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则是拉住车把,聚精会神地凝着导航上的红点,大声交待杨帆:“慢点,应该快到了。”
杨帆嗯一声,抓方向盘的手更紧了。
宁安然学程俊一样拉住了手环,再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个慢慢移动的红点。
乌云遮天,暴雨如瀑,暗无天光的大地上只有他们的车灯发着微弱的光。
宁安然莫名想到了那些外星人侵占地球的科幻片,还有各种关于地球毁灭的灾难片,不禁有些悚然,心底更是一阵慌乱。
她闭上眼,连连深吸几口气,可就在心脏节奏刚要回归正常时。车厢内突然传来杨帆的一声惊呼,“在那儿,我看到了!”
心跳嘭地又加速。
宁安然猛睁开眼,看向黑漆漆的车外。果然看到了一束交替变换的灯光,很弱,比他们的车灯还要弱,但它毅然穿透了黑暗。
程俊只有一闪而过的激动,随后便镇定地指挥杨帆,“打信号,然后慢慢靠过去,别靠太近,那边应该有滑坡。”
“知道。”杨帆拨动操控杆,原本常亮的车灯开始以一种特殊但固定的节奏缓慢亮灭,重复两遍后,宁安然发现远处那个微弱的光亮节奏也发生了变化。
几分钟后,那束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没多久,宁安然就看见了被吉普车灯照亮的几个人。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块,互相搀扶着,抵御着暴雨的冲刷。
“是师母。”杨帆激动地喊。
程俊却只是低沉地嗯了声,依旧沉着地提醒着慢一些,但宁安然看见他抓拉环的指节早已泛白。
车缓缓靠近,近到他们能看见路边几人在瑟瑟发抖。
车一停,程俊扔下一句:“小宁,你坐车上”就开门冲了出去。
杨帆熄火,弹开安全带,手握门把时,发现宁安然已推开了门。
雨泼了进来,他刚想提醒她,就见她已冲进了雨里。
成片成片的雨兜头而下,像是天空开了一个巨大的高压水枪管,嘭嘭嘭得往下冲灌,砸得人身上、头上生疼。
想当年第一次报道台风,宁安然站在香江港做直播连线,跟拍的摄影记者怕她被吹跑,夸张地在她腰上系了根绳子,当时是风大雨大,人被风吹得摇晃。如今,却只有雨,人被雨冲得一步三~退。
宁安然抬高手臂护住脸,低头弯腰,朝着那点光亮往前跑。刚跑到,就听见程俊在喊:“你先去车上,这里交给我。”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勉强看清了和他说话的人,个头不高,穿着一件早已被淋透的冲锋衣,腹部能看出明显的笼起。
杨帆这时已跟上来,大喊道:“师母,你先去车上,设备我们去搬。”
宁安然这才看清那行人里一共有5个人,三女两男。
没等她再多打量,程俊爱人已开了口,“那些测量仪器不用搬,把硬盘和数据接收箱拔回来就好。”
轰隆的雨声中,她的声音冷静、清晰,非但没有上演什么宁死也要守护设备的戏码,还给出了最合理的方案,让宁安然顿生好感,决定回去后,必须好好同这位副指挥长聊一聊。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下最重要是让他们先脱困。
程俊表示知道,转头对宁安然说,“小宁,麻烦你先扶金工上车,其余人跟我去抬车。”
虽然明白程俊这是想照顾自己,但眼下情景,她知道服从安排是最好的帮忙。可刚要说好,就听程俊爱人喊道:“不用,让她也去帮忙,设备车很重。”
“好!”宁安然抢在程俊开口前应。
程俊犹豫了两秒,不再多言,只用力握了下爱人的手臂说:“慢点走,别慌。”
“你们也是,不要受伤。”哗哗啦啦的雨声下,女人用力交待:“实在翻不动就算了,不要勉强,其他救援队也在赶来的路上。”
“有数。”程俊松手,抹了把脸,高声招呼,“大家手拉手,小心点,慢慢往下滑。”
顿了下,又扭头对杨帆说,“你拉好小宁。”
“有数。”
说话间,宁安然便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莫名地,一股热意钻进了眼底。
她抬手拂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吸了口气,学着杨帆,一屁股坐在被冲垮的路面,用脚瞪着地慢慢往下溜。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牛仔裤,此时裤子全湿透了,粗粝地摩擦着皮肤,但她毫无痛感,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拖大家后腿。
幸运的是,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安全落到了坡底。但不幸的是,由于地势低洼,积雨已漫过了小腿。
测控队的几人一看就大叫糟糕,踩着水,跌跌撞撞地往车边跑。
设备不重要,但浸泡过水的硬盘和数据箱想要修复却很难。
谢天谢地,等他们奔至车边,发现设备车只是侧翻,翻转回来相对容易。
于是,几人便站成一排,用出吃奶的劲往前推。
“啊!”随着杨帆一记大吼。
纾
天地间一声巨响,车重重砸在积水和冲软的泥土里,溅起高高的泥水。
宁安然心脏亦是重重一磕,不知是兴奋多,还是惊吓多。而旁边测控队的两名男同事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车,开始找设备。
紧接着,杨帆、程俊和另外两名女同志也爬了上去。
宁安然不懂这些仪器,乖乖站在下面等。
很快,一个男同事从车厢里探出身,把怀里裹成一团的东西交给她,“同志,你接下这个,里面有东西,你包好了,尽量别淋到雨。”
