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好像只有那一日,她有过这般打扮。
往日冷清的人一扮起柔弱来,格外容易惹人怜惜。
云姒隐约猜到了苏婕妤要做什么,她心底轻啧了声。
她一直看向苏婕妤,其余人也察觉到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待看见苏婕妤时,就有人惊讶出声:
“苏婕妤的禁闭结束了?”
声音中一股子纳闷。
不需要去看说话的人是谁,众人心底也都有了猜测。
安才人被苏婕妤冷眼看过来时,有点讪讪地抬手掩唇,她心底腹诽,她又没刻意记住苏婕妤的禁闭时间,会有疑惑难道不正常么?
众人也看见了苏婕妤今日的打扮,彼此隐晦地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皇后来得不早不晚,所有妃嫔都落座后,她恰好出来,众位妃嫔起身行礼,叫人意外的是,今日的苏婕妤格外安静。
云姒也挑了挑眉,她还以为苏婕妤会借机告状呢。
苏婕妤什么都没做,反倒是让云姒升起了警惕之心,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苏婕妤,又扫向一直安静无声的祁贵嫔,她轻眯了眯眼眸,实在想不出这两人会做些什么。
请安时什么都没发生,云姒来坤宁宫请安,只是告诉皇后她晚上也会参加年宴。
否则她傍晚能去参加年宴,却不曾来请安,岂不是给有心人落下了她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把柄?
云姒离开坤宁宫前,看见苏婕妤坐在位置上没动,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知晓她今日穿这一身衣裳,本身就是想提示皇后娘娘曾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请安散后的坤宁宫,百枝脸色有点不好,她低声恼怒:
“娘娘,您瞧她!”
苏婕妤穿这一身,不是存心想让娘娘愧疚么?
一个个的净欺负娘娘心善!
皇后闭了闭眼,她轻咳了一声,脸色有点白,很快又遮掩下去,她疲惫道:“行了,去请她进来。”
百枝见状,不敢让娘娘烦心,只能去请苏婕妤。
苏婕妤一身素静衣裳,她刚进内殿坐下,就默不作声地掉眼泪,她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哭,皇后被她哭得头疼,扶额道:
“哭什么?”
苏婕妤一撇脸,她擦掉眼泪,哽咽道:“娘娘是准备不管嫔妾了么?”
皇后是有过这个想法,但皇后瞥了眼苏婕妤头顶戴着的玉兰簪,那是苏婕妤有孕时,她特意赏赐给苏婕妤的。
皇后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她摇头:
“何出此言?”
苏婕妤哭着将中省殿苛待她一事说出来,哭着道:“要不是娘娘不想管嫔妾了,怎么会坐视不管?”
苏婕妤再装可怜,也掩不住她对皇后的埋怨,皇后忍不住扶额,只觉得越来越头疼。
百枝看不下去,抢声道:
“苏婕妤,您能不能讲点道理,宫中一切事宜都要紧着熙修容先来,是皇上下的命令,和娘娘有什么关系?”
“关您禁闭也是您先顶撞了孟修容,娘娘就是偏心您,也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再说了,娘娘平日中待您还不够好么?结果呢,一点感激不见,全是得了您埋怨。”
中省殿才少给她送了一次木炭,就让她觉得这般屈辱,苏婕妤真应该去看看那些常年不得圣宠的妃嫔是怎么熬过来的。
百枝的话一点都不客气,她早看不惯苏婕妤了。
皇后皱眉,拦住她:“百枝!”
百枝咬唇噤声,不想看娘娘对苏婕妤好,苏婕妤也就仗着娘娘对她有点愧疚了。
她一跺脚,转身跑出了内殿:“奴婢去给娘娘传午膳!”
等百枝一走,皇后才看向苏婕妤:
“她被本宫宠坏了,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婕妤扯动唇角,她咬住舌尖,皇后娘娘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只是借百枝的口说出来罢了,否则,百枝怎么敢对她这么不敬?
指尖掐入手心,疼痛让苏婕妤回神,她低头:
“百枝说得没错,是嫔妾往日不知好歹,让娘娘费心了。”
她好像是被这几日的禁闭吓到,终于知道醒悟,哽咽着说:“嫔妾一定改,娘娘,您别不管嫔妾。”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她轻声道:
“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本宫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第118章 年宴
云姒去坤宁宫请安一事不是秘密, 谈垣初出了御书房就从许顺福口中听说了此事,许顺福偷瞥着他的反应。
谈垣初只是不紧不慢地颔首:
“她在殿内闷了许久,也该是出来透透气。”
许顺福讪笑低头, 心底腹诽, 也不知卢嫔怀有身孕时, 是谁下旨禁足也要卢嫔在殿内待着。
轮到熙修容时, 就只记得她会在殿内待久了会闷得慌,而不怕人多眼杂对皇嗣不利了?
