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既然什么都不说,太后也没有再逼问,她向来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插手得够多了。
而另一边,谈垣初出了慈宁宫,就吩咐銮驾朝和宜殿去。
谈垣初闭着眼,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地靠在銮驾内,他不是很想见静妃,这个表妹,他自然也是觉得有点可怜,但也仅此罢了。
男女间的那点情谊,不是逼就能逼出来的。
他对静妃没有心思就是没有,母后再让他和静妃见面,也没用。
好在母后都只是点到为止,静妃也没有借此做什么,他也还能将静妃当做表妹看待,不至于生出什么反感的情绪。
论起来,卢才人禁闭也有月余,性子也该磨了点。
他倒不是故意要磨卢才人的性子,只是她不知低调,平白惹了许多麻烦。
这样想着,銮驾到了和宜殿。
谈垣初刚下了銮驾,就见女子捂着脸从内殿出来,她站在长廊上,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因这个动作,她放下了手,脸颊上印着一片红色,一双杏眸颤了颤,却是轻咬住唇瓣忍下情绪。
谈垣初扭头问许顺福:
“最近卢才人还在闹?”
许顺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讪笑了一下。
谈垣初这么大一个人怵在宫门口,云姒不是瞎子,哪怕一开始没注意到,后来也看见了,她有点怔怔地盯着谈垣初看。
她有点迷茫地想,卢才人不是被关禁闭了么,皇上怎么会来和宜殿?
见女子注意到这里,谈垣初冲她招了招手。
云姒身子一僵,她有点犹豫,卢才人已经怀疑她了,她不是很想在和宜殿内和皇上过于亲近。
但是她不动,不代表谈垣初会顺着她的心意,谈垣初直接走到她跟前,抬手拨动她的下颌,瞧清了她脸颊上的巴掌印,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被打了?”
许顺福有时过于有眼力见,刹那间,闲庭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云姒不敢动,也不敢避开,只能轻颤着眼睑垂眸:“是奴婢惹了主子心情不好。”
话音甫落,她的下颌蓦然被人掐住。
云姒心下一跳,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庆幸,卢才人适才心情不好,见她端茶进去都烦,主要是因卢才人本来就对她起了疑心,如今被困在和宜殿内,心情堵得慌,便也觉得云姒这张脸有点碍眼,说到底还是迁怒,却在打了她一巴掌后,又觉得不自在,以困了作借口让她退出来。
所以,卢才人不会忽然出来,也不会看见这一幕。
谈垣初心情不好,声音越发冷淡:
“朕不想听废话。”
云姒咬唇噤声,许久,她攥了下谈垣初的衣袖,低声说:“皇上,奴婢疼。”
谈垣初不由得想起她拒绝他给她位份的事,没好气道:
“你自找的。”
云姒轻颤着松了手。
谈垣初见状,也终于松开她的下颌,淡淡道:“回去擦药。”
不等云姒说什么,他眸中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云姒心尖轻颤:
“你舍得毁了这张脸?”
云姒当然舍不得,但她也不敢细想谈垣初话中的意思,她扭头就走。
谈垣初收回手,语气冷淡:
“给她送瓶药。”
许顺福终于不当聋子了:“奴才这就去。”
御前的宫人重新回到谈垣初身后,谈垣初瞧了眼内殿的门帘,想到母后的话,终于踏了进去,但心情却和才进来时截然不同。
卢才人当然没睡,她不自在地轻捶着床板,懊悔自己的失态,听见动静,下意识地训斥道:
“不是都说了,我要休息,不要进来打扰吗?”
话落,她烦躁地抬头,等看清站在二重帘处的身影,倏然一愣:“皇上?!”
谈垣初站在门口,轻挑了下眉梢:
“既然卢才人要休息,那朕走?”
卢才人立即下了床榻,鞋都没穿,生怕谈垣初会真的离开,她匆忙拉住谈垣初的手臂:
“皇上,不要!”
如今进了十一月,早入了冬,天气很凉,和宜殿铺了地毯,但即使如此,赤脚站着久了,也会觉得冷。
谈垣初顺着她的力道,和她一起坐到了软塌上。
他扫了眼殿内,皇后没亏待她,殿内燃着两个火盆,送到和宜殿的都是精好的炭,不见一点烟味,整个内殿都被烤得暖洋洋的。
再见卢才人,她消瘦了不少,脸颊上的肉都少了许多,可见关禁闭的这段时间没少折腾,虽说如此,但她脸颊擦着淡粉的粉脂,身上传来些许若有似无的清香,倒不减一点颜色。
说卢才人聪明,她一点聪明事不做,但若说卢才人不聪明,如今她噘起唇,平日中的埋怨一点都没有露出来,软声软语地撒娇:
“嫔妾是被奴才气到了,才不会舍得让皇上走呢。”
谈垣初勾唇笑,眸底深处却是平静:
“哦?谁惹你不高兴了?”
