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她撂了筷子,陈泽野向后直了下身子,有些倦怠地抬手在后颈上捏了捏:“吃完了?”
“嗯。”
陈泽野扫了眼放在她面前的瓷碗,面条吃掉大半,和上次比进步不少。
“行。”
他拿起手机,解锁扫码付款。
祁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上次在医院的钱,你还没收。”
他动作顿了下,似乎真的在回忆,过了会儿才开口:“哦,忘了。”
“……”
“正好。”他勾起桌上的塑料袋,里面是祁安刚刚买回来的碘酒和冰袋,袋子摩擦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他挑眉示意了下,“就用这个抵。”
*
外头天色更黑。
酝酿了整夜的雨蓦地拍了下来,雨丝被风吹着斜斜落在脸颊,腾起的雨雾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空气中泛起潮湿的泥土气息,路上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沿街的商贩一边收摊一边讲着脏话,怪这场雨来得太急。
两人站在屋檐下,陈泽野下意识把人往自己身后挡。
颀长身影占据视线,风和雨都被他隔绝,留下的只有淡淡雪松香。
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陈泽野皱了下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算了,打车送你回去。”
“不用。”祁安打断他,从书包里翻找了下,“我带伞了。”
他没在这些小事上和她纠缠,敛眸睨了眼,点头应允:“那也行。”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幕里。
祁安连忙喊他:“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用管我。”他摆摆手,嶙峋腕骨上沾着水意,“你自己打,别淋湿了。”
祁安撑开伞,微抬伞沿,晚风吹开额前的碎发,惹得视线更加清晰。
陈泽野单手抄兜走在前面,微低着头,肩胛处的骨节格外突出。
那件白色T恤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劲瘦而有力的身形。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
同样是这样混沌的雨夜,街边路灯光线很低,青涩的少年穿着单薄的T恤走在泛白雨幕里,轮廓硬朗而流畅,背影里却带着说不上来的孤独与疏离,几乎要和夜晚融在一起。
而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
来不及细想这种错觉生发自那里,耳边又回荡起之前钟思琦和她说的,有关陈泽野身世的秘密。
就在这一刻,她莫名地肯定,他其实不想这样淋雨。
于是脚步加快,路上的水洼被溅起,昏黄街灯下少女的身影很急,一点点朝着前面靠近。
两道身影终于贴合在一起,祁安踮起脚,将伞撑过他的头顶。
潮湿和水汽都被阻挡在外,像是隔绝出一片没有阴霾的真空区域。
而这一小块空间里,他们只有彼此。
周围喧嚣纷扰没停,她的嗓音却异常坚定。
女孩扬起下巴,发丝被勾出的淡淡清香揉在风里,琥珀色眼眸明亮,她对他说:“陈泽野。”
“你也不要淋雨。”
第14章 对峙
雨点还在哒哒往下砸,伞面上绽开剔透的水花。
身后的路灯不知怎么灭了两盏,光线迅速减弱,连带着地面上的人影也变淡。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给自己撑伞,陈泽野神色明显停顿了下,漆黑的眸里是一闪而过的惊讶。
他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打湿,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下坠,落在他虎口那颗痣上,湿意浸透皮肤。
眉梢微微扬了下,他抬起手,想要把伞推回去:“刚不是说了,我不用。”
可祁安偏偏犯起执拗,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次:“不要淋雨。”
“会感冒。”
雨声淅淅沥沥有些吵,陈泽野眉心微动,盯着面前的人移不开眼。
这把伞实在不算大,又分出一半遮在了他的头顶,她右肩的布料已经被泅湿了不少。
喉咙莫名有些发痒,耳边不自觉回荡起她刚刚那句话。
不要淋雨吗?
