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点了点头,又是一笑,只不过在他温和的笑容下,凌楚楚莫名捕捉到一丝伤怀。
“很好。”直到镇北侯丢出这两个字,这才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转而望向小疯子。
凌楚楚过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偶尔听到他们二人对话,小疯子难得毕恭毕敬,在他这个舅舅面前,倒是像个正常人,装着循规蹈矩。
凌楚楚看在眼里,不由纳罕。
待镇北侯离去,书房只有她和小疯子二人,才禁不住好奇地问他:“你舅父的腿…”
这话她本不想多问?可架不住好奇心,还是问出口了。
谢玧看了她一眼:“楚楚你真想知道?”
难得今日少女不闹不吵,也不和他斗气了。
对上小疯子眼里的探究,凌楚楚本想怼回去,怼他一句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可最后破天荒,她还是点了点头。
“楚楚你既愿问,与你说了也无妨。”
“那年母妃被打入冷宫…”说到这里,谢玧嗓音低下去,听上去有些飘忽,似陷入回忆里。
随即她从小疯子口中,竟得知一件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凌楚楚没想到,原来镇北侯的腿,竟会是因为救小疯子母妃,被毒箭所伤导致。
那沾染箭矢的剧毒,背后更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竟是小疯子的父皇,命人故意设下的局。
就是为了让镇北侯,自投罗网,来个赶尽杀绝。
自古以来,身居高位的帝王,最忌讳之人,便是功高盖主的武将。
很显然镇北侯占据了这点,所以引来朝中不满,最后随着贤妃,也就是小疯子母妃出事,从一个受尽恩宠的宠妃,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
所以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何后来镇北侯会在燕山大战中消声沥迹,原来竟是为了救自己妹妹,结果人没救到,反倒中了埋伏。
因那剧毒是人特意研制,便是故意要了他性命。
为了活命,镇北侯不得不自断双腿,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壮士断腕这样的勇气,还当真是有魄力,凌楚楚听完这一番话,倒吸了口凉气。
佩服镇北侯勇气可嘉之余,也不禁鄙夷小疯子父皇的小人行径。
第59章 死遁
她不知怎么说?想到小疯子童年遭遇,便在这样一场宫变之中,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生母被打入冷宫,舅舅为了救人,落到这样一个双腿残废的下场。
她想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人,就算活下来了,经历这样的事,很难不崩溃的吧?
深表同情之余,凌楚楚对这舅甥遭遇,感到唏嘘不已。
可并不代表她会为此妥协,同情起小疯子。
便是因为之前,她同情心泛滥,才给自己带来今日的祸劫。
若她再想不通,继续犯同一个错误,那就是蠢死,也是她活该。
如此想着,她用力掐了掐手心,才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阿玧,都过去了,有句话叫做苦尽甘来,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凌楚楚不过是想哄着他,随口说出这句话,自是没有从前那些真心。
可听在谢玧耳中,却让他眸光一动,里头似涌动着粼粼波光。
他眼里泛着水色,一眨不眨盯着她,眼角下的朱红泪痣,衬得他肌肤更为白皙,像是整张脸浸在光晕里,就连下颌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凌楚楚被他看得不自在,恨不得下一刻,立马掉头就走。
可不等她反应,耳边却听到他一声低哑地笑。
“楚楚。”他气息似有些不稳:“你当真这样想?”
