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今天,我宁愿你从没回来。”
......
许梦冬有一肚子话想说,可都被谭予这最后一句噎了回来。
她想解释,想反驳,想告诉谭予她其实没打算答应章太太的邀请,她暂时没想要离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
解释什么呢?谭予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理。
当初她回到家乡其实只是暂时落脚,并没打算长住,因为生她养她的这座城属实没给她留下什么美好记忆,除了谭予,也正是因为再次遇到了谭予,她萌生了暂时留下的念头。
东三省的冬天太冷了,大雪漫天,风头如刀,是不回家能冻死人的那种冷,而她就是那个没家的人,只有在谭予身上才能汲取到一点儿暖,窝在他怀里,够她安安稳稳地睡一觉,猫一冬。
她自私,也自负。
她贪恋谭予这个人,却从来没有和他长相厮守的打算。
人这一生,谁又不会离开谁?
这道理,她十八岁时就懂了。
“谭予,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谭予看着她,手攥着她纤细的胳膊,攥得她生疼,他一个劲儿地逼问:“我想听你说你爱我,许梦冬,我爱你,可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爱你。
许梦冬心脏猛烈收缩着,嘴唇翕动,她想说,谭予,我爱你,我爱你,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如果感情有重量,能衡量,她与谭予注定无法站在天平两端,和谭予相比她的爱连放上秤盘的资格都没有。只要她打算离开,不论今天明天,明年后年,她和谭予就注定有这样一场交锋,难道真如谭予所说,到她真正要走的时候和他打声招呼,两人就能坦然拥抱,各自安好了?怎么可能。
许梦冬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多自私,她其实一直在逃避现实。
谭予毫不留情把她这层愚蠢的皮撕开来,露出里面不堪的骸骨。
她快速呼吸着调整眼泪,然后轻轻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
谭予的手在她视线里缓慢垂了下去。
她不敢抬头看谭予,因为无法直视他同样红着的眼眶。
他们面对面站着,她却不知他的目光落在何处,也许是她的垮着的脸,也许是她窘迫的肩膀,过了许久,谭予终于说话了。
“行,我知道了。”
声音干巴巴的:
“你在这睡吧,太晚了,有什么事你明天再去办。”
你要走,走去哪,去找谁,都和他没关系了。
谭予离开,老旧铁门砰的一声,他把家留给许梦冬。
反正也是最后一晚。
许梦冬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地板冰凉,她却好像感觉不到冷,半晌回神之后,她把灯关了,在一片黑暗中爬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被子很柔软,内里是蓬松的鸭绒,谭予之前说怕她不喜欢沉甸甸的棉花被,特意给她准备的,虽然知道她来这睡不了几回,却还是把她的生活用品买好了,一应俱全。
所谓自惭形秽,许梦冬上学时总读错,读成自惭形岁,后来语文老师告诉她,这是秽,污秽的秽。她何尝不是谭予光洁顺遂人生里的一团污秽,她是积雪上的泥点子,是水泥地上的脚印子。她在黑暗里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自懂事起她就不想当累赘,不想被抛弃,己所不欲的事,可到头来还是让谭予把她的痛苦体验了一遭。
事已至此,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许梦冬平躺着,望着有裂纹的天花板发呆,品味脸颊刺痛。
她发呆了很久,直到听见铁质门锁的转动,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没有坐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即便现在冲进来一个强盗把刀架她脖子上,她也决计不会反抗。
可是没有强盗。
进来的人是谭予。
他去而复返,没有开灯,在黑暗里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在许梦冬的床尾蹲下。许梦冬感觉到谭予冰凉的手探进被子,准确抓住她的脚踝,一扯。
“我爸妈明天回来,我没法告诉他们咱俩分手的事,刚在一起就分,解释不了。”
谭予将一枚创可贴撕开,贴在她破皮渗血的脚指。
“过一段时间吧,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再和他们说,你跟我一起,陪他们玩几天,就当帮我这个忙。”
许梦冬没说话。
谭予继续说:“......你不是想跟我扯平吗?就几天,过了这几天,咱俩就谁也不欠谁。”
“我本来想让你亏欠我一辈子的。”谭予声音有点发飘,“这样你才能记得我。”
“许梦冬,我没法恨你。”
许梦冬还是不说话。
她的声带短暂罢工,因为皮肤上的触感太强烈。
谭予的手冰凉,她的脚也冰凉,唯一有热度的是谭予的眼泪。
一滴,滚烫的,直直落下来,砸在她的脚背上。
作者有话说:
卑微作者求个预收收藏,下本马上开:
《她见过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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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满写过一张计划表,列举了她三十岁前一定要完成的事――
・改名字
・考驾照
・尝试医美
・在喜欢的城市买一套房子
・给家里邮一笔钱
最后一项是:永远,永远,不要回到那座大山
沈唯清倚在床头柜咬着烟,捏着这张纸端详,目光扫过站在床尾背对他穿衣服的向满。
“怎么没有感情相关?”