“好。”宁安然赶忙接过,触手才发现,包在外面的是一件冲锋衣,是男人先前穿的衣服。
衣服明显被用力拧干过,她接过手,立马护在怀里。
她的衣服其实早已湿透了,但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这团东西再淋到更多的雨。
而等其余人陆续下来时,宁安然发现,他们的外套几乎都团在了怀里。
热意再次涌进眼底。
这些日子来研读过的一代一代航天人的事迹都不如这一团小小的衣服更能震撼她的心灵。
她咬紧唇,努力逼回酸胀的泪意,听见程俊说:“好了,大家小心。”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局势。
宁安然学着其他人把东西塞进衣服里,再把衣服下摆扎进裤子,防止掉落。再顾不上抹掉脸上的雨水和头发,她跟着杨帆慢慢淌过已漫至膝盖的积水,艰难前行。
回去的路,比来时多用了一倍时间。
到了下来的地方,杨帆蹲下来,指挥道:“女同志踩男的腿往上爬。”
没有人矫情谦让,女生们借力纷纷顺利攀上了坡壁。
杨帆站在下面,仔细留心着宁安然,见她爬得不算快,但总体还算顺利,稍稍放心来,跟在她后面上了坡。
这个坡度不算陡,但泥土被雨水冲得松软,脚踩在上面特别不踏实。
宁安然小心翼翼地向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余光里进来一片光亮。
她抬眼,欣喜地发现自己已快爬到了路边。
而且,啪啪啪的雨声中,她似乎还听到了许多奔跑的脚步声和依稀的人声。
她想到了下来前,程俊爱人说其他支援队伍也在赶来路上,想来,是有人已经到了。
她心下开心,但脚下还是留意着,直到手攀到了路沿,她才稍稍松口气,正要抓住沿边上去,谁想,手下的土霍地一松,全身力道猛然失空,人就这样直直往下滑落。
“糟!”杨帆的惊呼在脑后响起。
宁安然心脏骤然下坠,要看就在快坠到底,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苍劲有力,如钳子一般,牢牢攥住了下坠的她。
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男音夹着雨声从头顶传来,“那只手也给我。”
宁安然立即照做,用力伸出手。
手腕被扣住,男人用力往上一提,宁安然被拉拽上来。
路边果然多出两辆车,一辆还是大篷卡车,此刻正亮着疝气大灯,把四周照得大亮。
惊魂未定的宁安然趴在路边喘了两口气,立刻转身感谢救命恩人,却在视线触到男人侧颜的瞬间失了声。
应是察觉到她的异常,正要继续去救援的男人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男人身形猛地一滞,被车灯照亮的俊朗五官上难掩惊色。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隔着雨幕,宁安然目光缓缓往下,看向男人身上被雨淋透的蓝色制服的左胸位置。
那里,有一块布绣的胸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0。
作者有话说:
忙到飞起来
出差、感冒、大姨妈……
今天真的是撑着爬起来更新
晚了,抱歉。感谢在2022-12-07 00:30:44~2022-12-09 00: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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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雨声、雷声、人声, 声声顿失。
世界好似被掐住了咽喉,陷入紧-窒的死寂。
宁安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数字,心脏宛若一只脱了力的鼓槌, 沉沉地锤打着胸口。
雨水从头浇下来, 蔽住视线, 那胸牌上的数字早已看不清了, 却又如刀刻般深深印在她的眼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极缓极缓地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张熟悉却久违的脸。
一别七年,她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画面, 唯独没料见会是这样狼狈的方式。
轰隆, 一道雷声从天边传来,僵在原地的男人忽然有了动作。
下一瞬,一件湿透却略有体温的衣服撑开在宁安然的头顶。
雨柱被勉强遮住,宁安然望着男人抬着的手臂, 眼睛涌上一片酸意。
雨水砸在衣服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远处卡车的疝气灯穿过雨幕, 将这一方寸之地照得发白。炽白的灯光下,男人半低着头,身上穿着纯黑色的短袖T恤, 身形挺拔。雨水从他发梢滴下, 落在深邃的眼窝处, 再沿着鼻梁朝凌厉的下颌线滑去。
宁安然睫毛颤动了动, 视线不自觉往上移, 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道视线之中。
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 有晦暗不明的情绪在流转。
眼底的酸意变成了尖锐的疼。
轰!
