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楚明姣不曾接触过什么主身,次身,她身边的人都怀有一腔傲气,对这些想方设法寻歪路子的“方法”不屑一顾。
主身都只修成那么点气候,换个身份,就能有所突破了?
这不是笑话吗!
所以她根本不懂里面主次身里面的各种讲究说法,不知道这血,到底来自凡人柏舟,还是神主江承函。如果是后者,血还仅仅只是血吗?是不是还动用了神力本源。
“皮肉伤,没有大碍。”柏舟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顿了顿,怕她觉得歉疚,又轻声补充:“招魂术需要招魂者的鲜血,只是个引子,不会伤及根基。”
楚明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里头侍童一句小小的惊呼:“楚姑娘,人醒了。”
恰在此时,苏韫玉与宋玢也到了。
电光石火间,三人对视,一个个二话没说就踏进厢房里,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宋玢却被柏舟不轻不重拽回来:“你进去做什么?”
“不是……”宋玢下意识辩驳:“我肯定要进去看啊。”
醒来的可是楚南浔。
好友之间,生死阔别,已有十三年。
“等他们看完再去。”
“我不――”
抗拒才到嘴边,就见柏舟淡然扫过来:“你现在进去,让他们说什么?”
“宣平侯府的世子,与山海界的人,能说什么?”
宋玢哑了声,旋即出离的愤怒了,他忍不住攒了攒拳头,看着柏舟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禁不住咬牙:“帝师大人,厚此薄彼也不带你这样的吧。”
他说得尤为悲愤:“他们能顶着真名真姓满三界乱跑,我为什么就只能隐姓埋名地当牛做马?”
柏舟淡淡挪开眼,对他的控诉不予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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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与苏韫玉冲进房间时,楚南浔已经坐了起来。
十三年不见天日,他的肤色看起来比从前白了两分,五官也更深邃瘦削了些,可除却这点不同,其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依旧将楚家公认的好皮囊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明姣的心怦怦直跳,门与床边相距的十几米,愣是走得连着踉跄两下,最后才终于在楚南浔跟前停下。
“哥哥。”她眼圈又止不住冒酸气,但竭力克制住了,咬着唇开口时,声线里满满都是磕磕巴巴的紧张与不确定:“你……还记得我吗?”
近乡情怯究竟是什么滋味,她算是体会到了。
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接受什么即将到来的审判,是生是死,全掌控在他的下一句话里。
良久。
楚南浔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什么名贵的宝物,看得极为仔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在她满脸的忐忑与犹豫中,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又找谁打架了,说吧。”
楚明姣顿时整个人松懈下来,旋即又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袭上鼻尖,她下意识地去拍苏韫玉。
拍完,一下拱进了楚南浔的怀抱。
“哥哥。”
她吸着鼻子,顿了顿,又在他耳边大道:“楚南浔,我要被你吓死了。”
楚明姣是个很独立的姑娘,她自小有主见,不是那种会全然依赖人的性格,自从长大后,这样亲昵的撒娇与抱怨,真是好久不曾感受过了。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下意识动作,楚南浔拍了拍她的后脑,又顺毛似的抚了抚她的脊背,失笑:“行了,都已经是有道侣的人了,这是做什么。”
说完,他便愣在原地。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此刻通通回炉,从流息日突然到来,到被深潭选中,父亲陡然弯曲的脊背,再到楚明姣哭成一团死死抱着他,甚至不惜与江承函刀剑相向,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她迅速消瘦的脸,还有深不见底的一口水潭。
“我这是――”
楚明姣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在床边,紧张兮兮地观察他的举动。
有那么一瞬间,楚南浔甚至产生一种楚明姣也被推下了深潭的荒谬想法,可下意识的,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苏韫玉身上,楚明姣知道他不认识宋谓这个人,也不曾见过,当下介绍:“这是苏韫玉。”
“?”
楚南浔的疑问简直刻在了脸上。
这事真要从头说起,楚明姣明显有点束手束脚,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说如今这局面,于是挑了重点的说了,比如招魂术的由来,苏韫玉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楚南浔听了两段,陷入沉思。
失而复得,楚明姣尤其黏着他,也是难得的听话。
“明姣,你出去。”楚南浔突然道。
“啊?”
