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云川将包装好的豆花打开了，放进塑料勺子:“烫着呢，别一口吞进去。”
本是极烫，却被冷风一吹就能入口，她吃了一口，闭上眼睛，专心咀嚼，咽下去了，才睁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就是这个味道。”
“清和。”
“嗯？”
“你叫我出来是干什么的？”
她转头看他，夜晚的灯光在他的脸颊发丝游走，一份沉静，一份清逸。
她突然兴趣索然，将没吃完的豆腐脑扔进垃圾桶里，长吁道：“是我该问你，你来重庆做什么？”
“想最后证实一点事情，我不想无端猜测，不想用空洞的想象来让我体会压抑，如果真的让我失望，那也不是被我自己的情绪所打到，而是事实本身如此。”
“你说的是什么事情呢？”她直直地站着。
“我已经证实了。”他回视着她，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
“证实了？所以？你要怎么样？”她屏住呼吸。
“所以，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不开心，因为是这个事实让我不开心，而不是我那些附加的情绪。”他微微摆了摆头，眸光投向远方的天空：“但是我必须做，我必须去证实，方薇子的两百万，就是最后一环。”
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颤声说道：“所以你不远千里来到了我父母家，趁他们以为你是我男朋友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反手痛击我吗？”
“我为什么要痛击你？因为你打压巨摩股价？”
她却有些恼羞成怒：“呵！这就是你自认为已经证实的事实吗？可实际上，在金融圈里，收割股民也好，打压做空也好，这都是最基础最常见的操作，你不必用这种悲天悯人的态度来可怜我，宽恕我！”
“不。我认为的事实，是你背叛了巨摩，背叛了我，你一意孤行，处心积虑挖好了一个陷阱等我跳，又想借着我的手，让巨摩的股价高飞……清和，你让我如何想象，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如何地欺骗我、隐瞒我、背叛我、远离我。”
一字一句，犹如锥心。
一个“喜欢”刺痛了她，可她却依然丝毫不让：“这是成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成长！”
他微微皱着眉心，嘴角却上扬着，脸颊上呈现出极具复杂的表情：“你把这种冷酷叫做成长？那为何以前又把‘温情’当作金融的行业准则？”
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眼泪在眼眶中陇聚。
黑色的夜里，山城里重重叠叠的楼宇，色彩斑斓，散发着一层又一层的光亮，像起伏的山岚，像风吹散落苍穹的落花，而这所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面华丽的幕布，从天边拉到了脚底。
那股蠢蠢欲动的渴望，以飞快的速度侵蚀她的身体，以至于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做出强烈的感应。
终于，她开口道：“嵇总，你还喜欢我吗？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就讨厌我了。”
“为什么要这样问？”
“因为……因为我欺骗你，隐瞒你，远离你。”
她看起来后悔万分，沮丧又软弱。
“我也觉得好奇怪。”
“嗯？”
他的眸光似流水、似锦缎、似明砂，似世间一切柔软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你的欺骗、隐瞒、远离之下，却依然选择原谅你，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什么才是？”
“虽然这种来路不明的喜欢，让我感到生气和抗拒。”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坚硬、紧绷，却缠绵无比：“可我依然来到了这里。”
她全身一震，眼泪夺眶而出。
在这寒冷的冬风里，她一点一点地凝结成了冰，又一点一点地融化成了水，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哑，声嘶力尽。
他上前一步，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紧紧抱住了她：“清和，我不仅仅是喜欢你，我爱你，非常爱。”
这该如何抗拒？她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只能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会爱我？我……我这么差劲。”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浓厚又温暖，无法脱离。
