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看着她, 像是在对她说, 更像是在同自己确认:“他那么聪明, 怎么会让自己陷于险境,就算是, 他也能化险为夷。三娘,你是他妹妹,这个时候不能慌。你该做什么,便还去做什么,你要知道你们不只是代表自己,更是为着镇国公府。”
卢诗宁:“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放心哥哥,我怕他回不来,他若是回不来,我们又该如何。”
“他一定能回来。”
....
李幼白晌午用过饭,去了宫中,先是给仙居殿递上拜帖,因与梅香和梅梧相熟,故而她们与自己便利,留了个嬷嬷在外头传递消息。嬷嬷将拜帖送进宫,不过一个时辰,李幼白便得了允许拿着腰牌跟人进去。
崔慕珠毫不意外,在听闻卢辰钊被俘的时候便猜到她会来找自己。
“幼白,关于卢世子的事我知之甚少,恐怕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
“我明白的,我今日过来其实另有事相求。”
李幼白拂开裙摆跪在她面前,郑重磕了个头,起身,崔慕珠神色变得端肃起来,招手,她却依然跪在原地。
“如若接下来陛下安排燕王殿下前去淮西,我想请娘娘同殿下建议,允我随行前往。”
“你这话是何意思?”崔慕珠从未听闻刘长湛要派刘识赶去支援。
李幼白深思熟虑,将最可能的猜测列出来,她不能贸然告诉任何人,但她相信,卢辰钊应当无恙。
大战节节胜利,他为何会在刘瑞君落逃时被俘,这本身说不过去,或许是他大意,但她觉得卢辰钊不是掉以轻心的人,那么便是卢辰钊的刻意安排。旁人或许不知,但李幼白清楚,卢辰钊与淮西昌远侯秘密联络,早已贯通一气,而今传回的消息里,昌远侯仍与刘瑞君一派,也就是说,刘瑞君至今不止昌远侯早已投到燕王门下的消息。
他若被抓,定是假意受俘。
为了什么呢?这是最让李幼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后来她终于想明了这一点,因而今日她才会到仙居殿来。
卢辰钊没有居功,是为了将功劳让给该让的人身上,燕王。东宫太子崩逝,陛下若要立燕王,必然要为他树立威严,一个有军功的皇子,合该被推上储君之位,这是最合适的一次。
她能猜到,卢辰钊定也想到了。
卢辰钊会不会是佯装被俘,然后伺机查探刘瑞君军内详情,届时可与燕王里外呼应,将叛贼彻底剿灭?
这是李幼白所能想到最可能的一条路了。
那么,她便要等答案的揭晓。
傍晚,燕王到仙居殿来,恰好遇到尚未离开的李幼白。
崔慕珠问了一嘴,燕王便说他明日要启程离京。
崔慕珠很是诧异,看了眼李幼白,又问他去哪。
燕王站起身来,朝她跪下拜了一拜:“三郎要去淮西接任主帅,带领我朝将士征讨逆贼。”
李幼白心内一动,按压不住的欢喜,然却没有表露出来,只坐在那儿用力抠着手心。
崔慕珠顺着他的话,将李幼白推了出去。
“明旭也在那儿,幼白今日过来也是担心他的安危,同我说了不少话,长此以往,还不知等大战结束,要有几个月,不如你带她同去,横竖也能帮你处理公务。
幼白头脑灵活,做事果断,先前你不也总夸她来着吗?”
知道她是惦记闵裕文,燕王没推辞,便叫她回去准备行囊,明早跟着他一道儿启程。
燕王走后,崔慕珠单独与李幼白说了会儿话,牵着她的手总不肯让她离开,或许是觉得淮西危险,或许是心疼女儿,千言万语终化作叹息一声。
“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为了这么个人,值当吗?”
“我不知值当不值当,我只知我得去,在无法确定他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我有我的主见和想法,不是冲动。母亲放心,我连去往淮西后该做什么都一清二楚,是为了他,但也不全是为了他。”
崔慕珠拍她手背:“你这股倔劲儿很像你父亲,极度高傲自负,我很喜欢。”
李幼白笑:“我得早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早启程便也不来与您道别了。”
“幼白,他若是没了,你得活着回来,知道吗?”