这话问出口,他抚在她腰身的指尖,用力收紧,将她身子再次揽入怀里。
直到他薄唇贴过来,往她发鬓嗅了嗅,那温热的气息,惹得凌楚楚头皮酥麻。
这样的亲近,哪怕是和他做戏,她也无法说服自己,麻木到习以为常。
再加之他抱她那样紧,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嵌入到他身体里。
那样窒息的感觉,伴随着他喉咙里的低吟,让凌楚楚心跳都漏了半拍。
“楚楚。”她听到耳边人似喘了声,一字一句说:“乖乖等我回来——”
那句乖乖等他回来,似乎隐隐夹杂着别的深意,只是凌楚楚不愿多想,更来不及多想。
三日后,小疯子离开庐阳行宫,到沃野镇去了。
随着小疯子这一走,大燕也彻底翻了天。
余下的日子,她偶尔从红珠口里得知,前方战况传来利好消息。
镇北侯带着旧部,一路厮杀,已从朔北杀到了彭城,可以说是势如破竹,攻下燕都,不过是迟早的事。
说到末了,免不了在她面前,会提及到小疯子这个人。
说六殿下如何英勇,如何厉害,在赤燕谷一战,杀得敌军落荒而逃,名声大噪。
每每红珠说起这事,便掩不住激动,口若悬河,说个不停。
凌楚楚听在耳朵里,比起红珠的钦佩,崇拜,各种满眼写着迷妹的心情。
她心情却截然不同,她知道一旦等小疯子攻下燕都,那么天下易主,她更是插翅难逃。
她心里一紧,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机,不能再等下去了。
***
大燕,永平十九年冬。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雪,谁能想到在这样的鬼天气,凌楚楚却忽然落水了,幸而有人救治及时,将她从水里打捞起来。
当时她脸上冻得发白,就连唇角也变得青紫,可把一旁的红珠给吓坏了。
王医正提着药箱子进来,也险些被吓了一跳,他深知这位姑娘性命,殿下看在眼里,比眼珠子还重要。
所以他拿脉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人,他捏着脉搏,颤声问一旁的红珠:“我的祖宗诶,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落水了?”
红珠只顾着哭,整个人也吓傻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当时她只记得姑娘说,想要出去走走,起初她还不同意,劝说外头风大,雪大,过阵子天好了,再出去也不迟。
可姑娘却说成日闷在屋里,没甚意思,想要出去赏雪景。
眼看姑娘闷闷不乐,就连她端来的吃食,也一口没动。
所以当时红珠就心软了,只能顺着她,满口答应下来。
可哪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一处莲池边,这个时节自是没什好瞧的。
巧就巧在莲池不远处,有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姑娘瞧了心下欢心。
想要去摘一枝带回去,插到瓶子里,说是想等着过阵子,等殿下回来了,给他瞧瞧看。
见姑娘提着裙子,想要去树上摘花,红珠赶忙拦下来,哪知她人刚摘了花回头那瞬,便听到噗通一声,姑娘就落水了。
整个过程太快,她都没来得及反应,红珠边哭边说:“姑娘她…她?她?还请先生…一定要救救姑娘,若姑娘有什么好歹,奴婢便是千刀万剐,也难以谢罪啊…”
哭声断断续续,落在凌楚楚耳朵里,她一口水呛在胸口,都快把她憋死了。
王医正眉头拧紧,叹了声:“唉,早知如此,便不该这般大意,你这丫头也当真糊涂。”
“去,赶紧去煎碗姜汤过来,若姑娘醒过来,也好给她驱驱寒。”
紧接着脚步声渐去,王医正刚想要起身,去开副药方子,好给凌楚楚调理身子用。
还没等他起身,便忽而脖颈一凉。
他人刚一动,待看清眼前的一幕,差点骇得魂飞魄散。
“姑…姑娘,你这是…”原来凌楚楚早已坐起身,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不偏不倚,压在他脖颈处,只需要手一抖,他便可以血溅当场。
王医正看着眼前喘着气,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的少女,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再加之天也快黑了,任他胆子再大,也舌头发颤:“还请…还请姑娘开恩呐,小人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您…您这是…”
他方才探脉时,明明是有气息,只不过微弱了点,他心里如此想着,权当自个吓自个。
也不能是尸变吧?他这么自我安慰,可饶是如此,不管是人是鬼,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这滋味也不太好受。
“闭嘴!听我说!”
“不然的话,你知道后果?”
凌楚楚喘着气,心里远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这么些时日,为了能从这囚笼逃出去,她想了无数办法,可没有一样是可行的。
只因小疯子大概和那些人交代过,她便是出个门一趟,也会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除了能在这行宫里出入自由,她可以说哪也去不了?
