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家里有事,但我打听过,她们是去了临县做工,那边开了间书院,给女婢的月银尤其高。”
“月银比公府还高?”卢辰钊难以置信。
书院活计不比公府小厨房轻松,每日里需要整理洒扫,各种繁琐事情,饶是如此,书院的月银也不一定高过公府的。
这显然不正常。
卢虎解释:“那间书院刚开,人手不够,这才用高月银招揽奴仆,我听里头的人说,这月银也只维持一年,一年后便会调整到跟其他书院一致。”
“厨房里新来的丫鬟可都查过?”
“业已查明,都是清白门户的姑娘,而且夫人生病,大夫没有验出毒来。”
卢虎在公府做了很久,知道哪些事该暗中去查,故而早已将萧氏病倒所有可能的原因都查了一遍,这才在卢辰钊询问时应对有度。
“我知道了。”
....
傍晚,萧氏本想留卢辰钊在主院用饭,但他说要去春锦阁,说完还故意盯着萧氏看,萧氏便装傻不接话,索性闭上眼睛,直到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复又睁开。
栾嬷嬷给她揉摁肩膀,劝道:“夫人,若不然便依了世子爷吧,他好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且他性格倔强,既喜欢又怎会轻易服软?你和世子爷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了母子情谊。”
萧氏叹气:“你懂什么。”
栾嬷嬷噤声。
“李幼白读书时便样样都好,那会儿我也喜欢,她模样俊,又勤勉用功,我瞧着是既心疼,又喜欢。甚至我还想过,若她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比三娘省心多了。”
“那夫人怎么...”
“喜欢归喜欢,却不能在大事上糊涂。我嫁到公府本就是高嫁,当时多少人眼红嫉妒,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不在少数。李家比萧家还不如,她若真成了我儿媳,势必要跟我走一样的老路。
何况,我考虑的远不止如此。”萧氏摩挲着软枕金丝线路,缓缓说道,“阿钊比他父亲强,能带着公府从齐州走到京城,如今又闯出好生一片天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但越往上,路越难走,他若没有人来扶持,是会很难的。所以我想让他找一门旗鼓相当的亲事,对方也不必比公府强多少,差不多便好,能在朝堂上为阿钊说话,提点,阿钊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栾嬷嬷感叹:“夫人考虑的周到。”
“哪里是周到,只是我不想让阿钊走的那般辛苦罢了。”
萧氏曾想过,若卢辰钊只在齐州,那她或许就容下这门婚事,横竖公府爵位世袭罔替,偏安一隅又不愁吃穿,找个太强的亲家反倒不好相与。李家之流也不是不行,何况李幼白的确好,她挑不出瑕疵。
但卢辰钊去了京城,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若要再往上爬,总要多些人帮着才好。
她收到儿子的信,心里便咯噔一声,隐约猜出他会带李幼白回来,而一旦他同自己摊牌,便是下了决心,不会更改的。
她不愿与儿子起冲突,便想着以柔克刚,最好能趁着病痛消磨掉儿子的决心。
卢辰钊脚步沉重,走到春锦阁时顿了顿,怀里的猫儿弓起腰背,发出呼噜呼噜地叫声,却没有醒,懒洋洋的眼皮垂下去,双腿蹬直攀在卢辰钊手臂。
“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卢辰钊骂它
,黑猫纹丝不动。
春锦阁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李幼白在等他。
第105章
此时的风带着热潮, 吹打屋檐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投落在枝头叶梢,将斑驳陆离的影子时而拉长, 时而捏皱。
卢辰钊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烛熄灭,他心里仿佛也有一盏灯,跟着倏然灭掉,失落感袭满周身。怀里的猫似乎感觉到他的失落, 喵呜一声跳了下去,回头瞥他一眼, 继而朝着廊庑下轻巧地奔跑过去。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 想把它追回来,那猫却已经趴在门板上,前爪抓挠,嘴里还不知羞耻地喵呜喵呜乱叫。
他站定, 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 屋里的灯亮了。
不多时, 门从内打开。
李幼白只着中衣, 开门时小心翼翼,那猫猛地扑到她腿上, 双爪缠住, 叫的更加欢畅。
卢辰钊:还真是个没有骨气的猫。
只是为了一口吃食, 便能如此谄媚殷勤。
可这般想着, 又觉得自己跟这猫没甚二样, 一个为了吃, 一个为了人,各怀鬼胎。不, 他还不如那只猫呢,至少它能豁出脸面抱人大腿,他去只能躲在院门处偷看。
鬼鬼祟祟。
李幼白找来一碟肉脯,那猫儿心满意足地竖起尾巴,边吃边发出愉悦的声响。
“你怎么又偷偷跑来了,是没吃饱吗?”