李幼白愣了下,随即点头:“我知道。”
转身离开仙居殿,走过假山池子,绕过曲折的游廊,她站定后回头,喃喃自语:“他不会死。”
像是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不松懈,像绷紧神经的战士,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燕王此行率一千精兵,为方便出行,李幼白同样没坐马车,骑着匹褐色高头大马跟在燕王身边,昼夜不停颠簸了三日看到淮西边界线。
经历了战争的城池,炊烟依旧袅袅,晨起时街上有人走过,叫卖的摊贩开张,揉着被殃及的残腿卖力吆喝,随处可见破烂的楼宇,店肆,不时有人提着物料修葺。
刘瑞君在经历了几场恶战后,不得不退兵南逃。
他们找到军营驻地,与两位副将接应后,燕王便询问出闵裕文的下落,得知他正为百姓斋讲,便换了常服带李幼白去看望。
此时距离他们出征已有月余。
寺庙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衣衫褴褛者有,达官显贵亦有,李幼白早就见识过闵裕文的斋讲,对此情形很是从容。
他站在殿堂中央,语气和缓自然,不疾不徐,声音如同暖玉
脆响,泠泠生动。
此讲目的是为了消除刘瑞君在百姓间散播的谣言,令百姓重新信任朝廷,支持陛下和燕王,他讲的条理真切,倒不叫人觉得是说教,很是受用。
李幼白站在廊柱前,看了会儿,忽觉左上方有什么东西在动,抬眼,却见一支细长的箭瞄准殿中人。
情势危急,她想也不想推开前面人朝着殿中跑去,同时高喊:“小心。”
她的举动令人群熙攘起来,本就摩肩擦踵的密集,此时彼此推搡,她仗着纤瘦的身形冲到前面,回头看到倏然射出的弓箭,张开双臂扑到闵裕文身上。
后肩被贯穿,她压着闵裕文重重摔倒在地。
变故来的突然,殿中爆发出尖叫,呐喊,人群如潮水般四下退去。
燕王已然命人追寻刺客,又逆着人群阔步冲上前去,看到李幼白肩上的箭,血水已经渗出来,闵裕文抱着她坐起身,手指触到箭尾,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幼白,你不能睡。”
只一瞬的慌乱,他很快冷静下来,握着她的肩膀命她睁眼。
李幼白疼的直打哆嗦,那肩没入皮肤扎穿了骨头,她甚至能从前面看到箭头,她咬破了舌尖,忍着不去哼哼,血流的太快,冷意袭来,眼皮便愈发沉重。
“幼白,醒醒。”
这是她能听到的最后几个字,随后便陷入无限的昏迷当中。
刺客被抓住,但来不及审讯便都咬舌自尽,全是死士,舌底压着毒/药,便是没打算活着被抓的。
燕王负手站在廊下,往屋内瞟了眼,沉声道:“他们来刺杀你,说明你的斋讲起到了威慑作用,姑姑她才会下狠手才除掉你。今日多亏李幼白,否则依着箭矢原本的方向,定是要射穿你心脏置你于死地的。
你不该大意,要知道姑姑为人心狠手辣,你又屡次三番阻她大业,她岂能饶你?”
燕王已然加派了人手盯梢保护,又将可疑人等悉数抓捕,连夜审讯,除了两个交代不明的,其余人也很快放回。
闵裕文的目光始终望着屋内,大夫正在拔箭,处理伤口,屋内也有两个婢子服侍,但他心不在焉,只想着她伤势严重,便也没听到燕王究竟说了什么。
刘识见状,叹道:“你们两个情谊深厚,我也是佩服的,她为了你赶来淮西,又为了你中箭受伤,且你们早有婚约,进去吧,好生照顾她。”
李幼白的伤不致命,但伤口太深,以至于把箭难度大,疼痛厉害。
闵裕文将她嘴中的帕子拿出,重新叠了方干净的塞过去,她的尖锐牙齿骤然一咬,含住他的拇指,牙齿钉进他的皮肉,他没抽手,由着她用力。
箭拔出来,她虚虚瘫软昏迷,这才松了牙齿。
李幼白身上的衣裳全被血染透,婢子上前将那褪掉的外裳抱起来拿走,另外那人则小心翼翼剥开她的里衣,方才情急用的是剪子,将受伤部位的衣料剪掉,方便大夫拔箭,而今却得换下来这套脏污的里衣了。
婢子回头看了眼闵裕文,示意他暂且离开。
闵裕文背过身,沉声道:“快些换。”
屋内全是血腥味,他的心跟着揪起来。
待换好里衣,婢子要给她上药,包扎,闵裕文快步过来,接了伤药后坐在床沿:“我来就好。”
便又让人将纱布药酒都放在手边,他掀开松垮的衣领,看到血色伤口,她皮肤白,这伤口便显得尤其鲜红,伤药时,她眉头皱起来,苍白的小脸浮满汗珠。
闵裕文安慰,声音轻柔。
他比那两个婢子动作灵活数量,很快便包扎完,直起腰来擦了把汗。
厨房在熬内服的药,他洗净帕子擦拭李幼白的额头,眉眼,看她皱紧的眉头像小山一样,便伸手想要抚平,手刚放上,她溢出一声低呼。
“卢开霁...”
