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在此处?”皇后也没想到会在宫中见到卞宁宁,满面惊讶。
而后皇后又环顾一圈,有些不解:“你从何处来的?”
如今宫门处尽是呼延贺的人马,正与禁军打得不可开交,卞宁宁绝不可能在如此状况下毫发无伤地偷溜进宫。
卞宁宁见面前三人康健完好,提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到实处:“此地不宜久留,边走边说。”
说罢,卞宁宁带着众人又马不停蹄地往密道赶去。待她们终于都进了密道,骇人的喊杀声才终于消失不见。
卞宁宁长舒一口气,解释道:“这条暗道是九王爷告诉我的,今日呼延贺突然出现,许是打乱了父王和太子的计划,所以我来接你们离开。”
皇后紧紧皱着眉,眉间川纹酝着焦急,追问道:“这是何意?可是年儿出事了?!”
卞宁宁沉默一瞬,说道:“我尚且不知,我与他们断了联系。”
“但我相信父王,无论如何,父王一定会保太子无恙,也一定会来。父王应当只是被其他事拖住了,所以我得为父王争取些时间。”
“你们继续呆在宫中不安全,我送你们离开。”
“所以你也不知年儿是不是出事了?”即使身处肮脏漆黑的密道之中,皇后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端庄威严,但发颤的声音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卞宁宁语塞,却不愿在此探说此事,她心知眼下时局更为重要。
她淡淡说道:“还请皇后娘娘谅解,现下我当真没有精力与您说尚未确定之事。”
“我只知道如今匈奴大军已经入城,朝国危在旦夕。但我亦是记得自己许下过的承诺,所以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来将你们送走,也无论如何要找到我父王和太子。”
“倘若太子出事,我必会以命相抵。”
她那如山涧流水般的声音在这狭小的密道中显得格外清冷,疏离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说罢,她不再停歇,径直往前走去。众人默了片刻,便也跟了上去。
卞宁宁走在前方,心中默默叹息。
她又如何不担心太子和父王的安危?可现下除却先设法保下她们,她又能如何?
此事不仅事关太子和父王,更事关整个天下与百姓。她不能自怨自艾,亦不能被他人怨怼困囿。
她看了眼前方黑漆漆的密道,不由加快了脚步。
而皇后等人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走在这四处淌水、青苔遍布的密道之中,属实有些艰难。原本只肖两刻钟的路程竟是生生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待终于出了密道,卞佑期直觉阳光灼人,不禁抬手遮眼,拉着郝连荷的衣角问道:“母妃,我们究竟要去何处?”
卞宁宁往四周瞧了瞧,见不远处叶辰安朝着这边赶来,解释道:“叶大人有法子出城,先去城外山上避避。”
一直焦急等候的叶辰安见几人终于前来,赶忙驾着车迎上去:“事不宜迟,快上车。”
皇后众人见到叶辰安在此不禁奇怪,却默契地什么也没问,只相互扶持着上了车。
郝连荷安顿好卞佑期,朝着卞宁宁伸出手:“宁儿快上来。”
可卞宁宁却突然转向温仪,不着痕迹地从腰间取出一包药粉,洒向温仪。
温仪还未反应过来就觉浑身发软,顷刻间便失去了意识,跌倒在卞宁宁怀中。
她无声叹息,这药粉是她之前找白匀要来防身的,却没想到用在了温仪身上。
卞宁宁怜惜地抱着她,朝着叶辰安说道:“叶大人,还得劳烦你帮我照看好温仪。”
叶辰安心觉不妙,却仍是搭手将温仪抬上马车,才出声问道:“郡主要做什么?”
卞宁宁朝着众人微微一笑,温柔恬静:“我得在此等着父王来。”
郝连荷慌了神,赶忙拉紧她的手:“你在胡说些什么?咱们一起走!”
叶辰安看着卞宁宁,第一次对着她疾言厉色:“你即便留在此处又能如何?若是你父王与太子……”
他滚了滚喉头,艰难说道:“若他们不来,你便是死路一条。”
卞宁宁笑着摇头:“从小我就听父王说,人生而在世,以信义立身,我一直铭记在心。”
她看向郝连荷:“我答应过芙儿要救你和三皇子,我不可食言。”
她又转头看向皇后:“我亦答应过太子要守护皇后娘娘的安全,不可食言。”
“同样,我答应过皇后娘娘,若是太子出事,我定会以命相抵,更不可食言。”
“若今日父王与太子当真不来,那定是出了事,我又如何能苟活于世?”
