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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刚爬到半空的高个子学徒，终究没抗住，脸色惨白爬了下来，落地后浑身止不住颤抖，男人双腿发软间，却是看见一脸轻松的叶秋莹，不得不强心按住双腿。
叶秋莹还记得男人当初的调侃，故意悠哉伸了个懒腰，颇是玩味道：“上头的风可真凉爽，你该不会尿裤子吧？”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散工恰好听见，几乎是下意识朝男人下身看去。
男人被盯得面色涨红，气急败坏双腿打颤的更厉害，更是坐实了名头，男人恼羞成怒指着叶秋莹。
“你你你……等着瞧！”
“也别等了，有本事现在来。”
“……”
男人骂骂咧咧转身离开，叶秋莹耸了耸肩，一个软脚虾而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合适不过了。
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现在正是散工们休息的时间，大家三五成群吃着自带干粮，她也从袋子里，拿出周科和丽丽送来的小零嘴。
低头间，叶秋莹闻见自己一身粉尘混杂的汗味。
三伏天出来工作，光是高温就已令人烦闷，她在高空作业，迎面吹来的不仅有风，还有空气间飞舞的灰尘。
她这般已算是体面，不少乡亲衣衫早已淌湿，蓬头垢面浑身沾满泥土。
死沉死沉电线杆全靠人力搬运，一个山头下来，男人们肩膀早就被磨破了皮，垫着毛巾仍旧一片血肉翻卷，拿到钱那一刻却笑得像个孩子。
女人力气小，但挖坑填土的活也不轻，沉重的担子压在她们肩上，步子却又稳又快。
只有亲身体验这个年代，才能明白这个年代的人有多拼，多苦多累都不及多挣一分钱。
她跟着叶师傅顶多接接线路、安装变压器、焊接连接头等，偶尔也会处理变电站事宜，仅仅这般，她养了一个月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幸亏没有下雨，不然雨后的湿土又沉又重，山路更是不好走。
只要不下雨，电线杆拉线的工程就能如期完工，等室内装线的任务开始，就不必再在各个山头东奔西跑。
电工小学徒的日子既平凡又充实，周科和丽丽却在这个时候问她，要不要搬去城里住？
叶秋莹想了想，到时她还要去城里参加技能考试，搬去城里当然会方便不少，不过现在还得等村里通电后，社会实践考核结束。
叶秋莹干脆让周科和丽丽，晚一个月再租房子也不迟。
*
1982年，7月29日，正值末伏。
丰源机械厂，机械加工车间，连续不断运作下的机器散发着炎热的高温，末伏的天气更是犹如烤炉。
数控机床前，几个技术员不约而同看向控制台前的沈科长。
男人不苟言笑，修长笔直的手指正在按键上调整数据，男人身上散发着冷冽的气息，甚至比车间那几台仅有的冷风机还要清凉。
再清凉，也无人敢靠近。
谁敢啊？
第一个过去，指不定得连着好几天又要忙于各种数据调试。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沈科长怎么还天天来车间，他一个科长不待在办公室喝茶，天天一线工作合适吗？
第17章
沈珩扫了眼身后几个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扬眉挥手让人过来。
几人冷不丁对上沈珩的目光，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哪里还敢待在原地不动，三步一抖朝沈珩走了过去。
“沈科长。”
沈珩淡淡应了声，随后将最新一组数据，递给最前头的青年。
“数据还是不对，适配度不高零件损耗太大，不用再调试了，重新配模。”
程刚颤抖地接过各项被标红的数据，瞪大眼一时不敢置信，这都调试了多少回，马上就能上线生产，现在又要重新配模？
重新配模，意味着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他苦着脸，小声嘀咕：“沈科长，重新配模要消耗不少人工，会影响生产进度。”
自从沈科长调来机械厂，他们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沈科长凡事精益求精，可他们又不是机器，没完没了地提要求。
说是整改，分明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沈珩不为所动，语气分外冷峻。
“我们生产的是汽车配件，别小看一个不起眼零件，后续引发的风险，我们承担不起。”
“沈科长你又何必为难我们，自从提高标准，我们都不知道调试了多少回，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不如沈科长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话刚说出口，程刚就后悔了，对方可是领导，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脸红脖子粗看向沈珩。