兜兜转转,视线落回面前这张脸上,她的五官实在柔和,不带一点攻击性,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杏眼,琥珀色瞳孔澄澈干净,就像是丛林深处的湖泊。
只不过这一次,里面多了几分倔强,是他亲手向湖泊里丢下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四目就这么相对,这是第一次,他们谁都没有挪开眼。
仿佛掉入怪圈,时间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终是陈泽野先败下阵。
他自顾自地垂下眼,那颗泪痣也跟着耷下去,声音忽然变得很哑又很低,像是被红热的烟烧过。
“可我本来就该淋雨的。”
这个夜晚并不安静,雨声掩盖一切情绪,祁安没太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眉头蹙了下。
正想和他问清楚,刺眼的白光忽然从远处照进眼底,耳边响起急促的鸣笛声,还未反应过是怎么一回事,一道温热的力量覆在她的手腕上。
然后额角擦过白色T恤,柔软布料蹭在皮肤上勾出丝丝缕缕的痒意,不属于她的气息占据所有感官,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震在耳畔。
黄色出租车贴着她刚刚站着的位置飞速驶过,多亏陈泽野眼疾手快,把她护进怀里。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纤长脖颈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呼吸好像不太平稳,和此时她的心跳一样。
红色尾灯没多久便消失在尽头的转弯处,像是老电影落幕,陈泽野回过神,有分寸地把人从怀中的桎梏中松掉。
“吓到没?”他问。
祁安摇摇头,声音也有点小:“还好。”
一来一往里,伞也跟着他们的动作失去平衡,雨滴钻着空隙落在脸上,发丝被凌乱地黏住。
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陈泽野没忍住抬起手,动作很轻地帮她拨开,残留着温度的指尖划过皮肤有些痒,像是猫尾扫过,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三四秒之后,他开口,这次让人听得清。
他说:“你看。”
“非要给我打伞,你自己也会淋湿的。”
祁安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好像有另一层意思,但又说不清是什么,还是下意识反驳:“总比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淋雨好。”
周围雨丝更密,水汽蒸腾,连带着彼此的面孔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指腹在伞柄上摩挲几下,终于,这场对峙是陈泽野先宣告认输。
唇角幅度很小地扯了下,那股低压也被扫清,他又换回那种散漫的语调:“服了你。”
他不再抗拒,从她手里接过伞,但还是偏心地多往她那边侧了些弧度。
“现在满意了?”
祁安点点头,眼中的执拗变成柔和,小石子沉底,湖水重新平静下来。
“好了,走吧。”
那是2014年秋天很平常的一个夜晚,却是祁安第一次觉得,黑夜和下雨都不是那么让人厌烦的事情。
雨水敲打在地上的声音,包围在身侧的湿漉漉的水汽,都没那么让她难以接受了。
幽静狭窄的小巷中,在灰白的雨幕里,地上的水洼如明镜般倒映着两个身影。
墨色雨伞偏爱地向□□斜,少男少女并肩站在伞下,像是两座浮在海面上的孤岛,本困于迷途中,却又找到了彼此。
肩膀偶尔会撞在一起,布料摩挲,彼此的呼吸声交缠着更加清晰,没有人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样的氛围刚刚好。
就像是上个世纪黑白默剧,脱离掉台词浮藻的修饰,哪怕只是落在皮肤上的一滴雨,也能发酵酝酿出别样的情绪。
故事讲得太满会叫人失了兴趣,留有遐想的片段才更有魅力。
陈泽野一直把人送到楼下,分别前叮嘱她:“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的衣服。”
祁安牵了下嘴角,温声说你也一样,又把雨伞给他留下,算是当作今天的谢礼。
陈泽野没拒绝。
时针不知不觉走过十二点,小镇已经陷入沉睡,雨水终停。
路过的行人已经换了几批,脚步匆匆的同时不忘用目光打量着那个站在路边的男生。
他白衣黑裤地立在那儿,模样很颓也很倦,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手里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青灰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橙红火光却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深邃的眸微抬,视线不知落在了哪处。
分针在悄无声息中又转过半圈,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
就在楼上三层左边窗口灯光熄灭的那一刹。
灰色的窗帘上,那个有些虚化的身影完全消失,陈泽野缓缓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轮廓松懈,他屈指掐灭手里的烟,转身准备回去。
电话铃声也在这一刻敲破夜的宁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动接通,在冷风里站了半晚,声音异常的低:“喂。”
对面人先是一愣,语气非常夸张:“卧槽!阿野你生病了啊?”
“……”
陈泽野把听筒拿的远了一些,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确认自己刚刚没有看错,眉头皱的有些无语:“江驰逸,大半夜你又抽什么风。”
“怎么和我说话呢。”江驰逸啧了声,“我好歹比你大两岁,按辈分你叫我一声哥也不为过。”
“做哥哥的,关心一下弟弟的身体健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陈泽野一个字也懒得和他多讲,低声骂了句有病,直接就要挂断。
“诶诶别挂啊。”
江驰逸仿佛在他身上装了监控器,“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吗。”
“阿野你玩不起。”
陈泽野没接话,只是轻嗤了声,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
左手边有一家24h营业的便利店,LED灯牌晃眼,晚上的气温有些低,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
他推门进去。
门口的机器发出“叮”一声,紧跟着是电子音的欢迎光临,江驰逸顺着听筒听见他这边的动静,有些惊讶:“你还在外面呢?”