李幼白蹲下身去,抚摸它的后脊,猫儿黏糊地呼噜着,她双臂搭在膝上安静看它吃完一整碟子,目光忽然抬起往院门口瞥去,卢辰钊下意识往后一避,李幼白什么都没看到,眼神中颇有些失望。
翌日晌午,库房的方嬷嬷过来,道世子爷特意吩咐将花房的新苗分两盆好的过来。
蝴蝶兰刚开,清凌凌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她拨弄了几下。
方嬷嬷笑道:“夫人喜欢蝴蝶兰,故而花房培育了不少,原以为过去能有的挑。谁知花匠说只剩下五六盆,其余都死掉了。不过这两盆在里面是极拔尖的,姑娘看这花苞,看叶子,翠绿翠绿的,保准能开半个月。”
方嬷嬷向来话多,在那说了半晌,李幼白给她倒茶,她起身说是不敢麻烦,却还是喜滋滋喝完,临走又道有何需要只管去找她。
李幼白便知,定是卢辰钊提早打过招呼,如今公府下人见到她,俱是格外热情。
半青笑:“方嬷嬷人真好,昨日还来给我两袋肉脯,说是姑娘读书倦了饿了吃几口,都是入夏才做的。”
转头却叫了声:“呀,姑娘你昨晚偷吃了吗,怎么下去一半?”
李幼白:“吃了一点,其余喂猫了。”
半青:“公府的猫命真好,难怪吃成圆滚滚的小胖子,是那只黑猫吗?”
“嗯,它叫卷卷。”
“花卷的卷吗?”
“不是,它毛是卷的,所以叫卷卷。”
半青恍然大悟,忽然探过头来问:“昨夜世子爷是不是也来了,若不然这猫儿哪会这么巧跑来找吃的。”
李幼白摇头,半青不信,只以为是自家姑娘瞒着自己,心里很不高兴。
这厢去与白毫抱怨,白毫揉她脑袋:“你成日里胡思乱想什么,姑娘便是有了世子爷,也不会忽略你的。”
“可她有心事,却不肯告诉我了。”
“从前也有,也没告诉你。”
“那不一样。”半青抱着胳膊蹲坐在廊下,“那时她高兴,现在她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我很着急,但我嘴笨,安慰不了她,便更加郁闷了。”
“姑娘不高兴,不想说,你又何必执着想知道。总之咱们得相信姑娘,她有自己的主见,也会将所有棘手事情都处理好,这便足够了。”
“可...”
“好了,咱们去炖百合羹吧,兴许会用到。”白毫一把拉住她,原是想拉起来,可又被半青扯了个踉跄,遂松手,讪讪说道,“你最近长胖了。”
半青瘪嘴:“明明是你没力气。”
白毫挣扎:“就是你长胖了。”
...
傍晚卢辰钊去春锦阁,却没见到李幼白,问过下人得知她出门去了,便又找管事打听她到底去了哪里,然管事也不知道。
他有些着急,原想在春锦阁等着,可坐了半个时辰,心像是被绑到半空吊起来,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便提步急匆匆往门口走去,又杵在侧门等了半晌,天都黑透了。
夏日,虫鸣四起,树上的蝉声断断续续,叫他愈发焦躁。
眼见着灯笼点起来,门前过了三五辆马车后,还是不见李幼白身影,他便彻底慌了,刚要骑马去寻,远远看着过来一辆车,却不是自家的。
车停稳,下来个陌生男子。
卢辰钊看去,那男子转过头来朝内伸手,车夫打帘,李幼白弯腰就着他的搀扶跳下车,两人面对面说了什么,男子便又折返车内,在李幼白的注视下,车子调转马头消失在巷子尽头。
“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诧异。
卢辰钊看向她身边两人,半青和白毫怀里抱着文房四宝,临帖的纸张买的尤其多。
“去买东西了?”
“是啊,想着没事练练字,修身养性。”李幼白坦然答道。
卢辰钊压下好奇,瞥了眼巷子尽头,又说道:“你房中有纸。”
“上好的澄心堂纸,哪有用来临帖的。”
“横竖都是给你用的。”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卢辰钊声音听不出的低沉,“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的,等...”