沈珩淡淡瞥了眼程刚，声音沉稳有力。
“与其跟我辩论，不如去研究那台高价买来的进口母机，不管是拆解打样、还是重新调整切割数据，或是更换模具材料，总之一点点给我琢磨，直到零件数据，适配程度合格为止。”
“……”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几个技术员对视一眼，默默拉着程刚离开。
沈科长给了他们一个研究方向，再不行动怕是饭碗不保。
沈珩捏了捏眉心，他真是接了个吃力不讨好活，大老远从帝都跑来这个偏僻小城，刚上任就遇上不少刺头。
上班第一天，手下不是在喝茶看报，就是在闲聊嗑瓜子，产线进度慢，机械零件生产种类少，技术品质跟进不到位。
明明机械厂经营不善，面临破产转型，一个个小日子过得倒是挺安逸，上班轻轻松松领着工资，下班开开心心外接维修小活。
想要升职加薪又不想真操实练，想要新兴科技又不愿好好钻研。
真以为，成果会自动送到嘴里？
沈珩面色微沉走出车间，人刚出来，就被刘主任嬉皮笑脸迎进办公室。
“刘主任，什么事？”
“沈科长，您刚来丰源县就全身心投入工作，都忙了整整一个月，不如放两天假，劳逸结合？”
沈珩敛眉不语，最近天气燥热，高温下机器运转负荷太大，的确该停机休息，适当进行检修保养，增长机器寿命。
“行吧，八月初休息两天，各车间清洁打扫、检修机床。”
刘主任嘴角一抽，真是时刻都不忘记工作，怪不得那帮小子想喘口气，求人都求到了他头上。
“沈科长想得真周到，刘某也该尽地主之谊，放假咱们哥俩喝一杯？”
“……”
“沈科长不喝酒？你年纪也不大，成天板着一张脸是谈不了朋友的，小酒怡情放松放松，要不去看看我们丰源县的姑娘？”
“……”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刘主任面上一垮，不喜欢姑娘？
“我就开个小玩笑，我们丰源县还有不少美景，尤其是青源镇那一片，有山有水风景美如画。”
刘主任一通软磨硬泡，沈珩终于答应下来。
接下来他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四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也不错。
*
八月五日已是入秋，午后没有凉爽的秋意，只有秋老虎袭来的燥热。
叶秋莹将附近山头几个变电站，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直至供电运转正常，才一脸满意往回走。
少女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工具包，步子轻巧翻过几个小山坡。
当学徒的日子，她可是趁机学到了不少老师傅才会的小秘诀，叶师傅大概觉得她学习态度不错，学东西也快，渐渐放手让她独自处理问题。
例如变电站检修的事，就交给了她。
除了安装地点略远之外，检修的任务既简单又轻松。
叶秋莹像小只小兔子，一路蹦到山脚，人刚下来，就发现大路旁停着一辆小轿车。
这年头汽车不能说稀有，只能说开得起车的人少之又少，非富即贵。
车似乎抛锚了，车头盖前方站着两个男人，一大一小，仔细一看，中年男人正是丰源机械厂的刘主任。
刘主任暗骂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本想开车带着沈珩去青源镇看瀑布，谁能想到汽车半路发生了故障。
沈珩检查了一遍机箱，确定是马达损坏不能启动，可手头没有工具，更没有通讯设备，只能去附近村民家里找人帮忙。
刘主任发愁间，忽地瞥见不远处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少年”。
“老乡老乡别走。”
车停在半山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能见到个人影，实在不幸中的万幸。
刘主任呼哧呼哧朝“少年”走去，距离越近越觉得人有些眼熟，刘主任才猛地想起，这不是之前帮他修电视的叶秋莹吗？
这才一个月，好好的一个姑娘，咋就晒成了瘦黑猴子？
“小叶同志！”
刘主任心头一喜，对方好歹是个小师傅，朝叶秋莹喊得更加卖力，没准小叶能帮上忙呢？
哪怕叶秋莹不会修车，她身上还背着工具包，要是有称手的工具，沈科长也能修！
叶秋莹看见刘主任的时候，也是眼睛一亮――大金主来了！
说实话除了售卖二手家电，维修大件的活真不多，特别是有些乡亲，一分两分钱能跟她极限拉扯半天。
她笑眯眯朝刘主任走去：“刘主任可真巧啊，在这都能遇见您。”
“咱们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刘主任笑着上前：“小叶同志你咋也在这，一身工作服，这是转行了？”
“我在附近检修变电站，打算考个电工证。”
叶秋莹也没打算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刘主任，您车是不是坏了，需要帮忙吗？”
