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穿女装是这个样子的。”
阿尝无语地看看脚下漫着的藕色罗裙,轻轻一脚,把裙子踢得飞了起来,“要是穿这个捉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尝头上是个斜坠的髻,上面插支金钗,耳朵上挂着一对血红的珊瑚珠。
阿尝没有片刻安分时候,那对珠子就跟着摇摇晃晃个不停。季玄忍不住伸手扯扯垂下来的珠子,像是觉得十分有趣。
“会疼的好吗?”阿尝按住耳朵,一旋身躲开季玄的手,罗裙飞扬起来,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她的头发一半梳着,另一半披在后面,这还是姑娘打扮。
阿尝好奇,“这个雪吟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季玄道,“说是舞女出身,宁王去他哥哥穆王府里赴宴时一眼看上的,就带回来了,据说很宠,一直带着。”
阿尝呵了一声,“很宠,却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是嫌弃人家的出身吧。季玄,话说你是不是又有老婆了?”
季玄想想道,“有,还不少,一正两侧,一共三个。另外还搭上一个儿子。”
三个老婆,再加上这个雪吟姑娘,这是要凑人在一起推牌九么?
季玄刚刚在老者那里旁敲侧击,得知这宁王是本朝的三皇子,前两年因办事不利,惹怒皇上,被外放到牧州南端的荒蛮之地,最近皇上病重,大限将至,才传旨召他回京。才走了一半,刚到江安府,就被人算计了。
宁王外放,轻车简行,把老婆儿子都留在京城王府里,只带了雪吟和那个老者——府里的总管,是个可靠世仆,还有一些下人杂役,居然连一个护卫都没有,更别说幕僚,十分凄凉,连这次做法事守在寺外的衙役,都是临时从江安府衙调来的。
当今皇上的几个儿子中,宁王在被贬前本来算是出挑的,于皇位有一争之力,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么死了,只怕还是和皇权争夺有关。
阿尝听季玄说完,道,“就算被贬,他一个王爷,也不至于惨成这样,这也太过了。”
季玄微笑道,“韬光养晦,示弱而已,显得不争。你看他不是这么快又能回去了?”
阿尝道,“宁王这时身边无人,有人要杀他,要么下毒,要么直接找个刺客杀了就是,何以用这么奇怪的办法?”
“直接杀了,不就摆明了是要争皇位么?你让那皇帝怎么想?哪有这样不明不白看上去像病死的好。”
阿尝道,“要是用邪术杀人的是人不是妖,倒是不归咱们管。”
“反正没事,我们进京去看看热闹。我来十三坊这么久,看你每天忙来忙去,都没好好玩过。”
季玄拉阿尝过来,在她身后坐下,“还有半个晚上,刚好再运化一枚灵元丹。”顺手帮她将一把秀发拨到前面,用手抵住她的背心,轻轻道,“玩归玩,这件事上休想趁机偷懒。”
手才搭上,就有个小丫鬟进来,开口道,“王爷,娘娘传信来……”想回的话还没出口,已经被季玄的指风弹到门外,晕过去了。
季玄道,“忘了。”挥手将门封了。
第68章 糖花2
既然王爷没死成,季玄做主, 次日启程, 沿河北上, 一路回京。风顺船快,不过三天,就到了京城。
船才到码头,就有人来接, 看来回京的皇子还是比外放的皇子吃香。
早有人抢着备好了车马, 送他们回府。
宁王府就在皇城边西门外,占了半条街, 虽然宁王离开两年, 府内仍井井有条,可见这个宁王御下有道,想来是个人物。
阿尝住进雪吟姑娘以前的屋子,这位姑娘的屋子里东西不少, 都是玩的,案上摆着纸笔棋盘, 旁边放着琴桌, 墙上悬了琵琶笙箫,挂着无数套各色舞衣,架子上一排排都是乐谱, 看起来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并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 让阿尝顿生好感。
阿尝顺手摘下墙上的箫正在研究, 就有人找上门来砸场子了。
宁王有冯妃一个正妃,李妃杨妃两个侧妃,皆是名门望族出身。
三个当妃的相当没种,见个姑娘,居然还是结伴一起来的。
阿尝知道季玄回来后就没理她们,对她们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宁王是人家几位的正经夫君。
阿尝的那点同情心还没泛滥起来,就被为首的冯妃打压了下去。
冯妃进门也不搭话,第一件事就是掀了琴桌。
掀完琴桌,一眼看见阿尝手里的箫,上来就抢,不知想干什么。
这一套行云流水,丝毫也不把这个雪吟姑娘放在眼里,想来就不是第一次做。
阿尝心里冷笑一声,笑话,我手里的东西你要是能抢走,我这就从十三坊打包收拾了东西,下到凡间来做舞妓。
冯妃没见阿尝怎么动,可是那箫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阿尝手中握着,总是离着只有半寸,却无论如何都抢不着。
冯妃一急,挥手向阿尝打去,还没碰到,背后忽然被人轻轻一磕,不知怎的就扑倒在琴桌上。
回头一看,阿尝似乎没动,立在那里,握着长箫,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轻轻敲着,脸上似笑非笑,神色和往日温柔腼腆的雪吟姑娘大不相同。
冯妃刚要说话,阿尝拦道,“且慢,你们生气,不过是觉得我一直独占着王爷,想让王爷过去看你们,对不对?不如这样,我们打一架,谁赢今晚王爷就是谁的,我若输了,绝不和你们争,如何?”
