黄。”
“所以说养不好。”盛意不配合的回答。
陆弯弯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边上,直接道:“你还给那个人了?”
盛意之前和她讲过,但她总是犹犹豫豫、遮遮掩掩,陆弯弯以为她是第一次搞对象不好意思,虽然担心过对方可不可靠,但一直没惹出什么事,也放心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陆弯弯是全天下最了解盛意的人,这花的去向,她自然猜得出来。
盛意轻轻嗯了一声,被陆弯弯温柔的表情看着,鼻子又忍不住酸。
陆弯弯又问了几个问题,盛意用鼻音模模糊糊的答。
突然,她问,“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男的知道你的事了?”
盛意一下子眼睛又红了。
总是有一种感情,是摔了疼了,到了对方面前才落泪,对方一哄一安慰,更想哭,陆弯弯对于盛意而言,就是这样的独特存在。
“以前你很少哭的,”陆弯弯拿来纸巾盒,让她自己抽,语气竟然有点欣慰,“你瞧这一下午和这一晚上,流了多少泪了,还是为个我没见过的男的,我好嫉妒啊。”
盛意回溯那个场景,她在打电话,而他提醒那里没有人。一想,就觉得难堪。
陆弯弯道理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这种男的不值得,因为这种事就看不起她证明也不是什么好人。
“坏男人一个,为他哭你傻啊。”
盛意却用力的眨掉眼泪,摇摇头,“他是个好人。”
“还好人呢?”陆弯弯忍不住笑。
“嗯,他是个好人。”
帮过她好几次,即使因为这些事对她疏远了,但始终是温和的,有礼貌的,即使今天,也是为了提醒她才暴露自己知道这事,更别说,盛意能感受到得到他的善意,对待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孩,他做的足够好了。
她的眼泪,难堪和伤心都有,但对他的怨愤是最少的。她没法向陆弯弯解释周全,因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对她的引导和帮助,是很难说清楚的。
他对她很好,可是和喜欢没有关系。
她的不言语在陆弯弯看来,则是危险程度上升的信号,嘴上调侃说笑,只是为了宽慰她,可是心里还是气愤不安,难道是对方和她说了什么很重的话。
洗澡时,陆弯弯想起一件很严肃的事。
盛意病情的事,对方会说出去吗?多少明星的私人生活被他们的前任朋友等等曝光出去,只为了利益,万一哪天盛意被对方背叛了呢?
她还在难过,陆弯弯不想再烦她,但这件事不得不重视。
听到她的担忧,盛意愣了一秒,很快否认,“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陆弯弯有点着急,“你不要犯傻,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对方哪哪都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呢?”
“没有万一。”盛意让她放心,“他真的不会。”
陆弯弯皱着眉,“不行,你把他约出来,我替你好好谈一次,留下证据或者弄个保密的合同。”
盛意拒绝的很坚定,但是陆弯弯也坚持要说清楚,否则真的出事就麻烦了,还说要是不约,她就把这件事告诉季幽和,让专业人士去收尾。
恰好,他短信发过来,询问是否有时间,他经过她住的地方,有东西拿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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