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淼:“......”
都已经中午了吗?
她忙红着脸低下头,她刚刚怎么就嘴快地说了那么一句话?
本来四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特别是本就话少的离魑,几乎就不怎么开口。
却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语气咄咄:“某人莫不是一直睡到现在?”
被点名的沈绵淼下意识地回:“那是因为我刚刚接见了一个人。”
“哦,”他冷笑,“真是不知,那样的人有什么好见的?”
喜欢扮女装的怪物,孤僻傲倨,居然来摘星楼不是为了见师父,而是为了见她?
她恐怕还不知道那个怪物的真实身份吧?离魑淡淡地瞟了一眼沈绵淼。
沈绵淼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有些不安地道:“你这么说他,难不成是认识他?”
离魑冷漠道:“不认识。”
桑桑讨笑地看着离魑,道:“师兄,我也有些好奇,眉姨娘从小生活在蜀中,莫不是你们之前见过。”
离魑语气柔了三分:“见过几面。”
沈绵淼连忙道:“既然见过面,为何刚刚说不认识?”
离魑语气理所应当:“难道见过面,就必须认识吗?有个词你没听过,叫做萍水相逢。”
沈绵淼:“......”
行吧,她说不过他。
黎沐鹤眼看着她嘴巴不高兴地努了努嘴巴,开口道:“离魑,不得说谎。”
离魑这才恭敬应道:“是,师父。”
随后又小声道:“我才和那个家伙不熟。”
沈绵淼闻言,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离魑自以为熟的人恐怕就只有师父跟师弟吧。
其他人与他而言,都是不熟的外人。
沈绵淼咬着筷子,便没再说话。
*
刑部大牢,天字牢房
“世子爷,您请。”狱卒打开牢门的锁,恭敬地将萧慕白迎了进去,随后带上了门。
顿时,整间牢房就只剩下他和容政两个人。
不过短短几个月,容政便像是换了个人,再也不复之前俊雅姿态,一下子老了十岁,华发生了大半。
看见他来,浑浊的眼珠子向上抬了抬,随后又耷拉下来,开口道:“怎么是你?”
萧慕白毫不在意他的语气,道:“您是在失望,希望来的是陛下?”
“哼,”容政冷哼,“你与他一样,都是我的外甥,你既然能来,他凭什么来不得?”
萧慕白面冠如玉,头上玉簪束发,一身华服与这肮脏逼仄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俊脸白皙,如今却是泛着几分阴沉:“陛下许了你什么,身为舅舅,却要害我父子到如此地步?”
容政知道他回来,也知道他会问,也不惺惺作态,肆无忌惮地说:“因为,我想活着。”
他缓缓撑着身子站起来,随后用力一扒身前的衣服,他眼睛直直地看向萧慕白道:“你看看你舅舅我身上的伤痕,还有这块烫伤。我的好外甥,你就当可怜可怜舅舅,舅舅一把年纪,实在是吃不了这受刑的苦啊。”
“他不会要你的命,”萧慕白的眸中闪着森白冷光,“因为他也是你的外甥。”
“但他更是陛下,”容政怒道,“你怨我也罢,恨我也成。我就说你们父子俩好好待在平阳王府享福不可以吗?先帝已经去世,陛下先前也待你们不薄,如此这般又是何必?”
萧慕白闻言,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即便天下所有人不理解我们父子俩,我以为您至少是理解我们的,因为她不是别人,是您的亲妹妹。”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容政幽幽叹口气,“他们都已经死了,不管是先帝,还是你娘,入土为安,你这么做,真的就对得起你娘了吗?”
“你娘当初为了你们父子,特别向先帝为你爹求得一个王爷爵位,她做妃子,战战兢兢,从来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无一日不为你们父子担忧,如今你们都好好地活着,何必要想不开?”
剩下的话,被容政咽了下去,原话是,何必想不开谋反?
萧慕白这些年,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可惜这一切他谋划了太久,如果不是此次洪涝,他也不会提前暴露,事已至此,他早已没有退路。
为此,他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割舍,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他上前两步,地上的污泥染脏了他的鞋面,他也毫不在意,站在容政跟前,定定地看着他道:“我知道舅舅想要活着,但是舅舅,你难道就不为舅母和表哥着想吗?”