“我想……在宇宙形成的初期，每一颗星球的重建与消亡，每一粒尘埃的迁徙与落定，都注定了我会爱上你。”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
在这人山人海里。
第54章
过了许久, 他才放开她。
尤清和低声呓语：“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背叛巨摩背叛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懂，所以……我才没有真正责怪你。”
“嗯。”
他牵起她的手, 围在自己的手掌里：“冷不冷？”
她摆摆头：“就是饿了。”
“那我们去吃火锅？”
“好啊。”
俩人拐过一条街, 看到一间中国传统风格的火锅店, 里面人满为患，附近街道上都被灌满了鲜辣香气, 尤清和咽下口水：“就吃这家。”
俩人进店落座, 点完菜后，不多时, 服务员就将各类菜品端了上来，上了一个鸳鸯锅底。
嵇云川讶道：“为何是鸳鸯锅底？你们重庆人难道不是最鄙视清汤下火锅？”
她眨了眨眼：“我吃辣锅，你吃清锅，我们这是井水不犯河水, 辣锅不犯清锅。”
\"已是恋人, 还分得这样清楚？”他故作困惑。
她将目光移开：“乱讲，你又……你又没有正式确定……”
她及时收住口，他却追问道：“确定什么？”
她抿住嘴, 脸蛋紧绷着，就是不说。
“确定什么？”
尤清和不理他，将鱼丸虾滑牛肉等等都倒入辣锅里：“我忍不住了，要开吃了。”
“你想要确定什么？”他弃而不舍。
“嗯……”她捞起一块嫩豆腐, 吹了一口热气, 放入嘴里, 慢慢品味, 咽下去了, 才道：“确定什么？我也不知，现在社会风气开明，女人‘即兴’一次，太正常不过。”
他哑然失笑：“你担心我只是一时冲动，‘即兴’一次？”
脸又红了，她低下头：“我可没有说。”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次次对你容忍，一次次对你接纳，从上海飞到重庆，就仅仅是为了‘即兴’；一次吗？”他目光炯炯，长吁道：“这是，我忍无可忍，情难自禁，但凡我还能有一点控制，我此刻都不会坐在这里。”
她身心俱震，万种情绪涌在心口，却难吐出一个字。
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可……我觉得好不真实，像是在做梦。我，我太普通了。”
普通到一旦淹没在人海，就再难寻找。
“一点都不，你就像一颗珍珠，散发着柔韧的光，没有任何人可以掩盖你的光晖。”
防御之色从她脸上渐渐消融，若说她身上一直有着无法掩盖的光，可在此时，那束光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华彩。
她捞起一些丸子肉片放在他的碗里，嫣然笑道：“你还不饿？中午的时候我看家里饭菜并不适合你的胃口，所以我才特意给你点了清锅。”
嵇云川笑了笑：“也不算不合胃口，只是我没想到正宗重庆菜居然这样麻辣。”
吃过饭，从火锅店出来，俩人身上都沾染了浓郁的火锅气味，尤清和道：“我要赶快回家洗个澡，你呢？”
嵇云川道：“我也去你家。”
她惊讶道：“难道你自己没有定酒店？”
他将她的手牵住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今早空手上门，现在总得去给你爸妈买点礼物，送完我就走。”
已到了晚上八点，老两口吃完晚饭，尤寻明洗了几个苹果放在茶几上，嘀咕道：“这两娃儿怎么还没回来？”
江采倒是笑眯眯：“谈恋爱不得在外面多待一会儿？难道回家看你这个老头子？”
“我这不是怕这俩娃儿在外头吃不好吗？外面餐馆再多，那也没有家里的饭菜实在。”
“那也是，要不他们回来后，再给他们下碗面？做点羊腿肉做浇头？”
正说着话，门就被敲响了，江采忙起身：“回来了。”
开了门，嵇云川提着一大堆礼品进了屋：“伯父伯母，我刚和清清在街上给你们卖了点东西，看看中不中你们意。”
“人来了就好，买什么东西，这多浪费钱。”江采连声道谢，又转头对尤清和嗔怪道：“你也真是不客气，专门把人带街上买礼物去了？”
嵇云川忙道：“伯母，你别怪清清，当然是我自己要买的，一点心意，礼轻情意重。”
尤寻明笑得合不拢嘴，对江采道：“你听听，这就开始护短了？”
江采眼光扫向礼品，见都是茅台酒、高级燕窝海参、护肤品之类，知道价格不菲，便叫尤寻明过来招呼着，将尤清和拉到房间里，问道：“花了多少钱？可得有大几万？”
尤清和坐在床沿边上：“几千块钱。”
“你当我老糊涂？全都是高档货，几万块总是要的。”江采坐在她旁边道：“我是担心你谈谈恋爱的时候就花别人那么多钱，别人会以为我们家占便宜。”
尤清和汗颜道：“妈，你想多了，这点钱不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您和爸可千万别当成负担。”
江采摆头道：“你才能赚几个钱？赚的这点钱也是人家嵇总关照你的，可千万别都当成自己的本事。”
说罢，她搬来一个小凳子，站在凳子上，仰着头，双手去扒拉放在衣柜顶上的一个旧箱子，捣鼓了半天，把箱子盖打开了，从里面掏出一个大丝绒盒，揣在手里，从凳子上下来，递给尤清和：“这是你外婆的外婆留下来的。”