他的手顿住,他知道,李幼白到淮西,不是为了他。
婢子端来汤药,放在床头用勺子搅凉,温声要喂李幼白。
闵裕文转头,拿起小案上的汤碗吩咐:“都先出去,我来便好。”
两个婢女反手合上门,站在廊下时忍不住感叹,道这位娘子着实命好,有这般俊俏的郎君,性子又如此温和体贴,若换做她们,定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前挡箭的。
李幼白的高热起的很快,伤口感染,喂药的勺子抵在唇边却怎么都送不进去,她牙齿在打颤,身上热的像块炭,偏没有汗,干巴巴的热,快烧着了。
闵裕文试了几次,她牙关始终闭合。
“幼白,幼白,你得吃药,张嘴。”
他很是耐心的劝着,双手贴在她脸颊轻轻抚触,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匀和她的高热,手心很快被滚烫,他急了。
但李幼白根本听不见,此时的她像是沉到海底,周遭除了嗡嗡的响声,尖锐的嘈杂外,什么都听不到。
闵裕文看着她,又看了眼汤碗,随即喝了一口,俯身对上她的唇。
舌尖递到唇瓣,颤抖着将那药汁一点点松下去,但她牙齿咬得很紧,闵裕文试了几次都没能启开,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她唇角流出来。
他气息有些乱,脸早就通红,也不知是被她呼出的热气熏染,还是因吻上这唇而紧张。
闵裕文重新喝了大口,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微微用力一掰,她像是窒息的鱼,忽地张开嘴来。
便在此时,他的唇落了下去。
第76章
药汁一滴不漏, 悉数送入她的喉间。
她想挣开他的钳制,许是被捏疼了,闷哼了几声又没了力气, 由着他一口一口地渡进去苦涩。
唇齿相抵,舌尖追随,起初只是单纯的喂药,但到后来剩下碗底时,闵裕文的动作却忽地缓慢起来。
那药汁含在嘴中, 目光从她紧闭的双眸挪到唇上,唇瓣沾染了药汁盈盈清透, 在他凝望的时候倏然启开, 绵密的呼吸喷出,像水雾笼罩在眼前。
他只觉一种冲动从小腹漫开,激的自己打了个颤,或许是他昏了头, 更或许是他早就期待着占有。最后一口, 与其说是喂药, 倒不如说是放纵缱绻。
他追逐她的躲避, 舌尖像是发烫的火炭,甫一靠近便引得她立时逃开。他沉迷于这种滋味, 得不到反而更想索取的冲动, 尽管竭力克制, 但情到浓时却也忍不住深深汲取。
这一刻, 闵裕文仿佛感受到何谓心虚, 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鄙夷自己。
是个贼, 在静谧无人的角落偷走本不是他的东西。
忐忑,但不后悔。
药汁终究送入喉间, 他缓缓抬起头来,李幼白的唇嫣红饱满,他俯身又是一啄,呼吸变得粗重。
“我知道,你是来找卢世子的。”
“但我不想放你离开。”
李幼白安静地躺在床上,歪着头咳了两声,乌黑的发散在身下,脸色虚白脆弱没有血色。那支箭让她流了太多血,以至于她的手指,脚趾全都发白,离开闵裕文的触碰后很快变凉。
只是那唇,因被他咬了几口,此时饱满若樱桃,格外诱人。
闵裕文的心跳加快,闭眸念了几句经文,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唇角溢出一抹浅笑,很快被冷凝取代,他握着拳,目光沉沉地盯着床上人,外头传来脚步声,他站起身来。
安子平近前与他低语,随后站开些道:“殿下让大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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