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对彼此信任的姐弟。
那一瞬,初将真心付诸刘长湛的崔慕珠除了暗嘲自己的愚蠢, 再无其他想法。从被纳入宫中到生下刘识, 她准备同刘长湛好生过日子的时候, 却叫她发现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不配得到她的真心。
她想过报复,但在重逢言文宣后, 她改变了想法, 她是真的想同言文宣一生一世走下去的。他太好, 好到无可挑剔, 于是她设计了焚宫, 在安福的帮助下顺利逃脱。
当时有多幸福, 现下便有多憎恨。
铜制笼子里
的人忽地向前,双手抓住栏杆挤出个讥嘲的笑:“阿湛, 你抱着她时,可曾过我们?”
刘长湛置若罔闻,抚住崔慕珠的手甚至更紧了些,像是怕失去,他曾以为她一直不知他和阿姊的事,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他处置的够快,那些烂事便永远会烂在他和阿姊的记忆中,他便还是贵妃可以信赖依靠的夫郎。他是真的喜欢贵妃,爱她的美貌,爱她独一无二的倔强,也爱她不遮不掩的小性子,总之他爱她所有,从头发丝到脚趾。
若说对阿姊的依靠和信任,那么对贵妃,他才像个男人一样,想将她金屋藏娇,想与她白头到老。
他抱着崔慕珠,附唇于她耳上:“贵妃,我们之间,从此不再有嫌隙。”
刘瑞君目眦欲裂,抓住栏杆的手仿佛要将那铜锁拧断,她咬碎了银牙,嫉恨恼怒到了极致,牢笼顶端的红绸要将她整个儿笼罩,她拼命阻拦,然只抓住一角,其余三处悉数垂落,他们两人的身影在她面前旖旎,像是地狱里的鬼魂,令她头疼欲裂。
她抓着那方绸布,跪下身去将头从最底下的铜栏杆处伸出,像是穷途末路的败军,死死凝视着刘长湛,看他那双眼眸中阴恻恻地冷光,对自己再无半点情谊,她狂笑起来,眼尾留下赤红的血泪,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逼问。
“那些年,算什么!”
“阿湛,你背弃了我!”
“我便是身死,也决计不会饶过你,我会变成厉鬼,不休不止地跟着你,缠着你,阿湛,我不原谅你,永不原谅。”
红绸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将她如困兽般锁死在铜笼之中。
崔慕珠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她抬头环望四下,便见弓箭手不知何时出现,各自拔出后背上的箭矢,瞄准了红绸当中不断走动的身影。
她倒吸了口凉气,扭头对上刘长湛郁冷的神情,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刘长湛亲吻她的耳垂,语气犹如寒冰淬铁:“再没人能打扰我们,朕保证。”
随即面色凝滞地挥手,万箭齐发,射向红绸遮住的女人,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殿中,起初带着几分尖锐,后来那影子倒地,扭动中渗出血来,沿着边缘淌出,刘瑞君的发掉落,与那血水混合在一起,尖叫变成了呻/吟,痛苦的哀嚎,但很快,所有箭矢射完之后,那影子抽搐了几下,再没动弹。
李幼白跟随顾乐成进殿时,甫一抬头,便看到红绸揭开,那鼓出眼眶的红色眼珠,像鬼一样盯着虚远的地方,她整个人蜷成一团,浑身扎成刺猬一般,只那头颅高高昂着,死不瞑目地望向笼外。
李幼白觉得腹中一涌,令人作呕的感觉传来,她咬着舌尖,飞快地低下头去。
崔慕珠的指甲抓进刘长湛肉里,他却是一眨不眨,目光森冷地对上笼中死人,末了,唇角溢出个诡异的笑来。
“贵妃,朕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崔慕珠浑身一僵,刘长湛亲吻她的唇后,将人松开,帝王的威严很快取代了片刻的温存,他负手走向前方,直到站在顾乐成和李幼白面前。
“带贵妃回仙居殿。”
崔慕珠:“陛下!”
