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尝笑着迎上去。这只狐狸精脸色艳若桃花,小肚子却仍鼓在外面。阿尝过去随手拍拍他的肚子,“怎么不收起来了?”
阿尝心想,这位大概是前些天仙力不够,鼓在外面,觉得也挺好,懒得再收了。
老祝似乎愣了一下,并没解释,倒是吸了口气,把肚子收了收,却也没像以往一样用仙力变成小蛮腰。
阿尝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随即笑道,“老祝,你问斗舅借的那只钵现在用完了,斗舅昨天还在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还啊?”拍拍他的肩,眯眼低声笑道,“不是就此打算自己偷偷眯下来了吧?”
老祝微笑道,“哪里会不还,过几天我就送到十三坊去。”
阿尝心道,你个冒牌货,不知道老祝以前有个小细腰,倒知道十三坊。
“老祝,你找我做什么?”
老祝蹙眉道,“我远房伯伯的村子旁边住着几窝月卯,一直扰民,想请你过去看看。”
阿尝心想,巧了,我刚从那儿回来。这冒牌货说话这么斯文,又见过狐长老递到天庭的文书,他若是那个人变的,倒真的是根本打不过。
阿尝不动声色地左右看看。虽然人来人往,可放马街全是小仙小妖,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只能找人传信。随即笑道,“我没带逍遥袋,等我回去取。”
老祝忽然伸手握住阿尝胳膊,笑道,“不用,捉一只杀一只便是。”
那只手力气奇大,挣脱不开,阿尝正束手无策之际,忽然看到本熊正站在二楼窗口往下看,连忙抬头对他重重使了个眼色。
也不知他看见没有。
那假老祝心急,不再和阿尝多话,一阵奇怪的仙力沿着他握着阿尝胳膊的手传过来,阿尝顿时昏昏沉沉,被他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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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尝再睁开眼时,眼前是满天繁星。人间已经初冬,身下全是枯草,结着一层寒霜,自己被人随便扔在地上躺着。
阿尝偏偏头,旁边站着个穿月白衣衫的人,正在专心致志地施法,将一座山小心地削下来一块,平平地移到另一座山上。
这地方真熟。又到不归山来了。
只是这次倒霉,身边的人换成了宣文。
阿尝默默地不出声,心想,自己当年是瞎了么?竟然觉得他清雅秀逸,现在看来,就算是在暗淡的星光下,也能看出他眉宇间和穆王一模一样的阴郁狠戾。
也许是因为当年太小,过得太顺遂,没有识人之明;也许是因为他现在输得太惨,再也装不下去,戾气外露。
宣文仙法太高,打是打不过的。
可是打不过,也未必就不能跑。
阿尝偷偷低头看看手腕。
镯子没了。
阿尝叹一口气。这镯子太有名人人都认识也不好,直接就被缴了。
宣文看看下面,像是把山挪好了,终于低头瞥一眼脚下的阿尝。
“醒了?”
阿尝心道,废话。
“你猜我捉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宣文闲闲道。
“找宙衡。”阿尝懒得和他兜圈子,坐起来。
宣文没料到她如此直率,笑了一下,“是。这封印太高明,我现在一时不能解开,只好捉你来,让你进去拿宙衡。”
阿尝诚恳道,“宙衡真的不在里面,否则上次我早就拿出来了。”
宣文哼了一声,“我想来想去,宙衡应该就在里面。文仪司的古书上说,‘祝方匿于宙衡之中,宙衡匿于祝方之中’,祝方既然是从这里拿出来的,宙衡也必然就在这里。”
第76章 琴瑟4
祝方匿于宙衡之中, 宙衡匿于祝方之中。
阿尝暗自思忖,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次进去拿祝方, 明明白白地看见祝方就大大方方摆在那里,并没有藏起来, 为何要说“祝方匿于宙衡之中”?
“你要宙衡做什么?宙衡这么多年没有人见过, 难不成你居然知道宙衡的用法?”阿尝问。
宣文的表情微微尴尬了一下, “我虽不知, 但古书上曾说, 祝方与宙衡俱得, 是自古神伯素之后,又一个震古烁今的天帝现世之像。有了祝方与宙衡, 三界尽在掌握。祝方我如今已经会用了, 的确是不世奇宝,宙衡能和它比肩,一定也非同小可。”
“不是说,祝方和宙衡现世,必然毁天灭地, 生灵涂炭么?我知道你不在乎三界,可是你不怕顺带把自己也捎上吗?”
宣文嘴角一挑, “那是我放出去混淆视听的假消息,免得这两件宝贝,人人都惦记着。”
阿尝心头怒火腾地烧起来, 所以非说我把祝方偷出来会给三界招来大祸, 害我被足足抽了三百年元劫鞭, 就是因为你放出去的假消息?