她笑眼盈盈地站在马车前,身形单薄如垂柳,谦逊而淡泊,仿佛如今她嘴里说着的不是生死大事,而是再寻常不过的告别。
皇后看向她,忽而心中抽痛,沉默半晌,却是说道:“本宫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可从前与你说的那些话,是本宫说错了。”
“即便年儿出事,你也要好好地活。”
一向疏离严肃的皇后娘娘,如今竟软了心肠让她好好地活,不禁让她红了眼眶。
她眼中的笑意愈发深沉,却仍是摇头:“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与你们一起离开。”
“我曾与我心仪之人许下白首相携的约定,可如今他落入了郝盛远手中,生死不明,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苟活下去。”
“我不想对不起他,亦不想对不起自己的心。”
“我得找到他。”
她后退一步,神色决绝,仿佛即将上阵杀敌的士兵,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叶辰安明白过来,这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不需要谁的同意或准许。
尤其是他,无权干涉。
他忽而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视线变得模糊,遂也只能转过头不再言语。
即便他比谁都想让她离开这里,远离这些纷争,可是,他更不想逼迫她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可郝连荷却是不肯,作势就要跳下马车。可她身形刚动,却听闻不远处传来匈奴的声音。
说得不是汉话,她们也听不明白,可听那语气就能感受到其中杀意。
众人被吓了一跳,卞宁宁当即朝着叶辰安说道:“叶大人,你若是再犹豫不决,那我们就都得葬身在此了!”
看着她决绝无畏的模样,随着匈奴声音越发逼近,叶辰安咬牙将所有的担忧抛之脑后,轻声说道:“郡主若是活着回来,臣便与你说个秘密。”
说罢,他扬唇一笑,将眸中的湿润隐了下去。而后振臂架马疾驰而去,再不回头。
郝连荷泪眼蒙蒙的看向越来越远的卞宁宁,心中悲痛却不敢出声,只不住朝她招手让她躲起来,莫要叫匈奴发现。
可卞宁宁却仿佛瞧不见一般,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视线紧紧跟随着她们,脸上似还挂着笑。
直到马车转进深巷,再瞧不见人,郝连荷才哭出了声来,不住地啜泣。皇后亦是泪流满面,却没有一丝声音,只入定般呆坐在马车之中。
卞宁宁眼见着马车消失不见,她才忽而有种身心俱疲之感,仿佛肩头压了千斤重担,竟让她有种想痛哭出声的冲动。
没有了温仪的陪伴,也不知父王沈寒山究竟身在何处,如今竟只剩下她一人。
甲胄撞击声和匈奴呵骂声越来越近,她轻笑一声,却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
她就这般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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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杀敌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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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过后,眼见就要到拜月节。若是以往,人们早早地便会开始筹备仲秋佳节所需的一应用物,只盼着能与家人团圆共饮。
可如今,城中却是处处透着萧瑟。
卞宁宁头上套着布袋,手上也被绳索束缚,被迫跟在匈奴士兵身后朝不知名的地方而去。
若不是她知晓自己还身在平冶,若不是脚下道路平坦,这异常的寂静和}人的夜色都要让她以为正身处荒山之中。
不,这平冶城如今比荒山还要寂静。
不闻人声,亦无鸟鸣,只有匈奴士兵随身佩戴的长刀敲打在甲胄上的沉闷声响,以及摩擦在地上刺耳的脚步声。
“快点儿!”卞宁宁身后的士兵推搡了她一把,操着蹩脚的汉话,满是不耐。
她一个趔趄,差点没稳住身形栽倒在地。
她心中无奈,却也并未反抗,如今她甘愿成了鱼肉,便没有再挣扎的必要。
她跟着走了约莫两刻钟,直到她被带着走上似乎漫无尽头的阶梯,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进了宫。
果不其然,当她站稳脚,头上的布袋被摘掉后,就见须发皆白的郝盛远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朝天殿的龙椅之上。
郝盛远依旧是她此前在一念阁中看见的精明模样,穿着身墨色衣袍,上头的金线绣龙纹却大胆地昭彰着他的雄雄野心。
而他脚下还踩着一个年幼侍女,手里拿着盏冒着热气的茶盏,正斜着茶盏,将滚烫的茶水倒在侍女身上。
卞宁宁见那侍女狰狞痛苦,呼喊着我当真不知的模样,心中发紧。
她仰起头,直视着郝盛远那双苍老浑浊却闪着精光的眼睛,说道:“既是想坐上皇位之人,为何又要与无辜侍女过不去?这番做派委实让人瞧不起。”
郝盛远摸了把苍白的胡须,却是眯着眼笑道:“不愧是恭王之女,自己的小命都危在旦夕了,竟还敢嘲弄于我。”
“你以为,我会在意你、抑或这些贱奴怎么看?”