刘长湛没有回头,重复道:“顾大监,还不快去。”
李幼白躬身站在刘长湛面前,在听到吩咐后心悬了起来,这让她想起之前的经历,刘瑞君将其带到宣明殿,让她做起居郎的事。
这是陛下的寝殿,四周的帷幔随崔慕珠的离开而落了下来。
刘长湛一步步走到李幼白身边,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而后右手伸出,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位状元郎的眉眼如此熟悉,就像再次看到那个男人。
他的手指用力,掐的李幼白想往后退,唇微红,面庞雪白,沿着下颌线往里,是他看不见的角落,但他不用看也知道,衣裳里头的身体定然如贵妃那般滑腻诱人。
他的眸变得深邃阴鸷,左手摁在她肩上,捏住衣料以不容抗拒的强硬扯落绯色氅衣,李幼白屏住呼吸,下意识用手拢住领子,惊愕的看过去,刘长湛像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两只眼如弑杀的兽类,似要盯穿她的骨肉,她感到无比的不适。
“陛下,容微臣退后。”
刘长湛瞟了眼,唇轻启,笑着道:“李幼白...”
“臣在。”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贵妃很像。”
“臣不敢僭越。”
他呼出的热气像是凌迟的刀子,一寸寸喷吐在李幼白颈间,她心中惶恐,但又挣不开他的钳制,像落入陷阱的羔羊,毫无反抗余地。
直到后脊撞向廊柱,李幼白的后脑勺嗡的一声鸣响,她看到刘长湛拔出了旁边的长剑,剑刃抵住她的喉咙,与此同时,他松手往后站定。
薄刃贴着李幼白的皮肤划出血珠,刘识扶着门框,惊讶地愣在原地,连声音都变得谨慎干巴起来。
“父皇,你这是作甚?”
铜制笼子里的女人蜷缩着,身下的血没有凝固,一直淌到五层炭炉旁,被火炙烤着,那股子腥甜味愈发浓烈,甚至盖过了龙涎香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走近,目光落在剑身,又看向李幼白,她的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紧张害怕还是旁的什么,此刻眼睛亮晶晶的,眼睫眨了眨,朝他投来注视。
刘识抬手:“父皇,李幼白做错何事,要您亲自动手杀她。”
不管怎样,李幼白都是闵裕文的未婚妻,如今还是母妃的干女儿,他是想要护着她的。
刘长湛笑,将那长剑转了个方向,剑柄递到刘识面前:“握住。”
刘识本能地接住,刘长湛道:“你把她杀了。”
“父皇,她是李幼白,是状元郎也是大理寺文书,她是明旭未过门的妻子,她犯了何罪?”
“你问她,她喜欢明旭吗?”刘长湛坐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两个人的表情,手指点在扶手,威严的目光挟着几分厌恶。
刘识手中的剑在发抖,他没有指向李幼白,但因刘长湛的话而对李幼白产生了疑惑。
李幼白顺势跪下,在他为难前主动开口。
“微臣知罪,微臣配不上闵大人。”
她想她知道刘长湛到底想做什么了,刘长湛主动杀死刘瑞君来对母亲表达忠贞的爱慕,又想通过刘识的手来□□的女儿,就算母亲怨恨,也无法怪罪刘识,因为他也是她的儿子。
这是一个疯狂且变/态的举动,不是常人能想象出来的行为。
刘长湛的占有欲和私心,在此刻像是一个疯子般爆发出来。
他什么都不顾了,他只要位高者的尊严和决心,只要妨碍他视线的,他都要除掉,哪怕仅仅是怀疑,他也不会容忍情敌的女儿活在世上,何况李幼白还是证明崔慕珠和言文宣相爱过的证据。
他要他儿子亲手毁掉。
刘识很是意外,收了剑逼近一步问:“你不喜欢明旭?”
李幼白直起身来:“微臣愧对闵尚书和父亲的好意,微臣想要解除婚约。”
她明白刘长湛的意思,他是要借自己出气,来宣泄被背叛的愤怒,于他而言不忠于婚约的人,合该受到惩罚。刘长湛爱贵妃,他不伤贵妃,但李幼白是什么东西。
情敌罪臣的女儿。
刘长湛不能打着如此名义杀她,便要用不忠来定她的罪。
何其荒唐的理由。
但便是如此,刘识也不能忤逆刘长湛的旨意,他是圣上,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他的话,便是圣旨,谁都不能推阻。
李幼白什么都知道,可刘识不知。
让他为了一个荒唐的理由杀了李幼白,他做不到。
“明旭是天下女子都想嫁的人,你是糊涂还是眼瞎?”