“叫侍童打盆水来,我换身衣裳。”顶着张文质彬彬的脸,他坦然道:“我身体里的灵力还在恢复,十分微薄,使不出清尘诀。”
楚明姣想起施展招魂术时,楚南浔是从一缸不知道是什么的粘液中捞起来的,了然那种滋味,她颔首,朝着门外去了。
毕竟,楚家人的洁癖,也是总所周知,一脉相承。
她一走,才说要擦拭身体换衣裳的人看向在一边站着没怎么出声,全把时间留给兄妹两叙旧的苏韫玉,眼里的温情散去,骨子里的锋芒展露出来,他伸手摁了摁眉心,道:“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韫玉站得颇为老实,嘴上没说什么煽情的话,但在实际行动上可以看出对楚南浔的尊重。
他和楚明姣差不多大,小时候混在一起的时间又长,一来二去的,这么多年,楚南浔不止帮楚二姑娘处理过烂摊子,他年少冲动干过的一些事,有些也是他去平的。
说起来,眼前之人,也算他半个兄长。
“你这将楚二都支走了,真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苏韫玉苦笑:“按照她之前的脾气,敢背地里告小状,怎么也得被她拉出去陪练一顿。”
“如实说。”
饶是死过一回,再骤然逢生,楚南浔抓重点的能力也丝毫不曾减退:“你当我为什么支走她?她在这里,我从日上三竿听到夕阳西下,想知道的事还是听不到回答。”
这倒是真的。
毕竟这些年楚明姣为了楚南浔做的那些事,让她自个说,她恐怕是没那个脸。
“这不是楚家,我们现在是在哪儿。”楚南浔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精准:“距离我下深潭,过去多久了。”
“凡界,帝师府。距离你下深潭,十三年了。”
楚南浔微微一滞,他手指点了点床沿处,轻轻叩击一下:“界壁开了?”
“没。”
这么一说,楚南浔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同我说说,明姣都干了什么。”楚南浔扯了扯唇角:“我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死而复生。”
他既然已经回来,有些事,早晚都得知道,一味隐瞒没有意义。
苏韫玉:“你下深潭后,她成日往小世界里跑,我们都不怎么能见得到她。三年后,她搬出潮澜河,回到楚家,也不怎么和人来往接触,只是每年九月初九会出现,阻拦其他几位少主登天门,抢夺你的少家主之位。”
他顿了顿,说:“你那位三弟弟,可被她打惨了。”
“楚行云?”
楚南浔凛声问:“怎么会是他。我身死之后,按长幼顺序,按实力天赋,楚家少家主之位,都应当交到明姣手里。”
“属于你的东西,别人不能染指,她自己也不会碰。”
“再然后,我下了深潭,醒来时就是这幅模样了。”苏韫玉说得平静,作为受害者之一,看不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她在苏家藏书阁查到了招魂术,但要施展招魂术,必须破开界壁来凡界,找锁魂翎羽与帝师。”
“她怎么出来的?”
这次苏韫玉迟疑了会,在楚南浔的注视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她回到潮澜河,炸开了界壁。”
楚南浔沉默下去,许久才开口:“去将她叫进来吧。”
楚明姣一直就站在门外,没走远,苏韫玉扬声一喊,她就顺势将门推开,走到他跟前,一叠声地问:“楚南浔,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灵力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觉得不对的地方?”
人一醒来,她立马就和从前一样,煽情的“哥哥”,飞速变成了连名带姓的“楚南浔”。
楚南浔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就想起从前。
说实在的,楚明姣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小时候,正是楚滕荣最忙的时候,整个楚家都压在他身上,对儿女虽然说不上疏忽,可要说有多上心,那也是没有的。
楚南浔只能一边修炼,接过少家主的担子,再一边手忙脚乱地学着去当个好哥哥。
楚明姣长得玉雪可爱,谁都疼她,许多人说她是生来好命,根本不需要再努力,她好像只要负责在数不尽的衣裳与珍宝中沉迷就好,其他的事,做个马马虎虎就行。
反正她还有父兄,不论做什么,有没有出息,楚家都是她的后盾。
可楚南浔偏偏不是全然惯着她,在她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带着她修炼,在这方面,他绝对不会因为她的哭闹而松口半句。后来本命剑选中她,她开始因为走的这条道流血受伤,断经断骨,也曾有好友来问过他,看着她这样,不心疼吗?
