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质子你慢用。”又用手指了指屋外:“若有什么事,就叫一声小的,小的在屋外听得到的。”
然后搁下饭菜,便退出了屋子。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带上门的那瞬,那双眼睛看过来,眸里的浓黑越发浓了几分。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有菜有肉,看上去很丰盛。
除了饭菜的香味,还有他手上的气味,那是少女身上独有的香气,沾染了她体香的帕子,被她送给他包扎伤口。
怜悯他?还是良心发现?
谢玧发出一声嗤笑。
他闭了闭眼,好似嗅到了,一股黏腻的腥臭味。
那晚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男人眼里冒着光,朝他靠近:“想吃的话,就让老子快活一下,把老子伺候爽了,以后少不了你吃香喝辣。”
他手里拿着大鸡腿,油光水滑,一口黄牙露出来,让人看了反胃。
直到他越靠越近,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可比醉红楼的大姑娘还俏,来,叫爷亲一口,就亲一口——”
男人的呼吸声渐重,最后的话几乎不堪入耳。
少年双手被缚,那样粗的铁链,他无力的跪在地上,披散的墨发衬得他的眉眼,越发妖治如魅。
就像山林中的妖,能够蛊惑人心,更叫人万劫不复,也要沉迷致死。
“真想我亲你?”
男人点头如捣蒜,神魂感觉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轻启唇,笑着说了声。
“好啊,那先松开我——”
第10章 受伤的小暴君
小厮姓张,名唤张三。
他来了小院两日,对于伺候质子这事,起初心里多少有些抵触。
可没想到,质子他这个人还挺好相处,除了性子静了点,没什么大毛病。
甚至连端茶倒水这样的小事,也是能动手,就自己动手。
然后没事的话,就坐在屋里随便翻几本书,所以一整天下来,他除了给质子送点吃食去屋里,就没他什么事了。
这活计比之前而言,显然是轻松自在不少。
这么干了几天,张三的不满也彻底没了,反而还乐得清闲,没事就跑一边躲个懒什么的,一天就这么混过去。
这日,他刚从屋里退出来,便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头上戴着玉白色云纹的抹额,正中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看上去给他整个人更添了几分清贵之气。
宣平侯府的小侯爷?他来这里做什么?
张三心里暗暗称奇,随即看到他身后的凌晟。
这才忙收回视线,赶紧上前行礼。
“小的见过世子爷,小侯爷。”
张三那日亲眼所见,世子为了阿荣的事,当着众人的面将质子抽了一顿。
今日看世子面上不善,还有这宣平侯府的小侯爷,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这两人同一时间来找质子,只怕没什么好事?
宣平侯府的小侯爷,人称玉面小蛟龙。
除了他长相颇为俊朗,便是他为人处世的手段,不搅得天翻地覆,他季缚的名字宁愿倒过来写。
季缚没有理会张三,而是抬头打量着小院。
随即看了凌晟一眼,缓缓笑道:“楚楚妹妹倒是心善,这小院虽偏了点,倒也环境清幽,确是不错。”
可这样的笑落在凌晟眼里,却极具讽刺。
“我这妹妹当真是糊涂了,被这小子的一张脸蒙蔽不自知,我可没有眼瞎。”
说罢凌晟又恨恨道:“只可惜我没有证据,让这小子原形毕露,不然楚楚也不会认为,我这个做哥哥的是无中生有,故意冤枉人了。”
阿荣的尸身找仵作验过了,没有找出具体死因?这件事成了无头案,他一时也没了头绪。
而阿荣的妻子这头,他也不能一直压着这事,不让阿荣下葬,这事总要给人一个体面。
所以凌晟无奈之下,只得就此作罢,当作意外处理。
对阿荣的妻子,更加以安抚,这事才彻底揭过。
今日季缚来找他下棋,看出他心里烦闷,便不由多嘴问了句,所以才从他口里得知了这事。
随即的事,让季缚大感意外。
宁安郡主一向目中无人,刁蛮任性,这是他所知的,可没想到为了一个低贱的质子,竟会这样大的变化?
季缚顿时来了兴趣,便提出过来瞧瞧。
说白了也是闲来无事,过来寻点乐子罢了。
“凌兄,这有何难?”
季缚眼珠子转了下,随即又是一笑:“凌兄不过是为了一口气,既然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就让我为凌兄解忧,岂不两全其美。”
张三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不禁抬眼看了门那头,为里头那位捏了把冷汗。
***
凌楚楚一大早也没闲着,按照惯例去了花厅,给康王请了个安。
这次不同上回,甚至不同前两天,她发现康王对她的态度,没有头两回那般严肃,就连眼神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更破天荒的是,康王叫人准备吃的,叫她和他一块坐下享用。
这样的亲密转变,让她多少有点不习惯。
从前她不过是孤儿,不晓得怎么和父辈的人相处?更何况之前原身的胡作非为,让这段父女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凌楚楚只觉得有点尴尬,一餐饭吃下来,她如坐针毡。
好在王府里规矩多,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也不需要太多的交流,才免去这场尴尬。
吃完饭,凌楚楚起身福了福,这才向康王告退下去。
出了花厅,青萝问她是回屋里?还是四处走走,消消食?
因连着下了两天雨,外面的地一直没干透,所以她也在屋里闷了两天,没怎么出门。
这会儿叫她再回去关着,她觉得自己可以无聊到发疯。
正好今天放晴了,她想着有两日,没去看小暴君了,于是对青萝道:“去翠竹苑看看罢。”
到了院子口,还没入内,就听到一声嘻笑:“质子,手软成这样,莫不是软饭吃多了?连箭都拿不稳?”