所以她无奈之下,才会兵行险招,用这个卑劣的办法,她也不知是世道变了?还是她变了?
若是从前这样的事,她决计不会去做,可如今为了逃离出去,她和小疯子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可人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想到这里,她手里的匕首又用力了几分,压低声说:“听着,你一定要记着。”
接下来的话,听得那医正心跳都要没了。
凌楚楚对他说:“我有先天暗疾,导致头晕目眩,这次落水是个意外,与他人无忧,只不过这病来势汹汹,你尽力了,可没办法医治,记住了没有?”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是个傻子也听得出。
王医正感到脖颈冷寒,心里更是如擂鼓喧天。
“姑…姑娘,您这又是?殿下那样疼姑娘您,您这样做…”
他嘴里本想说,这样做岂不是伤了殿下的心。
可话到嘴边,眼看少女脸色冷下去,眸里的冷光,看得他毛骨悚然。
“要你做便做!那么多废话做甚!”
“若你不同意也行,大不了一拍两散…”
“横竖我也不想活了,我无所谓。”
她索性将刀一扔:“等殿下回来了,我便和殿下说,你这个庸医害我不浅,开的药吃得我半死不活,你看到了那个时候,殿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王医正被她这么一说,也彻底吓得手脚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我的小祖宗诶,姑娘…”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小人行医多年,这怎么使得?”
“姑娘您这样做?可是要了小人命啊?”
王医正边说边骇得磕头,他也深知按这个情形下去,要不了多久?待六殿下一统天下,这姑娘一句话,可是胜过无数杀人的刀。
“想要我饶了你也行,那就听我的,不要多问,照做就行了。”
“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离开这。”
王医正总算弄明白了,这姑娘背后的目的,竟是为了离开。
而假死不为一个好办法,甚至可以说是金蝉脱壳,天衣无缝的好法子。
不多时,红珠端着姜汤进来,便看到姑娘躺在那,彻底没了气息。
而王医正对她说的话,几乎和凌楚楚口里说的如出一辙。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即便她不愿信,也成了事实。
只不过到底她和凌楚楚相处了阵子,一时间无法接受,只听啪地一声,她碗给摔落在地,将姜汤溅了一地。
凌楚楚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对周遭的一切,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然也包括了,红珠为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场面,若她知晓了,还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呢?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就连怎么出的庐阳行宫,也不知晓了?
而王医正这头,在下葬那日,找了具和她身形极为相似的女尸,将她二人掉包,这才埋天过海,蒙混过去。
而远在北大营的谢玧,却对这事浑然不知,直到半个月后,平阳大捷,他才从军中得知这震惊的消息。
第60章
在荒地中,一座孤坟淹没在茫茫白雪里,被风带起地上的雪沫,飘飘洒洒散在夜风中,在半空中打了个旋。
碑上的字迹早已是模糊不清,不过短短三个月,却是物是人非。
“死了?她竟死了?”他微笑,一丝难掩的暴戾在黑眸里炸裂,蓦然眼前寒光一闪,惊得四下气氛陡然凝结。
肖彬骇得大叫出声:“殿…殿下,您不可…”说着,便想要上去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却早已来不及,石碑被他一剑劈下去,瞬间断裂开,成了两截。
肖彬脚步蓦然顿住,一眼瞥到他眼里的猩红,心里寒意早已占据大脑,接下来要阻止的话,便吞没在了嗓子眼里。
只因少年早已蹲下身,不顾众人眼里的惊惧,徒手想要将里头的人挖出来。
积雪早已将坟头埋了数尺厚,他修长的手指蜷缩着,冻得通红一片,像是染了血一样,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轻声唤:“楚楚别怕。”
又喘了口气,缓缓笑着说:“是我,我是阿玧,你的阿玧回来了。”
说这话时,他嘴角溢出一丝苍凉的白,就连蜷缩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
王副将等人见了,无不倒吸了口凉气,纷纷跪地劝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啊!”
还有人哆嗦着,一块附和:“人死如灯灭,姑娘早已入土为安,还请殿下您…”
毕竟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平日里温润的六皇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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