陈泽野熟捻地走到最里排货架,目标明确地拿下乌龙茶,没什么语调地嗯了下。
视线不经意右移,旁边就是卖牛奶的货架,淡粉色的白桃牛奶静静放在那里,陈泽野盯着看了会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电话那头的江驰逸还在继续:“你自己还是和别人一起啊?”
乌龙茶最后被牛奶代替,陈泽野走到收银台前,指着第二排的烟盒和收银员示意,然后才开口回答:“就我自己。”
他模样太招人,声音也好听,收银的小女生没忍住用余光多看了几眼。
扫码付过款,贴着小广告的玻璃门被推开,陈泽野站在一旁的台阶上,有些困倦地半垂着头。
这通电话他不太想继续下去:“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江驰逸终于进入正题,“明天你有时间没,我去黎北看你啊。”
陈泽野懒散地笑了下:“我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可看的。”
“再说,你这个高三生怎么这么闲。”
“这不是想你了吗。”江驰逸语气也跟着他不正经,“知道你抢手,想约你都要排队,所以提前来问问。”
陈泽野笑骂:“少来这套。”
“那到底有没有时间?”
陈泽野歪了下头,用肩膀夹住手机,撕开吸管插进牛奶盒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有啊。”
入口是很浓郁的白桃味,甜腻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他扯了下唇角,心里道了句果然。
果然是小女生才会爱喝的东西。
不过也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受。
“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那头的江驰逸还在喋喋不休,“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中午我和岑嘉一起过去,到地方给你打电话。”
“等会儿。”陈泽野在话语里捕捉到重点,捏着纸盒的手指一顿,“你说岑嘉也要来?”
“对啊。”提起她,江驰逸莫名有些头疼,语气里都是无奈,“大小姐最近放假在家,无聊得很,知道我要过来,非嚷嚷着要跟过来玩,怎么说都劝不住。”
“也不知道你们那破地方有什么可玩的。”
“那正好。”脑海中某个不成形的想法渐渐变得清晰,喉结滚了下,陈泽野继续,“有个事想请她帮忙。”
第15章 冰沙
九月的第三场雨,将夏末残留的大半暑气悉数带走。
清晨的温度又有小幅度下降,玻璃窗上氲上很薄一层白雾,拂动的风里渗着凉。
祁安把洗干净的短袖收好,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厚一点的卫衣穿上。
下午三点过一刻,外头出了太阳。
光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窗台上,灰霾与阴翳被赶走,丁达尔效应留下最温暖的一道。
祁安当时正在写数学作业,不经意抬起头,刚好看见眼前这一幕。
笔被撂在桌上,她走过去把窗户推开,别在耳后的发丝被吹下来,蹭在脸颊有些痒。
两条街外,一辆公交车刚刚到站,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欢声笑语从上面跑下来,陈旧的杂货店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晒太阳。
视线回到近处,她又瞧见楼下东南角的那棵白桦树。
很不起眼的一棵,树叶甚至有了凋零的趋势,于她而言特殊,左不过是因为前夜和某人站在树下多说了几句话。
那一整天她心情都很好,计划也清晰,想着用一天的时间把作业和功课弄好,第二天早点出门,看看有没有可以租的房子。
虽然昨夜才发生过那样惊险的事情,但日子还要继续,她总不能做惊弓之鸟。
最后一门物理写完,祁安抱着睡衣去洗漱,眉心不自觉皱着,还在为刚才没看懂的知识点苦恼。
手刚搭上水龙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
粗重的声音回荡在小房间里,祁安心一紧,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时针马上就要指向12,谁会在这个时间找上门来?
第六感告诉她外面的情况不会很友善,她没敢接话,脚步很轻地挪到门边,踮起脚,从猫眼向外面看的时候还是不太敢。
走廊里的光线过于昏暗,隐约能看见是几个男人的身影,为首那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触目惊心的让人害怕。
他们拍门的力气很大,破旧的门不堪重击,好像下一秒就会就会被砸坏。
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心脏跳的好快,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祁安逼着自己保持理智,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握成拳,指甲用力掐在掌心里。
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祁安控制住不断发抖的手,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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