“真不愧是小叶师傅，有眼力见。”
“哈哈哈。”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车前。
叶秋莹终于看清车前的青年，三庭五眼比例极好，一瞧就是张建模脸，配上复古偏分港式短发，哪怕简单的西裤衬衫，也显得格外干净得体。
青年年纪不大，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叶秋莹猜测对方应该是小科员之类的。
谁料刘主任一开口就是沈科长，叶秋莹瞠目诧异，年纪不大已经是正科级，还真是年轻有为。
实在是周科和丽丽在她耳边提了很多次，什么沈科长苛刻严厉要求极高，她还以为对方会是个严肃的小老头，没想是个好看的小白脸？
沈珩同样在打量叶秋莹，半路突然冒出个半大的“小子”，似乎与刘主任相识，是个懂修理的电工小学徒。
刘主任笑呵呵看向，正在查看发动机的叶秋莹。
“小叶同志，瞧出什么毛病没有？”
“小问题，启动马达坏了，我刚好带了工具，就是维修耗材不便宜。”叶秋莹大大方方搓了搓手指。
刘主任心领神会，干笑一声。
“放心，酬金一分不少。”
叶秋莹哈哈一笑：“还是刘主任痛快。”
一旁的沈珩嘴角抽了抽，检修换几个零件，顶多耗点人工，零件能值得几个钱？
不过他也没反驳，能挣钱是人家的本事，小小年纪就懂汽车结构，的确有几分能耐。他倒是有些好奇，没有焊接的东西，对方要怎么修车？
“你打算怎么修？”
“还能怎么修，就地取材呗。”
叶秋莹戴上手套，半蹲身子从工具包里取出，改良后的液压式手持喷火器。
看见青蓝色的火焰陡然升起，沈珩脸色微变，暗道这小子胆子有点大，连喷火器都敢改造。
方便是方便，不过容量太小用不了几回，火力也不够。
沈珩本想过去帮忙，谁料叶秋莹拆解电机的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热浪滚滚下，“少年”极是专注，修理速度远比想得还要快。
少顷，汽车已经能启动。
听见引擎启动的声音，叶秋莹抹了抹额间细密的薄汗，还好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然她一个非专业人士，可就真爱莫能助了。
“小叶同志可以啊，几日不见手艺见长。”
叶秋莹微微一笑：“刘主任客气了，时间不早，我就不妨碍主任继续观光。”
结清账目，叶秋莹不再停留，她还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叶秋莹一走，刘主任长吁一口气，对着沈珩笑道：“幸亏遇见小叶同志，沈科长，我们继续出发吧。”
山路大道，秋后已是漫山的野果。
“沈科长，咱们青源镇景色还行吧？”
“还行。”
沈珩心思显然不在这，想起刚才的“少年”，不经意间问了句：“刘主任跟刚才的小子很熟？”
“不熟，不过我们部门一个科员和她熟。”
“这小子看着不错，有机会招进厂里来。”
刘主任扭头看了眼沈珩，满是惊讶：“不行不行，这小子半吊子不正规，呸呸呸什么小子，那是个姑娘。”
“……姑娘？”
沈珩微微错愕，刚才那个黑不溜秋的小不点是个女的？
第18章
“沈科长，小叶同志黑是黑了点，可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娃娃。”
要不是碍于身份，刘主任肯定会狠狠嘲笑一番，想不到他们青年才俊的沈科长，居然男女不分？
沈珩脑海里不禁浮现叶秋莹的模样，一头细碎的短发面庞黝黑，又穿着一身宽大的电工服，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半大的少年。
特别是对方在烈焰炙烤下，眼不眨眉不皱、手脚利落修车的模样，不比厂里一个个叫苦连天的男技术员强？
他就是看对方年纪小，上升空间大，后续培养培养又是一个国家栋梁，谁能想到是一个姑娘？
女孩喜欢机械，就更加难得了。
他面色不变，继续道：“只要是人才，都应该吸纳进来。”
刘主任没想到沈珩会这么说，犹豫了半晌：“技术员肯定不行，技工又有点委屈她了。咱们厂现在是重点扶持对象，生产制造的零件往大里说，可是要销售到全国，招工有门槛也是对客户负责，不具备专业知识，贸然招进来，也不好跟厂长交代。”
刘主任继续补充道：“不过提前接受技能培训，从普通工人干起，再晋升技术员也不是不行。”
沈珩没有反驳，点头让刘主任多加留意。
*
叶秋莹回到家中，已是夜幕降临。
从早上到傍晚，她一连跑了好几个山头，浑身累到虚脱，饭也不想做饭，现在抬手洗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她突然就很怀念后世的智能家居，躺在按摩椅上一边放松，一边动动手指就能控制洗衣机、扫地机器人，顺带连饭都给热上了。
叶秋莹欲哭无泪，撑着身子起来烧水冲凉、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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