容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萧慕白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就要看舅舅是想一人活,还是想要他们活。”
*
饭后,沈绵淼待在摘星楼也是无聊,原本打算是出去逛铺子的,却不想被黎沐鹤叫住,他唤她去了静室。
静室是他们师徒静坐冥想的地方,胜在安静,坐立其中,能够集中心神,有利于参悟。
沈绵淼乖巧盘腿坐在黎沐鹤对面,她发现他这两天,脸色好像比之前要好看些,唇色不像之前惨白惨白的,有了抹红润。
到底是没忍住,她问:“国师,能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黎沐鹤浅褐色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虽是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却没有半点凌人的气势,“你问。”
沈绵淼:“一向听说你身体康健,却是不知你为何早生华发,且唇无血色?”
她之所以能够如此大胆地说出口,也是仗着他说的那句,她能够在这里为所欲为。
她睁着圆润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却不想,他直接道:“天机不可泄露。”
沈绵淼:“......”
她撇了撇嘴:“为了晋国就是为了晋国,还偏说是什么天机。”
若不是为了晋国子民,还能什么使得他如此耗费心力?
不过作为晋国的子民之一,为有他这个一心为民的国师,而感到荣幸。
她道:“国师,谢谢你。”
黎沐鹤睫毛不受控制地眨了下,喉咙干涩:“什么?”
她理所当然道:“你守护晋国万民,我也是万民之一啊。”
黎沐鹤薄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是啊,她也是万民之一。
可是,她也不仅仅是万民之一。
她是,唯一。
沈绵淼没有注意到黎沐鹤神色的变动,继续问:“国师,你唤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黎沐鹤正了正脸色道:“把手伸出来。”
沈绵淼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摆在他眼前,他伸手,抓住她的五指,垂眸,仔细地观察起她掌心的纹路来。
沈绵淼更加疑惑地将手向他眼下凑近了些,他的手好凉,比之任何一人都凉。
她能够接触到的男人也不多,卫沉珉与萧慕白的手心都是热的,即便是桑桑,年幼时手心便热似火,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手心居然可以如此凉。
国师的身体,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虚弱,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黎沐鹤接受到她不安的眼神,安抚她道:“无大碍,放心。”
她道:“可是,这么凉。”
黎沐鹤皱眉:“你身体受风了吗?”
她摇头:“不是我,是你的手。”
黎沐鹤手猛地收回,轻咳了声以作掩饰,出声:“给你算前途吉凶,你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她:“在想你啊。”
黎沐鹤的心头狠狠一跳,万年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上,双颊染上了绯红。
沈绵淼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会有歧义,还振振有词地开口:“国师心系万民,万民也牵挂国师的身体,这炎炎夏日,国师的手居然如此凉,你莫要太劳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黎沐鹤:“......”
罢了,就是上辈子的冤孽。
他吐出口气:“你才要好好保重身子,你命中有一劫,可要小心才是。”
沈绵淼这才将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身上,她自己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花来,但是国师的话准是没错,便认真应道:“好。”
黎沐鹤笑着看她:“你不问问什么劫?何时应劫?”
沈绵淼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怎么可能会让国师泄露天机呢?”
黎沐鹤:“......”
沈绵淼收回手,满脸感激:“这个道理我懂的,国师放心,我不会继续问下去的。”
黎沐鹤眼光逐渐宠溺:“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啊?”这下沈绵淼是彻底愣住了,“这也是能说的吗?”
“你之前算过命吗?”他问。
“算过...”沈绵淼突然止住了话头。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她十岁那年,在扬州街道接济了一个落魄乞丐。
那乞丐虽然衣衫褴褛,满脸泥污,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干净清澈,一眼见底,她当时不忍,会解开腰间玉佩,将玉佩给了他。
她那时出来忘记带荷包,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块玉佩,只要乞丐将玉佩当了,手里自然也就有钱了。
那个乞丐收了她的玉佩,也像刚刚国师那般抓住她的手,眼眸仔细打量她的掌心,随后告诫她道,此生不可去京城。
她当时就是一小姑娘,怎么会把这句话给放在心上?
京城多好玩,她听说京城的糖葫芦都和扬州城的不一样,她还要去试试呢。
她敷衍地“嗯” 了声,随后就被赶来的家仆给抱起来带回家去。
虽然她当时已经十岁,但是经过六岁那回的走丢,大人们总是不放心她一人出来走动,身旁必须跟着人,而她那次是独自偷溜出来的。
没走太久,也没遇见过几个人,就和乞丐说了几句话。
她仔细回想了下当时她随身佩戴的玉佩,却发现有些印象,似乎和国师之前腰间垂挂的那枚有些相似。
可是,这怎么可能?国师怎么能够是那天的乞丐呢?