第27章 你在替谁问?
颂茸去后, 秋玲如愿以偿地进了内殿伺候,见皇上来了,连忙拿出殿内最贵重的茶叶冲泡。
卢才人有孕, 殿内的茶叶几乎都被收进了库房, 秋玲好一顿寻找, 她这般积极, 卢才人瞧在眼底,心情颇有点复杂,她知道这是应该的,但总觉得不是很舒服。
抑着情绪, 卢才人又想起云姒, 殿内不见云姒身影,她不觉得云姒会不知道圣驾到了,总归是在避嫌。
卢才人又一阵不自在,也没在谈垣初面前提起, 含糊略过:
“只一个奴才罢了,不值当提。”
云姒不知道殿内情况, 等回到厢房,她只觉得心有余悸,一想到只是一墙之隔, 卢才人在殿内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却是在外携着她的下颌的情景会被人瞧了去, 云姒就一阵头疼, 她额头抵着门, 闷闷地磕了几下。
“咚咚咚――”
敲门声陡然响起, 云姒被惊醒, 她站直了身子, 镇定地问:“谁?”
“云姒姑娘,是奴才,皇上让奴才给姑娘送药来。”
听出了许公公的声音,云姒快速对着铜镜觑了一眼,她刚才的举动没留下痕迹,额头上一片干净,没有留下红印,她才从容地开门,许顺福站在门外,手中握着一个青玉色药瓶。
云姒意识到什么,美人颈稍垂,耳畔飘上一抹海棠嫣红,她声音轻细:“多谢许公公。”
许顺福心底啧了声,越发觉得云姒姑娘不得了,他琢磨着皇上对云姒姑娘的态度,总觉得她要不了多久就能变个身份。
毕竟,皇上可不是多么有耐心的人。
御前赏赐下来的药自然是顶顶好的,云姒原先用的比不上,她没有傻傻地把药藏着,而是直接用上,擦净脸后,云姒坐在铜镜前,薄薄的一层霜膏涂上脸颊,铜镜中的女子眸眼轻颤,其实一巴掌只是疼在当时,后续倒不觉得疼了。
但谈垣初让她涂药,云姒也舍得小题大做。
至于谈垣初话中隐晦的暗示,云姒只当听不懂,她故意勾着谈垣初,这一点,她和谈垣初都心知肚明,恰好谈垣初对她正有心思,也乐得陪她玩这把戏,而她倚仗的不过是一张脸皮子,谈垣初故意在话中戏谑她,才有了云姒转头就走的一幕。
也正因此,云姒才更明白这条路会走得如履薄冰。
那本身就是一位薄凉的主,卢才人怀着皇嗣都得不到他的重视和宽容,遑论她一个凭着姿色勾住他几分心神的人?
这世间总不会缺美色的,尤其是皇宫,宫中时常进新人,一个比一个貌美鲜嫩,她若因此自得,谁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在厢房内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云姒才肯踏出厢房,游廊上半枝莲一簇簇地往上冒,她慢悠悠地一点也不着急,她猜得到卢才人的心思,也乐得清闲,她伸手折了一朵半枝莲,觉得不若中省殿的海棠花好看。
云姒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在自讨苦吃。
留在中省殿不好吗?刘公公疼她,中省殿上下也敬重她,说难听点,不受宠的妃嫔过得根本不如她。
但总有人会贪心不足,云姒是其中佼佼者,她想过得好点、再好点,爬得高点、再高点,途中再艰难,旁人再如何用异样眼光看她,她都不在意。
一串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云姒蓦然回神,瞧见谈垣初从内殿出来。
珠帘隔着视线,被许顺福恭敬地掀开,云姒看清他眸眼掠过的一抹冷淡,她有点惊疑不定,卢才人又做什么惹恼他了?
不等云姒想清楚,谈垣初忽然朝她走来,云姒吓得一跳,她的一双杏眸瞪圆,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许顺福直接放下手中珠帘,挡住了内殿的视线。
云姒颇有点一言难尽,觉得许顺福不愧是御前的第一人。
云姒躲了躲,藏在柱子后,还没藏好,柱子就被人不耐地敲了敲:“出来。”
云姒有点抽的脑子终于转过弯了,她躲什么?
她探出一点脑袋,谈垣初不知碰到了什么,正在拿帛巾擦着手,细致地将手指一点点擦净,期间他觑向云姒,问得坦然自若:
“你躲什么?”
云姒视线落在他手上,指骨修长,根根分明,被白色的帛巾包裹着,煞是好看。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晚上,谈垣初的手指顺着她脖颈,一点点从脊背探下去,他动作很轻,也不紧不慢,却让她浑身都有点发软,情不自禁地瘫在床榻上。
他什么都没做,又仿若什么都做了。
许顺福跟前忙后,把帛巾很快接走,云姒脑子一抽,也没回答他问题,反而问:
“皇上弄脏手了?”