郝盛远伸出手点了点朝天殿众人,满脸不屑,而后仰天大笑,声音喑哑骇人,让朝天殿中一众侍女常侍不敢吭声,各个趴在地上颤着身子。
随即郝盛远一脚将那侍女踹开,躬身朝着卞宁宁说道:“说吧,你把我的期儿与荷儿拐到何处去了?绑架当朝太后与新皇,便是你恭王府上百条人命可都不够抵的。”
“把他们交出来,否则,这些人就只能给恭王府殉葬了。”
郝盛远眯着眼,整个人透着股阴鸷狡猾的气息,让人观之生畏,再见生厌。
卞宁宁环顾四周,见这大殿之中已不见众朝臣身影,只留了满殿的侍女常侍,心道这郝盛远虽说狂妄,却当真不是蠢笨之人,并未当真要了众朝臣的命,断了朝廷根基。
她轻笑一声,说道:“你不是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吗?你既现下已坐上了这把龙椅,何不直接登基?谁又敢说一个不字。”
“难道你也怕史官与后世对你这篡位行径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她这般问着,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郝盛远当然怕,就冲这些年他汲汲营营、道貌岸然地广收寒门,为自己宣扬桃李满天下的好名声,就冲他饶了这么大的圈子,利用了呼延贺才攻入皇城。
这种种行径,皆是他提前为自己顺利登基做好的铺垫。
郝盛远一双眼睛仿佛秃鹫盯着猎物般,凶光毕露:“看来知宁郡主也并非旁人所说的那般慈悲悯人,那这些人,就只能陪你去死了。”
话音刚落,跪倒在地的侍女中竟隐隐传来了哭声,一声声砸向卞宁宁耳中,激得她浑身血气都有些不顺畅,被捆着的双手也微微颤抖着。
她深吸一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说道:“你带我去见他们。”
郝盛远冷笑一声:“你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可以不谈。”
卞宁宁直视着他,将所有恐惧都压在心底:“我不怕死,恭王府上上下下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就不知你怕不怕自己声名狼藉,从前对荷芙姐妹做的所有卑劣之事都被公之于众。怕不怕你当真血洗这朝天殿后,能不能收拢得了涣散的人心。”
“更何况……”
她仰起头,清澈的眼眸染上一抹戏谑与凶狠:“你还不知道吧,圣上驾崩前留了两道密旨,一道传位于三皇子,还有一道……”
“你猜猜写了什么?”
那张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的面庞带着笑意,却暗藏利刃,直刺向郝盛远双眼。
郝盛远一拂手,桌案上放置的茶盏便尽数被掀翻在地,摔了个稀碎。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小看了那老不死的恭王,没有逼着圣上将你恭王府满门抄斩!”
不管那密旨上是诉他罪状,还是传位与他人,于他而言都是他登基称帝最大的阻碍。
先皇遗旨胜过千言万语,任他舌灿莲花,众朝臣、天下人都不可能站在他这头。
卞宁宁静静地站在殿中央,身姿如柳,面容塞雪,瞧不出一丝裂痕。可只她自己知晓,若再拖延几刻,只怕她也坚持不住要露怯了。
她怎会不怕死?
她还未确保太子安危,还未见到父亲,还未……
还未与沈寒山拜堂,成为真正的夫妻。
“你带我见他们,我将那密旨给你。但若是我明日不能安然出宫,那这封密旨便会昭告天下,届时会如何,便不用我多说了吧。”
“如今我们皆在你手中,不过带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与他们见上一面,你都不敢吗?”
郝盛远缓缓站起身,走至卞宁宁身前,哑声笑道:“也对,你们不过都是将死之人,我实在无需与你们计较。”
他呵呵一笑,从袖中取了封信笺,在卞宁宁面前扬了扬:“你父亲今日派人来给你送的信,可惜,却到不了你手里。”
卞宁宁看着那素白的信封,没有半点惊讶。
今日若非她反应快些,没有坐以待毙,只怕在定国公府就会被郝盛远的人捉拿。也好在她们动作快,才将皇后她们送出了城去。
郝盛远见她面无表情,也没了兴致,将信丢在地上,背过身去。
“我早就知道沈寒山不会当真背叛你父王,三年前我错信过一回,他以为,我还会再信他?”
“望风崖?真让我老糊涂了?”
卞宁宁听了这话却不禁拧了眉,心砰砰直跳,僵着身子将信捡了起来。
她手上还拴着绳索,动作迟缓了些,捡起信后不过粗粗看了几眼,就被郝盛远夺了去。
可就这几眼,就让她心脏狂跳,血液涌过四肢百骸,沸腾不止。
郝盛远将那信撕碎,再不给她一丝一毫的耐心,拍了拍手,命一旁的匈奴侍卫再次将她压制住,跟着他往外走去。
郝盛远负手朝殿外走着,边走边说道:“虽说我的人当真在望风崖查探到了恭王的踪迹,但有沈寒山的前车之鉴,我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而不巧的是,我留在青云岭的人,也查探到了早该入土的太子的行踪。”
“只是你父王带出来的兵也实在狡猾,除了发现了些蛛丝马迹,竟找不出半个人来。”
“你说,望风崖,青云岭,我当如何?”
卞宁宁跟着他走在御道之上,只字未言,只在心里反复琢磨着那封信上“静候青云岭佳音”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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