李幼白目光灼灼,自知今日凶险,便斟酌一番后回道:“微臣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想婚后为着夫郎变的斤斤计较,争风吃醋,所以微臣宁可拒绝,也不想拥有短暂的美好。”
“李幼白,我看你脑子进了水。”说完,刘识扭头冲着刘长湛拱手一抱,解释道:“父皇,此事不外乎小两口的私房事,便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您不必与这种人动怒生气。”
“三郎,你杀了她,朕把这江山送给你。”
第80章
殿中的气氛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静谧无声,偏又像有股大力锁着脖颈,令人无法喘息。
江山, 整个天下
像是一种暗示和诱惑,刘识扭过头,望向圈椅上的人。他便坐在那儿,目光如晦,不动声色间掌控着殿中人的情绪。
人性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尤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刘长湛等着刘识的回答, 他相信他的儿子, 会做出令他满意的答复。
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能拒绝的尊荣,是所有皇子争相追逐的梦。
但刘识犹豫了,在此等重利霞竟然迟迟没有反应。
李幼白跪立在那儿,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刘识每一瞬的变化, 她知道他动心了, 但似乎碍于和闵裕文的情谊, 并没有那般急迫的动手。他还在考虑,屋檐上的落雪像是计量时间的工具, 啪嗒啪嗒掉落, 砸在绷紧的神经, 又化成一摊冷水。
“父皇。”刘识跪下, 将那长剑掷到旁边, “儿臣恳请父皇留李幼白一条性命, 她或许糊涂,但没做出错事, 何况明旭他是真心喜欢李幼白。闵家闵尚书和秦娘子也喜欢她,他们有婚约...”
“三郎是不要江山了?”尾音裹挟着低笑,比窗外飘雪还要冷冽。
刘识咬牙:“求父皇开恩。”
刘长湛面上的笑一丝也无,他起身走到长剑处,弓腰捡起,目光冷冷地落在剑刃上,细长的手指跟着抹掉薄刃处的血珠,眼眸一抬,沁着逼人的寒意。
“朕厌恶这天底下所有的负心人...”长剑一横,堪堪落在李幼白肩上,泛着寒光的剑如同毒蛇的信子。
“但凡背弃,不若去死!”
“父皇!”
李幼白闭上眼睛,她脑中一片空白,并未像话本中说的那般,临死前闪过万种念头,闪过最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她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等待长剑挥落。
门哐当从外推开,有人连滚带爬地跑来,踉跄着如同一抹雪青色枯蝶,失了以往的矜贵仪态。
“陛下容情!”
闵裕文冲上来扑通跪下,带来的疾风使得李幼白的衣裳跟着飘动,她扭头,刀刃割过她的喉,血珠滴答答掉在地上。
闵裕文屏了呼吸,在未来得及思考前,挺身挡在李幼白面前。
他用力过猛,那薄刃晃了下,将他的衣领划破口子。
“陛下,臣愿代幼白受罚!”
他跪在那儿,如松如竹般挺拔,清隽。身后人跟着膝行上前,不卑不亢道:“微臣自己的过错,不愿牵连旁人,望陛下宽仁。”
转而又与闵裕文道:“闵大人,是我对不住你,陛下若要责罚,我无话可说。”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决,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上麻烦。
今日的事,任何人都替不了,与其如此,不如只她一人受罚。
“你是我未婚妻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闵裕文异常顽固。
刘识见状,只得硬着头发跟着求情,殿中三人齐齐跪在刘长湛面前。
他苍劲的手颤抖着,忽而露出抹笑,剑掉在地上,他转过身去。
或许是他老了,心肠也不如从前那般狠毒坚硬,分明能手刃阿姊,可面对这些年轻郎君,女娘,他竟然心慈手软起来。刘长湛不是笑他人,而是笑自己,换做往常,他决计不可能因谁的求情而改变念头,尤其是该杀的人,便一定得死。
他的亲人,也必须站在他的一边,不管是对是错。
可时至今日,他忽然有些疲惫,力不从心。
在阿姊被射杀的刹那,他觉得有座山倒了,他有一丝恐惧,但不后悔。那山挡了太久,令他手脚受阻,也是时候该倒了。
“顾乐成!”
他发出低沉的嘶吼,更像是年迈的兽在咆哮。
顾乐成将从仙居殿回来,闻声急急赶来,躬身道“奴才在。”
“上前,过来。”
顾乐成走到他身边,刘长湛凑近与他吩咐了几句,便见顾乐成的脸倏然一变,眼神往殿中三人瞟了眼,随即敛了神色退下高阶,往侧门离开。
不多时,顾乐成端着一盏酒来,在三人的注视下走到李幼白面前,双手奉上。
“李娘子,请。”
“父皇!”
“陛下!”
刘长湛抬手,示意他们噤声。
“李幼白,朕可以不杀你。但这杯酒是赏赐,你不能拒绝,也必须得喝得一滴不剩。”
双耳雕狻猊酒盏,满满一盏酒,散着浓浓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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