“你指什么?”
“比如,谈场恋爱。”
他去捉她手腕,细细抚她纤细干瘦却有着粗茧的手。
“我没有这个计划。”向满说。
“但现在有我了,”沈唯清逗她,“是不是可以把我也写上去,打个勾?”
“没必要,”
向满穿好衣服,妆容素净而温婉,但沈唯清知道,这姑娘从头到脚一身硬骨头。
她朝沈唯清落来一眼,目光淡淡地,语气也平静,
“你不在我的人生计划里。”
“如果有冲突,我会放弃你。”
言外之意,他是她人生里最不值一提的一个小分叉,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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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人&打工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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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沈唯清去了向满拼命也要逃离的那座大山,看到了向满改名之前的身份证――向招娣。
他终于窥得她的秘密一角,也总算明白她的决绝冷漠因何而来。
【人生总要取舍,我只走大道。】
第42章 不熟 “你摸哪呢?”
然然的毕业旅行开始了。
她和章启一行人说走就走, 很快到达上海。暑期的迪士尼人满为患,不过章启他们几个人花了大价钱请了私人导览,不必排队, 所有项目都是快速通道, 还可以挑位置, 花车游行与烟花也预留了第一排最佳观景位。
然然给许梦冬发微信:姐, 我算是明白了,赚钱才是我的人生方向。我学什么专业以后才能赚多点呢?
收到这条消息的许梦冬未尝不欣慰,然然应当是人生头一遭如此直面钞票威力,第一反应是努力赚钱, 而不是寻找攀登捷径, 这本身就是一种值得表扬的赤诚。她当即给然然又转了两千块钱,让她好好玩。
然然回复:[我悟了,原来抱我姐大腿才是奥义。]
紧接着打来视频电话,许梦冬接了, 看到屏幕那边是琳琅缤纷的货架,然然在逛纪念品商店。
“姐, 我给你带个礼物回去,你想要什么?”
“不要。”
“不行,必须要。”
“真不要。”
许梦冬真心觉得自己过了花高价买仪式感的年纪。
“哎呀。”然然手指划过一排闪闪亮亮的钥匙扣, 看穿许梦冬的心思:“那挑个便宜的嘛。”
许梦冬在仓库里忙着做发货单, 余光瞥过屏幕里一闪而过的一抹亮橘色, 顿了顿:“就那个吧, 跳跳虎。”
她对跳跳虎的喜爱源于读书的时候。
初三那年, 教育局领导来学校视察, 学校为了展示学生风貌搞了一揽子文化活动和表演, 许梦冬没什么才艺, 唯一的长处是长得好看,老师安排她去校门口迎宾,校服肩膀上披一条红色绶带,频繁鞠躬微笑,有点蠢。但比她更蠢的是谭予,他在班主任也就是他妈妈的指示下,套上毛茸茸的玩偶服装演舞台剧。
橘色的跳跳虎。
盗版玩偶服装,不知在仓库积了多少年的灰,毛都打结了。
那时的谭予已经开始窜个子,半大小伙子也有了自尊心,套上玩偶服在台上上蹿下跳,别提多丢人,他演完了,把头套一摘,整颗脑袋都被汗水打湿了,脸通红通红,许梦冬好心给他递矿泉水,他还凶许梦冬:“你再笑一个?”
“傻了吧唧的,还不让人笑了?”
谭予用食指勾起她肩膀上的绶带:“你好意思笑我?”
“怎么?我好歹比你强啊。”
谭予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玩偶大头直接就往许梦冬脑袋上套:“来来来,你试试,你试试,我叫你N瑟......”
头套里湿漉漉的,全是谭予的汗,许梦冬嗷一嗓子,在看不清路的状况下,胳膊腿儿一起扑腾,最后逮着谭予的手腕,抓过来狠狠就是一口,咂么咂么滋味,有点咸。
谭予捂着手腕吼:“你属狗的啊!”
正打闹着,叫站在楼上窗边的领导看了个正着,领导笑眯眯地:咱学校的孩子们,初三这么累,还这么有活力啊。
......当然,这是谭予妈妈后来复述的,那件事后来的结果是,谭予和许梦冬各自被罚操场跑四圈,权当为即将到来的体育考试做练习,并额外一人抄十篇英语报纸。
这么一件小事,许梦冬硬是记了很多年,英语报纸的纸张是何触感她早就忘了,唯对她咬谭予那一口记忆犹新。那天他手腕上牙印还没消呢,就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替她背锅:“是我欺负许梦冬了,我错了。罚我得了,别罚她了。”
他妈妈朝他屁股狠踹一脚:“你等晚上回家的。”
后来迪士尼又出了很多大热ip,小孩子钟爱冰雪奇缘,同龄人之中更流行漫威宇宙,可许梦冬还是最喜欢跳跳虎,十四五岁的谭予穿上那丑了吧唧的衣服,有种清澈的愚蠢,还有点超级英雄般的热血。
“姐啊,你要哪个?这个?还是这个?”