冯妃还没说话,跟着来的李妃就道,“我们都是大家闺秀,怎能像那市井泼妇一样打架?就算真打,也怎么打得过你这……”舞妓两个字没好意思说出来。
阿尝想想道,“也是,要么这样。”走到架子前,拎起一个青花瓷瓶,戳到窗前案上,又顺手捞了一大把棋子,回到门口。
“这东西不靠力气,全凭巧劲。给你们每人五枚棋子,你们谁只要能投进去一个,王爷今天就是谁的,这个如何?”
“离得这么远,怎么能投得进?”一直躲在后面的杨妃小声道。
阿尝不答,手中一枚棋子飞出,不偏不倚叮地一声落进瓷瓶,继续下套,“王爷最近也在练这个,你们若是会了,他一定喜欢。”
三人都不说话,明显是心思活动了。看阿尝投似乎不难,万一中了呢?
趴着的冯妃最有决断,爬起来冷着脸道,“我来。我出身将门,虽然没练武,可也不怕这个。”
阿尝笑眯眯递给她五枚棋子。
距离远,瓶口小,棋子飞的又是弧线。这件事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
冯妃五枚棋子投得不慢,嗖嗖嗖飞出去,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连一个沾边的都没有。
冯妃眉头一皱,刚要说话,阿尝就抢先道,“你投不进,也得让别人投一投,万一人家就中了呢?”
李妃觉得她这话极有道理,连忙从阿尝手中抢了棋子,笑道,“冯姐姐,让我也试试。”
一枚枚投过去,最靠谱的一枚打在瓶身上。
阿尝赞许道,“不错不错,稍微练练,再加把劲就能进了。”把手里的棋子又分了五个给杨妃。
杨妃小心翼翼瞄了半天,方投出去一个,连桌子都没到。
旁边的冯妃嗤笑一声。杨妃咬咬嘴唇,再投一个,这次不错,弹在桌子上了。
杨妃受了鼓舞,手上用力投出第三个,过了,棋子越过瓶子,飞进窗上悬的帘子里。
杨妃懊恼了一下,想一想,再投第四个,叮地一声,敲在瓶身上。
眼见她越投越好,冯妃和李妃不由得紧张起来,几只眼睛都盯着她。杨妃定定神,吸了口气,把手中最后一枚棋子投出去。
棋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端端正正就朝瓷瓶敞开的瓶口飞了过去。
棋子将将飞到瓶口时,忽然不知为什么,微微一翻,歪了半寸,打在瓶口边沿上,弹了出去。
阿尝连忙回头,果然,季玄来了,倚在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
屋子里其他人见阿尝回头,也才看见季玄,连忙纷纷施礼。
“真是好雅兴。”季玄哼了一声,也不知在说谁。“赌的是什么?”
余人皆不敢说话。
阿尝心想,赌的就是你,哈哈。
季玄看一眼阿尝忍笑的表情,淡淡道,“五投一中,未免也太容易。五投三中,有把握了再来找我投给我看。你们回去练吧。我有事找小隐。”
三妃听季玄这么说,都惊喜异常,虽然变难了,可毕竟是王爷亲口答应的,必然不会食言。皆温婉答是,踌躇满志地走了。
别人都以为季玄叫的是雪吟姑娘的“小吟”,只有阿尝明白,他在趁机叫自己小隐。
“你就眼睁睁看着棋子飞进去?”等她们都走了,季玄才开口。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出手,你就动手了嘛。”阿尝笑道,“她们有些日子可练了,省得到我这儿来折腾。”
季玄帮她扶起琴桌,“闷了吧?走,今晚京中据说有热闹看,带你出去玩。”
“什么热闹?”阿尝忙问。
季玄笑笑,“到时候就知道了。”帮她开了门。
阿尝急忙跟上,看也不看,随手将手中剩下的一把棋子向身后一抛。数枚棋子一起飞出,却在空中分了先后,叮叮咚咚争先恐后落进窄小的瓶口。
季玄手扶着门等她出去,看着瓷瓶微微一笑,心想,你这一把都投进去了,算是赢了我几个晚上?
-
此朝历经几百年而未改姓,天下太平,正是盛到极处之时。
京城奢靡,北地民风豪放,阿尝女装跟着季玄,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妥。
季玄先带她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打算先把她喂饱再说。酒楼生意极好,季玄问过此店的招牌菜,什么翡翠金酥羔羊脯,麒麟炭炙软牛肠,各个都有个拗口的名字。
不一会儿菜就流水价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阿尝点菜时兴高采烈,吃的时候却兴趣寥寥。
“怎么了?”季玄尝了尝,凡间口味,并无不妥。
阿尝支着头,用筷子戳一戳夹过来的菜,“不喜欢。还是你做的好吃。”
季玄做菜都是挑上好的材料;季玄用仙法控制火候,精准无比;季玄的调料用得恰当,用仙力逼出材料本身的原味,从不喧宾夺主。
季玄笑笑,这孩子认吃,果然一直投喂,就能喂熟。
“那就算了,回去我给你做。”
阿尝闻言,才高兴起来,“所以你到底带我来看什么热闹?”