许顺福心底唏嘘,真是同人不同命。
谈垣初上了銮驾后,叩了叩椅柄, 淡淡的声音从銮驾中传出来:“去褚桉宫。”
许顺福立即让人调转方向。
褚桉宫中, 云姒正在和秋媛一起挑选宫宴时要穿的宫装,她腹部渐有幅度,尚衣局也是三天两头地往褚桉宫跑,昨日尚衣局刚送来两套宫装, 一套是湖绿色,一套是胭脂红。
云姒一双黛眉拢着些许纠结, 她自是喜欢胭脂红的,但宫宴上,她穿这身便是有点显眼了。
谈垣初进来时, 就见她一手攥着湖绿色的宫装, 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另一身瞟去的情景, 谈垣初挑了挑眉:
“怎么了?”
云姒咽声, 有点羞窘于开口。
秋媛适时地替她出声:“娘娘正在纠结今日宫宴要穿哪一身衣裳呢。”
谈垣初是了解云姒的, 他直接抽出云姒手中湖绿色的宫装, 云姒瞪圆了杏眸, 谈垣初只是让秋媛将胭脂红的宫装递给她, 语气轻描淡写:
“喜欢什么,就穿什么。”
谈垣初垂着视线看向她,眼底很淡,却是眸色渐深。
一件衣裳而已,何至于让她这么纠结。
云姒皱了皱脸颊,闷声说出担忧:“但臣妾怕会有僭越,也怕……冲撞了皇后娘娘。”
谈垣初淡淡道:
“没什么僭越,你穿得。”
“至于皇后,她宫宴只会穿黄色,你不会冲撞她。”
他轻描淡写地给这件事下了定论,不再让女子犹豫不决,女子杏眸灼亮地和他确认:“真的?”
谈垣初颔首。
她脸上陡然有了笑,杏眸中都仿佛盛满了零零碎碎的星光,煞是好看,让人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勾起唇角。
云姒忽然拉住谈垣初:
“今日会放烟花么?”
谈垣初有点意外:“你喜欢?”
宫中也不常放烟花,只有在中秋团圆时才会如此,而年宴时瞧着盛重,但诸事繁多,所以很少这般折腾。
云姒一点点勾住他的手指,明目张胆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臣妾进宫四年,唯独去年中秋时跟着皇上才见到烟花盛开的情景,转瞬即逝,让臣妾一直心心念念。”
谈垣初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女子杏眸落在他身上,声音很轻:
“臣妾想让今年的烟花是在替臣妾而放。”
进宫数年,烟花常有,但她的身份不足,总是很难专心致志地将心思放在欣赏烟花上。
饶是去年中秋,有德妃和祁贵嫔在,她也不曾看得尽兴。
越是缺憾,却是容易被惦记。
这是她第一次以后宫嫔妃身份参加宫宴,许是她贪心,她总想叫今日与往年有些不同。
谈垣初望向女子,她许是不知道她现在的神情,眸底全是期盼,让人根本拒绝不了她,许久,谈垣初再开口,嗓音沉哑,他慢条斯理地问:
“只有这一个要求?”
云姒咽了咽口水,有点懵,这个要求还不够么?
见她不再说话,谈垣初转头看向许顺福:“让卢冬勋出宫去一趟礼部。”
年宴不止是宫中的事,礼部也不得闲,烟花炮竹这些物件都在礼部,她忽如其来的要求,自然要耗费人力物力去礼部运来宫中。
云姒一听见出宫和礼部,就迟疑了:
“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谈垣初轻描淡写:“前朝兴文帝为宠妃大肆修建蕖泉宫,耗费财力人力无数,你只是想看个烟花,也算是兴师动众?”
云姒有点脸黑。
她哪怕没念过几本书,也知道前朝亡于兴文帝一代,至于那位宠妃温氏更被一直叫做祸国妖妃。
安慰便安慰,非得举这么个例子么?
云姒半晌憋出一句:
“您有时大可不必说话。”
反正说得话也不招人喜欢。
谈垣初隐约低笑了一声,掐了掐她的脸,低声和她解释:“没拿你和别人比。”
他没有贬低别人,只是依旧觉得别人无法和她比。
除夕有沐休,谈垣初早在七日前就停笔,他难得有休闲,在褚桉宫一待就是待了数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
云姒都梳妆好了,换上那套胭脂红的云织锦缎宫装,未施粉黛,但衣裳的颜色足够衬得她肤白赛雪,柳叶眉细弯,朱唇不点而赤,青丝松散地挽在身后,没戴繁琐的首饰,只怕到时会压得头疼。
谈垣初斜靠在软塌上,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在秋媛提议要替她在额间画上花钿时,他忽然开口:
“我来吧。”
他一出声,忙得火热朝天的主仆二人才想起了她,云姒黛眉轻蹙,杏眸写满了迟疑。
秋媛倒是利落,很快将工具都双手奉上。
等谈垣初站到她跟前,云姒眼睫轻颤,她咬唇小声质疑:
“皇上会么?”