“哦？这是什么东西？”尤清和好奇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金镶玉的牌子，一个刻着“长相思”，一个刻着“长相守”，玉牌的左下角一个刻着“玉清”，一个刻着“凤华”。玉质水润，雕工精美，虽已过百年，却不减分毫光彩。
“这是当初你祖外公送给你祖外婆的，以前我们江家是大户，稀奇宝贝不少，可惜经过□□破四旧，虽历尽千辛万苦，但就只保存下这一对玉牌。”
尤清和一呆：“妈，你总不是现在就想送一块玉牌子给嵇总？”
江采脸色一慎：”现在当然不能给，不然可让人瞧不起，会说我们不矜持，生怕女儿嫁不出去，还用这宝贝来当筹码。”
尤清和“咯咯”笑出声：“妈，那你今晚神神叨叨一出是要干什么？”
江采正色道：“ 我是让你心里有底气，我和你爸不图别人富贵，但求有一颗对你的真心，别人要真心想娶你，我们也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不会白白占人便宜的。”
尤清和心中感动，嘴上却硬着：“我本来就有底气。”
江采道：“这对玉牌子你仔细收好了，云川如此热情，你回上海后总得给人家回个礼，买条领带，或者钱夹，别让别人觉得我们没有礼数。”
“好，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还有，可别再叫人嵇总了，太见外了。”
“嗯。”
母女俩出了房间，嵇云川正与尤寻明正聊得高兴，谈论起茅台酒的年份，嵇云川说是这次匆忙，下次一定将储存几十年的茅台送过来。
时间已晚，嵇云川起身告辞，尤父尤母连连邀请他明天过来吃饭。
他却道：“明天还有事，得回上海了。”
尤清和一阵失望，脸色暗了下来。
嵇云川走至她面前：“回上海我去机场接你。”
“那我明天去机场送你？”她仰头道。
却觉尤父尤母量两双眼睛都落在了她与他身上，她脸色微红，拉过他，将他推出门去：“我现在就送你去坐出租车。”
俩人出了门外，到了楼下，空气冰寒，她却觉得心里暖和极了，口中埋怨：“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元旦回去？不然我还可以带在重庆好好玩玩。”
他笑道：“新年佳节，我也要陪我父母。”
她“哦”了一声，迟疑道：“我爸妈都见过你了，知道你这号人，但是你爸妈却不认识我……你……你有准备对你爸妈说？”
她患得患失，他却觉得高兴：“清和，原来你这样喜欢我，我以前总是会怀疑会猜测。”
她又害羞起来，说道：“你还没说你会不会对你爸妈说？”
“这很简单，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吃顿饭？”
她脑中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立刻紧张起来：“不行不行！我觉得太快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需要准备什么？”
“嗯……”她偏着头想：“我……我还不够优秀，或许要等你再喜欢我再多一些。”
这么孩子气的话，不同于以往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她，他觉得很好笑，又觉得心很软。
他拥住她：“如此爱你还不够？你好贪心。”
她想反驳，他却用吻堵住了她的嘴，吻得她全身战栗，透不过气。
第二天一早，尤清和从床上醒来，一看时间已到了早上八点多，她手忙脚乱穿衣服：“妈，你怎么都不叫我?我要去机场呢。”
江采推开房门进来：“瞎嚷嚷什么？云川一早就来过了，又送过来一些礼品，还让我拿了你的手机把闹钟给消了，他早走了。”
“啊？他走了？”
“说是你难得休假，天气寒冷，睡个懒觉最好，又说你送他后又要一个人从机场回来，路上太寂寞无聊，就别让你送了。”
尤清和泄了一口气，重新缩回被窝，闷闷道：“那我睡了。”
江采喜眉笑眼，身体里总有股无处倾倒的欢喜劲儿：“你先睡一会，中午吃过饭，我们一起去街上买点土特产，你全都带回上海去。”
尤清和应了一声，躲在被子里给嵇云川发微信：“你怎么都不叫我？”
他的回复马上过来：“想让你多休息休息。”
“我妈说吃完中饭去街上给你买特产，你爱吃什么？”
“如果非要，那就买一点简单的，能够让你方便携带。”
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适得其反，尤父尤母一买起东西来就收不住手，什么熏肉香肠、点心糕点，满满塞了几大纸箱子。
第55章
尤清和在家里吃睡了几天, 回上海的行李多到完全是她一个人无法搬运的，尤寻明送她到了飞机场，找来推车，将买的土特产一箱箱搬上去, 她全都拿去托运了, 才松一口气。
飞机落地上海, 取行李又是一番折腾，到了出口, 人群中果然有个熟悉的影子, 她推着拖车快步走去，嘟着嘴, 娇弱弱地一指：“看，好辛苦才从重庆背过来。”
嵇云川捧住她的脸：“想到要接你，我在家都待不住，提前几个小时到机场。”
她闻着他身上的松香, 如在梦里的感觉又出来了, 她可怜巴巴：“可我太累了，明天可不可以不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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