谈垣初刚擦完手,听了她的话,鬼使神差地垂眸看了眼,手指修长分明,确实不赖。
再见她心虚懊悔地偏开头,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谈垣初低低嗤笑了声:“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是觉得他会百忙中特意抽出时间来取悦卢才人?
他没那么闲,卢才人也没那个分量让他屈尊。
云姒倏然脊背绷得笔直,她眼睑轻颤,有点面红耳赤:“奴婢什么都没想。”
谈垣初没放过她,眯了眯眼,他记得她是雏儿,那日还没碰到她,她都吓得有点抖,一双杏眸含着水雾看向她,道不清是不是在祈求,但谈垣初难得做了次人,放过了她。
他不客气问:“从哪儿懂得这么多?”
也怪不得,整日钓着人的小伎俩这么多。
云姒笨嘴拙舌地辩解:
“奴婢听不懂。”
谈垣初隐约笑了声,云姒听得耳根一阵阵发麻,她试图转移话题:“皇上是要走了?”
闲庭安静,和宜殿的宫人仿佛不存在,殿内隐约飘来卢才人的声音,这种场合,云姒甚至抬头看谈垣初一眼都不敢。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没那么胆大。
她一身松青襦裙,站在半枝莲前,却是人比花娇,她有点不安,眼睑胡乱颤抖,生怕会抬眼把视线落在他脸上,她靠着墙柱,鞋尖下意识地轻蹭,谈垣初把她细微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忽然出声:
“你是在替你主子问,还是在替你自己问?”
云姒哑声,下一刻她脊背贴住了墙柱,和谈垣初只见了短短几面,但云姒也隐约认识到他的劣根性。
他总喜欢逼她承认她有私心。
云姒郁闷,她转变路线,半是埋怨道:“您明知故问……”
谈垣初口吻淡然:
“朕不知道,想听你亲口说。”
云姒袖中的手攥紧了衣袖,眼前人气定神闲地等待答案,不允许她有任何的含糊其词,她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他不知何时离得她有点近,她被迫仰起头看他,她故意说:
“替主子。”
谈垣初挺冷淡地笑了笑:“哦。”
然后他才回答她的问题:
“是要走了。”
云姒咬声轻颤:“那……如果奴婢是替自己问,皇上准备怎么回答?”
四周一静,云姒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谈垣初垂眸沉默了片刻,抬起被擦净的那只手,在她脸侧抚了抚,淡淡回她:
“那也得走。”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情绪稳定,没有一点波澜。
云姒早料到答案,没敢在他这里妄图特殊,只是,她面上依旧偏开了头,仿佛情绪有点低落。
谈垣初没哄她,朝许顺福看了一眼,许顺福很快跑过来,他刚要转身,女子蹲跪下来:
“恭送皇上。”
积极得不行。
谈垣初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他若无其事地觑了眼女子头顶。
等出了和宜殿,谈垣初蓦然低笑了声,许顺福不明所以:
“皇上在笑什么?”
谈垣初勾唇:“笑某人说一套做一套,做戏都不知做全面。”
许顺福听得稀里糊涂,联想刚才的事情,有点摸不清头脑地想,皇上是在说云姒姑娘?
谈垣初慢悠悠地靠在銮驾上:
“你说,朕要是一直不肯给她位份,她会不会着急?”
云姒虽然拒绝过他给她位份,但不过是贪图更多罢了,这一点谈垣初心知肚明。
许顺福讪笑一声,没有接话。
说着不肯给位份,倒是别一见云姒姑娘就贴过去啊。
心底再多腹诽,许顺福也不敢表现出一点,他许久没说话,谈垣初也没催他,等快到御书房,谈垣初想起什么,脸上情绪淡了点:
“告诉中省殿,这段时间断了和宜殿的熏香和香膏。”
许顺福立即应声。
和宜殿内,等圣驾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云姒才站了起来,她瞧了眼膝盖上染的灰,随意地掸了掸,她抿紧了唇线。
其实,在她问皇上那个问题时,她心底也是抱着一点期待的。
不论是谁,都是希望自己的努力能看得见效果的。
但一想到皇上的回答,云姒不由得头疼,也有点一言难尽,既然她替自己问和替卢才人问都是一样的结果,何故特意问她?
根本就是故意折腾她。
云姒深深呼出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准备回殿内伺候,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了小融子。
小融子垂头,站在游廊的角落中,不知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云姒没想到他会在,有点不自在,很快神色恢复正常,她招手,让小融子走近:“怎么没在殿内伺候?”
小融子抬眼看她:
“我刚准备给姐姐送药。”
但他刚到姐姐门口,就看见了御前的许公公,他没有露面,趁许公公没注意他,转身回了厢房。
他又说:“我让陆淞去御膳房了。”
云姒攥紧手帕,终于知道为何一直没看见和宜殿的宫人,许久,云姒颤着眼睑,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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