谈垣初的声音很淡定:“君子六艺,在当初一众皇子中,朕都是佼佼者。”
他又自称朕。
云姒只好放下质疑,但等谈垣初手中的笔尖点在她额间时,云姒还是轻颤了杏眸,心底开始狐疑――君子六艺和点花钿有关系么?
她惊心胆颤,只觉得额头时不时传来凉意,她都不敢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了。”
云姒咽了咽口水,轻颤着睁开双眸,铜镜就摆在她眼前,于是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肌肤很白,额间点了花钿,只扫了一眼,云姒就稍松了口气,至少不难看。
她这才敢细看,须臾,云姒一怔。
花钿点得很小,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于是让人有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花,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中,一眼就会认得出的。
他画得很认真,让云姒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一朵红色的山茶花。
她喜欢红色,却又偏爱山茶花,只是心中芥蒂,让她觉得白色山茶花干净。
直到如今,云姒怔怔地看着额间的红色山茶花,才惊觉有些事情其实早就过去了。
他早知道她曾经过往,却从未问过细节,也从不吝啬让她去尝试任何颜色,他的安抚细润无声,直到如今才让云姒隐约窥探到些许痕迹。
她久久没动,有人生出不自在,抵了抵唇:
“很难看?”
云姒蓦然回神,她抬起一双杏眸,从铜镜中看向男子,她摇头:“没有,臣妾很喜欢。”
那人神色恢复如常,惯来的漫不经心,一手搭拢在她肩膀上。
云姒不着痕迹地轻抿唇,她瞥了眼殿内的沙漏,恍然惊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收敛了情绪,仰头看向谈垣初:
“快到了宫宴时间,您是不是该去接皇后娘娘了?”
谈垣初都等到现在,不紧不慢地平静道:
“皇后应该会去接母后一同前往太和殿,不需要我去接,倒是你身子重,一人不方便。”
云姒愕然。
她这满宫的奴才,怎么就变成她一个人了?
云姒瞥见铜镜中女子额间的花钿,到底什么都没说,他想等她一起去太和殿,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她没道理去拒绝。
至于引人瞩目?
难道谈垣初今日不等她,其余人就会放过她了?
不会,那她没必要将谈垣初推远。
*********
太和殿,众人都差不多到齐,如谈垣初所说,皇后娘娘的确是和太后娘娘一起到了太和殿,其中还有静妃娘娘。
有人看了眼空位,殿内只剩下皇上和熙修容未到。
早有人得了消息,皇上午时就去了褚桉宫,至今未出来,不禁抿了抿唇,心底颇有点不是滋味。
皇上该不会去接熙修容一起来吧?
有人觉得不可能,有人却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祁贵嫔也怔怔地看向殿门,她被众人称冲冠后宫时,皇上也不曾在宫宴时亲自去接过她,他总是最后一个达到宫宴,从不曾给过任何人殊荣。
知道殿外传来通报声,众人起身,看见了停在殿外的銮驾。
男人下了銮驾,自然而然地转身去接了女子,提花帘被掀开,一只纤白的手伸出来,被男人稳稳地握在手心。
等提花帘被掀开,众人终于瞧见女子的容貌,鹤氅裹身,她轻垂眸眼,只露出一截白净的下颌,等她抬起头,众人才见她眉眼姣姣,暖阳洒在她身上,似乎给她镀上一层难以言说的荧光,让人只觉得片刻怔愣。
待二人进了殿内,众人回神,眼底还是残余了些许惊艳。
有些官员早听说了熙修容得宠,却不明所以,直到今日,才觉得明白了什么。
但也有人觉得些许恍惚。
一进殿内,云姒就挣脱了谈垣初的手,没敢和他并肩而行,在皇后娘娘等人服身行礼,她也侧过身,没有一点僭越。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他冲众人颔首:
“免礼。”
等这时,云姒才服身给皇后和太后娘娘行礼,皇后拉起她:“你身子重,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多礼?”
云姒面上染了点羞窘:
“是臣妾一时忘了。”
她偏过头去看太后娘娘,却见太后娘娘看着她,似乎有点怔愣。
云姒不解,她轻摸了摸脸,不着痕迹地看向谈垣初,谈垣初也有点意外,他若无其事道:
“母后在看什么?她脸皮薄,别吓坏了她。”
话音甫落,四周妃嫔都扯出一抹笑,虽说她们和熙修容乌无冤无仇,但也不免觉得皇上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凡熙修容脸皮薄,她也不能从一个小宫女爬到今日的位置。
在场妃嫔中也只有静妃在看见姑母神情时,了然姑母想到了什么。
姑母是她姑母,但她爹爹续弦后,也诞下了子女,为何姑母独独对她生有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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