“我吃过了,不必费心。”
李幼白打断他,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方才那人是谁?”
卢辰钊:“我不想知道。”
“哦,那我回屋里了?”李幼白站在分叉口,指了指春锦阁方向,“照顾夫人难免疲惫,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
卢辰钊扯住她手臂,怏怏:“他是谁?”
半青早就被白毫拉着走了,分叉口处的灯笼刚刚点上,映得两人面庞发红。
“不是不想知道吗?”
“我改变主意了。”
“但我不想回答你了。”李幼白挣开他的束缚,笑盈盈说道,“我在公府住了两日,像只金丝雀儿一样在那等你,你做了什么,说实话,我对你有点失望。”
卢辰钊面色一滞。
李幼白又道:“第一夜,我等你很久,但你没来。第二夜,我同样等你,你还是没来。今日,我不想再等你,你却来了,卢开霁,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想在事情圆满解决后来看你,对你有所交代。”
“你一日解决不了,我便要一日苦等吗?”李幼白反问,“我可能先前没同你说清楚,我其实没甚耐心,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定数的事情上。虽然我跟你来了,但你这几日的表现令我失去等待的信心。”
“李幼白,你别这样。”卢辰钊想抱她,但她神色冷下来,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不敢触碰。
李幼白往后退了步:“我再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要走的。”
“你想去哪儿?”
“往南,走走停停,最后去江州,我还是想看一眼我爹娘生活过的地方。”李幼白难得有如此长的休沐时间,离开京城前,崔钧便告诉她,往后接任大理寺卿,她会很忙,也鲜少会有这样的机会四处游逛。
“其实我去了。”
“嗯?”李幼白忽然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少顷笑道,“那这么说来,你还不如卷卷
呢。”
她转身离开,走的坚定决绝。
忽然,她回头,朝他笑了笑说道:“你们花房的花匠最近做事不得当,连夫人最爱的蝴蝶兰都养不好。”
人走后,卢辰钊与身边人低声吩咐:“去查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莲池道:“是。”
屋内,半青刚给蝴蝶兰浇完水,又冒出两个花苞,鼓鼓的。
李幼白进来,卸下神气后浑身像是被抽掉骨头,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
“姑娘,方嬷嬷刚来了趟,还问我要不要再去搬两盆花。可她看到咱们的花开的极好,又有些纳闷,我说不用,她才走的。”
“嗯,这花却是不娇贵。”
“方嬷嬷说,花房每日死好几株呢,都是夫人送回去的。”
李幼白没说话,盯着那蝴蝶兰想:萧氏的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了。
她翻了个身,神情恹恹,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做什么都没把握。不像读书,只要努力勤勉,便能获得应有的回报,她不习惯把主动权递到对方手中。
卢辰钊去了趟花房,几乎立刻会意李幼白的提示。
他走到正院门口,舅舅萧盛汝也在,跟萧氏抱怨前段时间的损失,像是不甘心,还想借此接下云家的生意,话里话外是要萧氏帮忙同卢辰钊开口。
萧氏在公府多年,自然知道该帮什么,不该帮什么。
“你能顺利脱身已经不易,虽说损失了点,但本钱回来了,你也少赚了一笔。不像是其他几家商户,跟着云家倒霉,如今怕是赔的哭天抢地。
做人要知足,你怎么还这般贪心呢。阿钊本就难为,你还要借机去弄云家的生意,脑筋不要太糊涂。”
萧盛汝叹气,但知道姐姐的脾气,遂也只是抱怨,没敢再央求什么。
出门看到卢辰钊,背就驼了两分,听的那声“舅舅”也是头皮发麻,没说几句便做贼心虚的跑掉。
“阿钊,你也不用天天来,我的病是小事,若京里忙便赶紧回去。我知道如今宫城防卫严苛,离不开你。”萧氏靠在软枕上,发间没有佩戴珠钗,神情倦倦但还撑着笑意。
卢辰钊压下心内的火气,从身后平底托盘上端来汤药,“母亲的身子最重要,儿喂母亲服用。”
萧氏瞟了眼,惊讶:“今儿的碗怎么这么大,足有平日的两倍多了。”
卢辰钊把药递过去,神色如常:“我想,既是对症抓药,母亲身子却迟迟不好,想来是剂量轻了。母亲放心,我询问过大夫,说是加倍分量也无妨,咱们权且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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