怎么会不心疼。
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血浓于水。
但楚南浔从小就十分直白地告诉过她,明姣,哥哥固然是你的倚靠,可哥哥和父亲都有被事情绊住的时候,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哥哥希望你有能够倚靠的人,却更希望你能成为自己的倚靠。
其他什么都是虚的,在这世上,自己的实力才是真的。
他的妹妹,能够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能够骄纵肆意,永远明媚,但不能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不能因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更不能做只全然倚仗别人的金丝雀――倚仗谁都不行。
退一万步讲,即便作为亲兄妹,但她总有长大的时候,他总有鞭长莫及需要放手的时候。日后她有了心仪的人,与人成婚,如果被辜负,被欺负,第一反应至少不是哭哭啼啼,束手无策地找哥哥,而是提着剑敲碎他的头。
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楚明姣长得很好,她直率,果断,永远有自己的主见,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有超强的行动力,这是好事。
只是,过刚易折,容易自伤。
“明姣。”楚南浔压下心中的情绪,朝话变得超级多的姑娘招手:“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楚明姣乖乖地坐在床沿上。
“瘦了很多。”他抚了抚她乌黑的发丝,缓声道:“怎么不听话。”
下深潭之前和她说的那些,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眼珠子转了几圈,一动不动任他打量的同时,又开始反驳他,那没大没小的样子,和从前一点没变:“楚南浔我发现你真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要是听话,你就真死了,一点活的希望都没了。”
“你要再晚几年醒来,余三姑娘都该移情别恋了。”
她说话向来戳人肺管子,苏韫玉闻言,都不由得笑了下,楚南浔一怔,旋即颇为无奈地澄清:“瞎说什么,我与三姑娘不是那种关系。”
楚明姣撇了撇嘴,显然不信,她伸出指尖,戳了戳他经络分明的手背:“不准数落我,还有,你得谢谢我。”
楚南浔顺着她的意:“多谢二姑娘出手相救。”
她这才满意了,将方才在外面想了一会的正事说出来:“你现在才醒,想要完全恢复需要两三日,等你休养好之后,我们寻个日子,该回山海界了。”
“但是你可能暂时不用能自己的身份,脸用易容术改改,我给你改个漂亮的,成不成?”
十三年过去,她确实褪去了从前轻浮急躁的一面,在他面前,也开始像个大人一样安排起诸多事宜起来。
“之后呢,你们两有什么安排?”他问。
“暂时不知道,先回去看看形势再说。”苏韫玉答:“如果你复生的事确实是江承函的手笔,神主殿站在我们这一头,其实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怕的是,他救楚南浔,仅仅只是因为楚明姣,而非已经改变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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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楚南浔的房间出来,苏韫玉就被凌苏给勾走了。
他也进去看了看楚南浔,但一个得装不认识,一个是明知眼前人是谁但没法点破,短短两三句话,气氛尴尬凝滞得不成样子,凌苏一下没了兴致,想着日后叙旧的机会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很快退了出来。
转而拉着苏韫玉去给二姑娘挑生辰礼。
楚明姣问了府上那个脸颊圆圆的侍童,得知柏舟在花圃中的那道檐廊下研读古经,这是他这个时辰日常做的事。
她转身朝花圃去了。
另一个侍童也在,正端着药粉与纱布要给柏舟上药,见她来了,立马行礼,眉目弯弯:“楚姑娘。”
“伤口还没上药吗?”楚明姣扫了扫眼前这场面,愧疚之心顿起,她无比自然地接过装药粉的瓷瓶,再将纱布放置在托盘中,道:“我来吧。”
柏舟望向她。
“放心吧,我时常受伤,别的不会,上药这事,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柏舟眼尾微落,压出一条薄薄的褶皱,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他将手伸出去。
而后被她握住手腕。
男人的手常年提笔深耕,瘦削冷白,指节形状优美,好像有种浑然自成的料峭风骨,被她捏住腕骨时僵硬了瞬,但没有抽身,任她所为。
伤口不算深,但看起来触目惊心,楚明姣给他上了药粉,再用白纱布缠上,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显得极其认真,睫毛定定地凝结在一处,像被术法定住的某种蝶翼。
柏舟别过眼,看向身后的侍童:“下去吧。”
“今日,开心吗?”他问。
“开心。”楚明姣给纱布打了个结,大大方方地应他:“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说完,她将事先承诺好的那些东西从灵戒中取出来,眼神澄澈,十分真挚:“这段时日,承蒙帝师照顾,招魂术施展成功,这是给帝师的报酬。”
柏舟颔首,将东西收入灵戒中。
楚明姣知道,这些东西,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山海界了。”
因为给他上药,她半蹲在地上,仰头去看他时,像是趴伏在他膝头上,长发海藻般顺着肩头披散,语气一派郁闷愁恼:“我先前偷跑出来,还有前些时日地煞的事,他大概是要生气了。”
“我都不知道,这次要吃几天的闭门羹。”
“你不若帮我算――”
柏舟抬睫,那些因为骤然消耗太多神力而生疼不已的失力与疲乏,如琴弦般被悄然拨开。
这姑娘――
在山海界,不论是神主殿,祭司殿,还是神灵禁区,她都能闭着眼横着走,何曾吃过一回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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