阿尝转念道,“好,我进去帮你找宙衡,我尽量找,有没有我可不敢保证。”
宣文一笑,蹲下身看着阿尝,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冷冰冰一丝温度也无,“你以为我傻么?那地方只有你能进去,你进去了就不出来,我能怎么办?”
手一翻,手中是一个攒丝的小小金盒。
“这里面是魔族一种奇诡的药,”宣文轻轻地笑一下,仿佛在说一件挺有趣的事,“到了时候不服解药,轻的要受噬骨之痛,重的仙身崩坏,魂飞魄散。我给你一个时辰。”
阿尝半晌才找回声音,苦笑道,“我上次进去看见宙衡不在里面,你让我怎么可能一个时辰里找出来?”
宣文语气轻柔,“青隐大盗,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事已至此,阿尝索性讨价还价,“封印里面地方极大,当初放祝方的地方在最里面一层,想走到那里,一路上到处都是各种机关埋伏,恶鬼妖兽,凶险万分,以我当年的修为,进去也用了不止一个时辰。我现在修为不够,要平安过去只怕要花很久,你给我三个时辰只怕都难。”心想,能拖一时是一时。
“两个。”宣文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也不想让她没拿到宙衡就死在路上,让了一步。
“好,两个时辰。”阿尝站起来。
阿尝从山上看下去,下面石阵中间潭水碧蓝,在夜色下依然星光闪闪,看起来极美,宛如倒映的星空,一点都不可怕。
和呆在这个人身边相比,还是进那潭销魂化骨的蓝水里好。
宣文打开金盒,里面不知是什么,满满一盒半透明血红的膏,竟然还在缓缓蠕动。
宣文小心地估量着剂量,挑出一点,手指一弹,已经送入阿尝口中。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之后,阿尝只觉得那团东西有生命一般钻进体内,无影无踪,不知去哪了。
夜空中,一个人人影一闪,速度极快就到了眼前,落地之后,先看一眼阿尝。
是清羽。
这些日子不见,他的修为居然精进若此。
清羽走过来,附耳对宣文说了什么,宣文皱皱眉道,“我去应付他们。你打不过,我的修为毕竟比你好些。”口气亲近熟稔,难得地带着信赖,全不像是仙君对属下的态度。“你替我送她进封印,放心,她的修为我刚刚探过,绝不是你的对手。”
宣文和季玄不同,他仙门世家出身,自小养尊处优,向来目下无尘,现在想想,当初他瞧不上青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可清羽就算气质再佳,也只不过是十三坊牌坊后的一只鸟,宣文对他倒是别有不同。
阿尝盯着这两个人暗自琢磨,就见宣文对清羽笑笑,拔地而起,飞了上去,手一招,密林中隐着的无数人影顿时也跟着腾空而起,一起向山那边飞过去了。
清羽走过来,一言不发就拉阿尝的胳膊。
阿尝甩掉他的手,“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进去。”
清羽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怒意,“进去什么?你现在修为不够,说不定一碰封印就魂飞魄散,你可知道今天宣文已经扔了几个人进去,各个都化的灰都不剩?”
阿尝闻言,挑了挑眉,惊奇地看着他,“你要放了我?”
“我带你一起走,天下之大,总有能躲起来宣文找不到的地方。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只要我们在一起,一百年,两百年,说不定最后你就喜欢了。”清羽平静的语气里带着点狠戾。
阿尝看着他道,“宣文那么狡诡多疑,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让你看着我,你就不怕他其实只是在试探你?”
“试探?”清羽嘴角挑挑,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意,“天下除了我,哪还有能让他更相信的人?”
“你们两个,是不是……呃……”阿尝顿时有点尴尬。
清羽见她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信我,因为我就是他。”
你就是他?
“阿尝,你知道有种神器叫做裂魂么,可以切人魂魄?”清羽道,“宣文当年拿到裂魂之后,正好得知,季玄派身边的斗宿设了十三坊,不明白他的用意,就切了自己的一片魂,替掉十三坊里一只鸟的魂魄,让它从鸟开始慢慢修炼化形,”笑一笑,“那片魂,就是我。”
怪不得两人从长相到气质,都这么像。
阿尝默了默,宣文真是个狠人,为了在季玄的地盘放个奸细,居然能忍裂魂之痛。
一件事忽然如同火花一般在阿尝脑中爆开,和裂魂一起包在包袱里的那本小册子上,那些规规矩矩的清秀字迹,和几百年前阿尝去文仪司偷塞情书时看到的宣文的字,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紫楹岛矿脉深处的裂魂,原来是他藏的。
“塞个人做奸细就好,他自己居然要裂魂?”
清羽道,“你当季玄是什么人,你随便塞个人进去他会不知道?而且宣文除了自己之外,只怕是谁也不信。”清羽讽刺地笑了笑,“再说,他那时候心底有块地方很受折磨,正好一并切了出去。”
阿尝好奇,“什么折磨?”