许梦冬指了指右手边的:“这个吧。”
“好呀,那谭予哥呢?我给他也带一份礼物。”
仓库里打票机突突突响不停,工人们忙前忙后,没人在意许梦冬这边突如其来的沉默。她敛下目光,说:“都行,你回来自己给他,人家帮过你,你要谢谢他。”
“那当然了!”
许梦冬想起另一茬,告诉然然:“之前答应等你回来就陪你去满洲里玩的,我都买好车票了,但是临时有点事,所以......”
“你鸽我啊姐!”
许梦冬说,是的。
章启挤过来,在手机屏幕里露出半颗黄毛脑袋:“哪哪哪?你们要去哪?我也去。”
他问许梦冬:“对了姐,你不是打算去我妈那上班吗?啥时候去啊?”
许梦冬无端一阵头疼:“我没说会去。”
“啊?哦。”章启说:“我就说嘛,也就我妈把她那破公司当个宝,谁稀罕去啊......”
“章启哥!你说话就说话,别掰我手机壳!!”
“哎呦哎呦,我强迫症,手欠了,走哥我赔你一个......”
......
迪士尼商店里音乐很大声,就这么吵吵嚷嚷地挂断了,许梦冬把手里的活忙完后走出仓库,站在门口给章太太打电话,她尽可能礼貌又客气地婉拒了章太太的邀请,得到的反应却好像是意料之中,章太太笑着说,得,你们两口子我一个也请不来,我可真失败。
言语里的另外一位主人公此刻刚巧从许梦冬身旁路过。
谭予中午在镇上挨家挨户发上半年菌种基地的分成,此刻一身疲累回来,有工人立刻迎上去向他询问产品成分怎么标注,谭予一边看着手里的包装袋,一边微皱眉听人讲话,全程没有看许梦冬一眼。
这是他们见面不识充当陌生人的第四天。
那天晚上谭予的眼泪砸在她脚背上,也砸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缕情谊与关联,谭予起身走了,没回头,自那晚以后再没与她有过任何交流,即便工作如常,他们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许梦冬独自去食堂吃午饭。
今天去晚了,菜都凉了,肉段茄子有点油,西红柿炒鸡蛋也就只剩下西红柿,许梦冬没什么食欲,索性盛了一碗温热的紫菜蛋花汤捧在手里慢慢喝,中途手机响了,明明就在一个院儿里,谭予却选择给她发微信:[晚上去我家?]
他没有给她误会的时间,
[我爸妈回来了。]
-
说好的做戏,说到就得做到,许梦冬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演技和临场发挥,只是她总控制不住把对谭予的歉疚映射到谭予爸妈身上,她很担心露出破绽,又怕伤了谭予妈妈的心。
下午时分,谭予在镇子口等她,她上了谭予的车,发现车上所有配饰全都没了,号码牌,摆件,跳跳虎玩偶全没了,车里内饰又回到了她第一天上谭予车时的样子,简单,苍白,她只愣了一下就迅速收敛表情,然后听见谭予说:“你把手里的事交接一下,这几天就不回镇里了。”
“叔叔阿姨要先去哪里玩?”
“不知道,我没问。”
“哦。”
车子驶上高速,两侧山林冒翠,终于是有了盛夏的模样,车里气氛却比外头浓绿的庇荫还凉,话茬落地,谁也不再起头,许梦冬忽然想起,翻手机查饭店,谭予瞄了一眼,说:“不用。”
“啊?”许梦冬说,“叔叔阿姨刚回来,我请叔叔阿姨出去吃顿饭,算接风。”
“不用。”谭予重复道。
许梦冬看着他。
“......刚来电话说累了,说想直接回家。”
“哦,那行,你一会儿找个市场停吧。”
许梦冬会做饭,只不过就是太久没做了,一个人生活能简则简,她努力回忆自己最拿手的菜和汤,茄汁大虾,还有小白菜排骨汤。虾得去水产市场买刚从车上运来的活蹦乱跳的,排骨要精排,没有肥边的。
谭予握着方向盘,脸色并不明朗:“不用你做。”
“那你让叔叔阿姨吃泡面啊?”
“不用这么辛苦,”谭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反正也是表演,你也不用太尽力。”
许梦冬这才突然意识到,她的行为和表现很像新媳妇进门那种特别幼稚的示好,索性往椅背上一靠,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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