天边第二道滚雷响起时, 男人率先别开了眼, 将撑着衣服的手抽开。
外套落下来的瞬间,宁安然亦别开了脸。
“你没事吧?”杨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宁安然单手拿下罩在头顶的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看着神色急切的杨帆,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没事?”杨帆不信,“我在下面看见你连撞了好几下。”
“真没事。”她重复。
杨帆长舒口气,终于注意到了前来救援的人是谁。
“周工?怎么是你?”
“刚好在附近。”男人言简意赅。
杨帆哦哦两声,主动解释:“我和师傅本来是去机场接人,听到消息才赶来这边的。”
周司远颔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他身后的宁安然。
杨帆瞧见,正想介绍,就看见路边又爬上来好几个人,正是程俊等人。于是,立刻收了话头,和男人一起上前去帮忙。
几个人爬山涉水,上来都累得够呛,坐在路边大喘气,稍作休息后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戈壁的土质松软,被暴雨这么一冲,路基几乎全垮了,杨帆的车也陷进了沟里。
金谨动了胎气,由程俊陪着坐吉普车先去医院,其余人则随大棚运输车回基地。
临走前,程俊交待杨帆照顾好宁安然。
看她满脸疲惫,浑身湿透了,杨帆担心她体力不支,让她去坐驾驶舱。
宁安然却玩笑着拒绝:“不啦,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卡车呢。”
杨帆无语,“你来了基地还怕没卡车坐?”
别说卡车,就是装-甲-车、导-弹车……他们跑宣传时都能坐到。
“以后是以后,今天先感受下。”宁安然说笑着走向车后厢。下一瞬,在看见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尾箱时,她彻底犯难了。
杨帆把她的难处看在眼里:“你别慌,等我先上去,再拉你。”
说着,他就抓住车厢边缘用力一跃,将半个身子挂到车厢里,再将一只腿挪上去,同虫子一般,先后挪了好几下,终于爬上了车。
随后,他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并指导:“脚先踩在那个挡板上,对对,就是那个,踩稳了,小心…”
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扫到她身后多出一道人影。
他分神看过去,发现周司远穿过雨瀑,大步来到了宁安然正后方。
原本费力在挡板上找落脚地的宁安然也察觉到异样,可没等她回头,腰间忽然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
接着,她只觉身子一轻,双脚霍然离地,整个人竟这样被托举了起来。
杨帆回神,趁势抓住她的双手,合力轻松地将她提进了车厢。
脚落地的刹那,宁安然听见了身后男人裹在雨瀑里的声音,“你们俩去前面。”
被安排的两名男队员稍加犹豫,服从了安排。
再接着,周司远和杨帆如法炮制,一人托举一人拉,将两名女队友也提上了车。
车厢下,独剩下男人。
“周工。”杨帆伸手,想拉他一把。
熟料,他并未伸手,而是快速后退了一大步,再往前一跃,一脚蹬住车门,一手抓住门边的护栏,如豹子一般,敏捷地跳了上来。
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杨帆忍不住咋舌,“周工,你这动作堪比装甲队啊。”
男人没接腔,只说:“都休息下,很快就到了。”
车子缓缓开动。
宁安然挨着两名女队员坐下,杨帆坐到了她旁边,唯有男人坐在对面靠车头的位置。
车内一片黯淡,他整个人笼在黑色里,背靠着车厢,半低着头,曲着双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头发垂在额前,裹着潮湿的水汽。
宁安然借着黑暗遮掩,沉默地凝着他,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从皮肤的每一寸泛上来,唯有眼底有酸红的烫意。
察觉到她在细微的发抖,身旁的女队友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是不是冷?”
她摇头,也摇开了视线。
杨帆不能学女同事搂住她,只能出声安慰:“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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