天下玉佩款式大多相似,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她的脑中跳到第二段记忆,道:“那还是我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就是朱雀主街的街道旁,我遇到个算命的,他说这辈子大富大贵,只是...红颜薄命。”
她话音刚落,黎沐鹤浅褐色眸中划过愤怒道:“庸才误人!”
沈绵淼见他有发怒的迹象,立马道:“国师无需生气,我知道他只不过是想骗我买些辟邪的黄符,才随口胡诌的。”
黎沐鹤眼中的愠气这才消散些,他逆天改命救回来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命薄?
她这辈子不仅要荣享一世繁华,还要长命百岁,这是他求来的。
他吐口气,心中还是不平:“以后那些人莫要信,若是有什么要算的,便来问我。”
沈绵淼先是乖巧地应了声,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的事再大也比不得国事,怎么可以以我的小事来劳烦您?况且,未来事无论大小,都是天机,你为我泄露太多,就此损身伤心,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就更加坚定了:“不成,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沈绵淼心中有大义,这便是她的大义。
上辈子晋国发生叛乱,多少有她一份,她这辈子要做对得起晋国子民的事,即便国师不在意她的天机损害有多大,但是她在意。
并且,她在意极了。
想到这,她站起身道:“国师,你今天已经告诫我要小心,那我便时刻注意着,绝不让自己陷入险境中。若是国师还想透露再多,淼淼是半点都不肯听的。若真的发生不幸,便是淼淼的命,我也认命。”
黎沐鹤也站起身来,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再次被她打断:“国师请放心,我很惜命的,不会轻易应劫,定能够逢凶化吉。”
黎沐鹤看着如此固执的她,仿佛再次回到那个时候,天真善良的她。
这世间藏污纳垢,她永远纯洁无瑕。
他的心头猛跳,再也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沈绵淼吓了一跳,刚伸手要上前,却被推开门闯入的人一把推开,离魑怒道:“休要碰我师父!出去!”
沈绵淼不肯离开,还想要做些什么,且被离魑再次瞪眼:“出去!”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而刚她的脚刚踏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
皇宫,勤政殿
赵钰是头回迈着如此沉重的步伐进殿,他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背躬着,手里还捧着份血书。
血还是温热的,人是刚撞墙走的,尸体还没凉透,这封血书便是从他手里抠出来的。
字字泣血,不说一声自己冤枉,但口口声声宣称冤枉了人,被冤枉的不是别人,正是平阳王。
还是他前不久刚亲自捉拿的平阳王。
帝王凤眸扫过血书,震怒拍桌:“赵钰,这就是你给孤的交代吗?”
赵钰惊得下跪:“陛下,臣有罪。”
帝王沉声:“何罪?”
赵钰:“臣掉以轻心,原以为容政求生欲强,不会轻易寻死,却不想他竟如此烈性,一头碰了墙,还留了这封血书。”
“你是有罪,”帝王语气很沉,“孤且问你,他生前可见过什么人?”
赵钰怔愣了下,随后开口:“臣整日派人盯着,无人靠近天字牢房。”
帝王冷哼,将血书随后甩到他跟前,开口:“孤希望你查完,再跟孤一个准确的回答。”
赵钰领命:“是,陛下。”
作者有话说:
隔壁《觎娇》,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第51章 夜访 陛下何时做起了登徒子?
容政在狱中自杀的消息也传入沈绵淼耳中, 在她的印象中,容政一直是个惜命的人,不会轻易自杀。
能够让他做出如此过激举动的,恐怕也只有萧慕白了。
虽然她不知道萧慕白用了什么手段, 但是她知道一点, 萧慕白已经开始下手, 那么下手栽在他手里的人,就不知道是谁。
她又想到黎沐鹤对她说的劫, 她已经猜想是死劫, 如是普通劫数,国师不至于两次提醒她小心。
她也能隐隐感觉到, 她这场死劫会与萧慕白有关。
沈绵淼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吩咐胭红:“准备笔墨,等桑桑下学时,让他来找我一趟。”
胭红应道:“是。”
有些事, 她不得不提前做准备。
接下来, 有一场硬仗要打。
*
沈绵淼等了小半天,桑桑终于下学,知道她在等他, 忙马不停蹄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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