季玄道,“不急,我们等着天黑。”
两人座位在二楼靠窗,向下看就是京都最繁华最宽阔的街道。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上却人声鼎沸,行人不见变少,反而多了起来。
阿尝探头出去看,忽然觉得有东西滴在脸颊上。
下雨了?
阿尝伸手一抹,手掌上血红一片。
阿尝立刻抬头向上看,三楼是酒楼的包间,窗口有一个人也正在探头向下看,铁青的脸,乌黑的眼窝,七窍流血,一双手扒着窗框,长长的指甲上正有血滴下来。看见阿尝抬头看他,居然对阿尝咧嘴笑了笑。
阿尝毫不犹豫,手在窗框上一搭,就要纵身而起。
季玄却比她还快,鬼魅一样绕过桌子过来,一把将她按住,顺手帮她抹掉脸上的血痕。
“不捉?”阿尝莫名其妙。
季玄笑道,“我是带你来玩的,不是让你捉妖的。你再看看下面。”
下面街道两旁都新点上了额外的一排排灯,新支了无数夜市的摊位,人影憧憧,很多人看着都不太对劲。
有的人顶着极招摇的大头,足有普通人四五倍大,晃来晃去,仔细看去,那大头应该是纸糊的,里面用篾子撑着套在头上,上面还贴着红纸的舌头。
有姑娘披头散发,全身是血,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来颜色,安闲地到处溜达。
不过大多数人打扮得都没那么敬业,不过是戴着各式面具,面具稀奇古怪,或是无常鬼差,或是凶兽妖怪,像是只为凑个热闹。也有姑娘只要漂亮,不肯扮鬼,穿着纱衣,高梳云鬓,装成仙子的模样。
阿尝默了默,这些人没事装神弄鬼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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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那章发出来时已经过了,中秋那章发出来时也已经过了,万圣节终于赶上了……虽然提前了十天,嗯。
第69章 糖花3
季玄将手撑在她身边,也往下看, “这是此地风俗, 每年今日的晚上, 人人都到这条街上扮鬼来玩。”拉起阿尝的手,“我们也下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阿尝看看周围的一群涂脂抹粉装出来的假鬼, 甚是不以为然, 出主意道,“季玄, 咱们变个真的鬼脸吓吓他们。”
季玄不听她的, 果断拒绝,“真把人吓死了,你又要去幽冥殿要人?”拉着她到夜市的摊位前。
几乎每个摊位都有面具卖,争奇斗艳。季玄挑了个只遮上半张脸的判官的, 又给阿尝挑了个也是半爿的白老虎,虎额上抹着金粉, 帮她戴在头上, 端详了一下,“看着更像坐骑了。”
街上多是年轻男女,因为人人都打扮了, 戴了面具, 举止就不那么拘谨, 再加上此朝贵胄原本都是骑射出身, 带得整个京城民风豪迈,路上多有陌生人彼此打量,眉目传情。
阿尝戴了半爿面具,东张西望,一眼看见斜对面摊位前,一个穿玉色锦袍,戴了半爿面具的年轻男子正看着这边,见阿尝看他,好看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颔首对她微微致意。
阿尝只作没看见,把头转向旁边。
旁边有年轻男女正在哄笑,只见一个背后拖着一条厚密的狐狸尾巴假扮狐狸精的女子,正把手中一支扦子递给一个书院学生打扮的男人,扦子是细细的竹棍,顶端挑着朵金黄色晶莹剔透的花朵。
季玄微笑道,“今夜人多,难得大家都出来玩,若是女子有心仪的人,就会把手里的糖花送给他。”
“糖花?能吃的吗?”阿尝一瞥眼,已经看到许多摊位上都在卖。
所以重点是在吃上吗?季玄叹口气无奈道,“糖浇的,当然能。”
只见临近摊位的摊主将金黄透亮的糖汁浇在石板上,铸了糖片,趁热弯成花瓣,再黏在竹扦上,一层层花瓣做好后,就插在稻草棒上任人挑选,所做的多是些牡丹芍药,也有菊花兰花,各式各样精巧可爱。
阿尝找了个样子最多的摊位,上下挑了半天,终于抽出两支,都是密密的小朵木樨花簇成一球,“老板,来两支。”
两支?季玄看着她。
阿尝买好,先高高兴兴咬了一口,花球已经没了一半。见季玄在看着自己,举起另一支没咬过的,含糊道,“你要不要吃?”
季玄默了默。这到底算是送了?还是不算?
“想那么久?不想要就算了。”阿尝放下手里的糖花,再咬一口自己的。
“谁说不要?”季玄伸手就要从她手里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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