清羽看看阿尝,“你那时因为他设的圈套,一直在挨元劫鞭,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良心还是有点过不去。”
阿尝震惊道,“他居然还真有良心?”
“他以为他有。”清羽一笑,“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可是我知道,那不是良心,那是喜欢。”
被追了那么多年,纠缠了那么久,原来就算是那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心底也会滋生出一点点喜欢。
清羽笑道,“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他没有了,喜欢你的那一块,如今全在我身上。”
“可是他后来为什么又招你回文仪司?”
清羽道,“因为他发现季玄设了十三坊,根本就不是有什么图谋,只是为了给你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裂魂的人痛苦异常,夜不能安寝,只有天天和我待在一起,才能稍稍缓解。”
“他为什么没想着把魂重新合起来?”
“因为他要用我,不打算合起来,倒是天天助我修行。我不是说了?他也没别人可信。”清羽有点烦躁,“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诓走,我们再说下去,他都回来了,我们得走了。”
阿尝仍然站着不动,“可是解药……”
清羽爽快道,“解药我有,到了时候自然会给你。我怎么会看着你毒发?”
阿尝不走,“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有?要是你没有,我还不如留下来给宣文找宙衡呢。你可知道留了那么个恶心的东西在身体里有多难受?”
清羽像是心软了一下,“等一会儿飞离不归山地界,我立刻就给你解药,如何?”
阿尝想了想,笑道,“好。”
清羽拉住阿尝的胳膊,正要带她飞起来,阿尝忽然道,“等等。”
清羽皱眉道,“又怎么了?”
阿尝看着山下石阵,“今天的封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清羽并不在意,“你理它有什么不对,反正我们要走了。”
阿尝扯扯他的袖子,“我就过去看一眼就走,好不好?”
清羽叹口气,只得由着她,“就看一眼。”带着她飞了下去。
两人停在潭水边,清羽今天亲眼目睹几个人被潭水化了,心有余悸,站得稍远,“有什么不对?”
阿尝弯腰探头看看潭水,“奇怪,我记得平时里面都没有……”再近一点。
“没有什么?”清羽好奇。
阿尝忽然“啊”了一声,身子一晃,就要向潭水中跌下去,反手抓住清羽前襟。
“阿尝!”清羽大喊了一声阿尝的名字,声音劈裂,也顾不上潭水,就要去拉阿尝的胳膊。
清羽向来斯文儒雅,从容不迫,再急也不与人高声。相识百多年来,从没听他发出过这种声音。
阿尝心软了,放开他的衣襟,扭身躲过他抓过来的手。
本来打算带着他一起下去的。
清羽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阿尝拍入碧蓝的池水中,满脸都是绝望。
※※※※※※※※※※※※※※※※※※※※
预告:明天大结局,是个胖胖的大肥章。
第77章 琴瑟5
阿尝舒适地躺在地上, 惬意地吐了一口气。
机关埋伏?恶鬼妖兽?
不存在的。
凶险的封印下,藏着的是小小一个石室。
虽是初冬, 石室里仍然温暖如春。地上铺着的一层不知是什么,雪白色,厚密柔软, 如云朵一般,四角明珠高悬,常明不熄。
石室一面墙就是碧蓝的潭水,一面镜子般立在那里, 对面是张光洁的石案,很多年前, 盛祝方的盒子就在上面摆着,如今那里空空荡荡。
就先呆在这里, 反正无论是宣文还是清羽,所有的人都进不来。
季玄派了人守着不归山,一定会发现异样。本熊应该是看见了阿尝抛的眼色,说不定会找人来。
暂且等着就好。
阿尝刚刚在山上遥遥望着潭水时, 心中就有种真切的感觉——一定还能进来,这件事应该与修为无关。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人人都觉得可怕的碧蓝潭水, 流转着熟悉的仙力,让阿尝一点都怕不起来。
重新聚魂生肌之后, 这百多年来, 阿尝只想躲在小小的十三坊, 与世无争,每天和小妖小怪斗智斗勇,不想再卷入九重天那些纷纭复杂的争斗中。
阿尝常常想,那些事情,只要愿意,躲得开,也逃得掉。
然而并没有。
安稳舒适的十三坊,是季玄造的,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亲切可爱的放马街,是因为有老祝那样的人,才得以保全。
世上哪来的安乐净土,只因为有人挡在前面。
阿尝躺够了,站起来,走到石案前,上下细细探查敲打石案与石壁。不知宙衡究竟藏在哪儿?
宣文手中有祝方,如果能让季玄拿到宙衡,就再好不过。
正想着,墙面上的碧蓝潭水忽然一阵搅动,一个人冲进石室。
阿尝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阿尝突然发怒,“你怎么敢跑进来?这潭水那么厉害,你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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