这句极具侮辱性的语言,一下子挑起了凌楚楚的神经。
她连忙加快脚步,想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哪知下一瞬,眼前的一幕让她血直冲脑门顶,她看到小暴君半蹲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凤羽箭,七零八落。
那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一只脚踩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再用力一分,她能听到骨节响动的声音。
小暴君发出一声闷哼,脸上变得煞白。
季缚弯下腰身,正想要好好欣赏一番,脚底下的贱骨头,是怎样苟延残喘?更或者对他摇尾乞怜?
正好最近他没什么乐子?总要有点花样,打发这无聊光阴?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力道,向他冲过来。
伴随而来的是少女甜腻的香气,还有那声娇喝。
“放开他——”
楚楚?凌晟愣了下,偏过头望去。
季缚人就感到被小姑娘的手推了一把,他一个大男人,不至于那么无用,可随着少女搵怒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还是顺势卸了力,往后退了一步。
张三一直站在角落里,连声都不敢吭,这会儿见了凌楚楚,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
“哥哥,怎么又是你。”
凌晟看到她眼里的失望,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自家妹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一股无名之火,压在胸口,让凌晟更暴躁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口,凌楚楚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转而蹲下身,当着他这个哥哥的面,对着另一个外人嘘寒问暖。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
“伤到哪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忍着。”
谢玧额上浸着细细密密的汗,嫣红的唇也失了血色,他整个人趴跪在地,模样看着颇有几分狼狈。
对上少女一脸关心的眼神,他头垂得更低了,用力扣着地上的手指,弯曲到变形,手背上的冻疮,再次裂开了新的口子,血污混合着泥水,让他的不堪都暴露在人前,无处遁形。
那样肮脏不堪的他,才是他本来的模样吧?
眸里的光暗下去,他没有吭声。
“你怎么样了?倒是说话啊?可别吓我啊?”
凌楚楚看他不做声,还以为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更加紧张了。
说罢这话,她也不理会旁人在场,直接上手去拉谢玧的袖子。
哪知手刚抓上去的那瞬,一只大手就握住了她。
而后对上凌晟气得青筋暴起的脸:“够了楚楚!一个姑娘家和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这里有张三就够了,还用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些?”
“听哥哥的话,以后…”
他越说越怒,手里的力气不禁用大了,哪知姑娘家的手腕娇嫩,被他这么用力攥着,凌楚楚疼得皱眉。
“哥哥,放开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
吃痛之下,凌楚楚甩开他。
那样的决绝,不留一点余地。凌晟脸上的表情几乎龟裂,胸口越来越闷,好似有什么堵在那,要爆裂开来一样。
转而望向跪地的少年,凌晟的眼里可以喷出火来。
这一幕叫身后的青萝瞧了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莫说青萝了,便是张三也吓得腿发软,不敢再近身。
唯有一旁不嫌事大的季缚,他从少女冲进小院,他那双眼睛就没离开那张嫩白的小脸。
印象里的小丫头片子,总喜欢着一身艳红的衣裙,脸上的妆容更为艳丽,反而失了几分与生俱来的纯然。
今日季缚觉得,杏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让她失色,反而更添了几分出尘脱俗的美感。
再加之那裙裾又是收腰的样式,配着少女纤细的腰肢,让人看了更是移不开目。
季缚饶有兴致地看在眼里,不自觉的将手抚在自己的胸口,顺势摸了摸。
嘴角也露出一丝趣味,刚小丫头的手软软的,往他胸口这么推了一把,还挺叫他回味。
凌晟一口气闷在胸口,正要再次发作之时,便听到自家妹妹开了口,却是对他下逐客令。
“哥哥,请你先离开这里。”
这话一出,凌楚楚也看到了,凌晟气得差点暴走。
明知这样说会刺.激到凌晟,可她眼下也顾不得许多,有这个哥哥在,她还怎么查看小暴君伤势?
“楚楚你…”后面的话还未落,凌晟感到肩头有双大手摁下来,随即是季缚出来解围。
“凌兄,我想到了一事。”
“梨园近日有个新来的青衣,不仅长得风流,唱腔拿捏更是了得,正好今日得空,不若凌兄随我去瞧瞧,如何?”
说罢朝凌晟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凌晟哪会不懂?
在他们这些王孙公子哥眼中,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消遣,除了花街柳巷,便是这戏园里面。
凌晟这个人不惯去脂粉堆里,他认为那些卖笑的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只要给得起银子,什么样的风月之事,都可以让人为所欲为。
和季缚这样混在花丛里的人不同,他只觉得没甚意思,可戏园子不同,他闲来无事也会去听听戏。
有时心情烦闷,更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
“凌兄,走罢!今日我请,一切包在我身上。”
季缚不等凌晟点头,拉着他就往院外走,在二人离开之际,凌楚楚感到有道目光,在她脸上一晃而过。
季缚最后瞥了她一眼,最后二人的身影,才消失在她眼前。
凌楚楚的注意力没再别处停留,而是很快转移到了小暴君身上。
她蹲下身问:“怎样?能不能站起来?”
小暴君仍旧没说话,就像压根没听到似的。
张三看着那两个活阎.王离开,这才大着胆儿,快步上前。
对凌楚楚说:“郡主,还是让小的来罢。”
又俯下身,要去搀扶谢玧:“质子,让小的扶你起来。”
哪知他手刚搀过去,那跪在地上的人就动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张脸白得像透明的一样,险些把张三吓了一跳。
“质子你…”
只见他跌跌撞撞站起身,衣襟上竟有血溢出,落在青砖上,蜿蜒得如诡异的血雾。
第11章 为他哭
梨园里的戏台上,身着华丽戏服的旦角正挥舞着水袖,翘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着:“相思只相知,老天不管人憔悴。”【1】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1】
这是西厢记里的曲调,讲述书生张生和相国千金之女崔莺莺,冲破重重阻力,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被坊间广为流传的美好爱情故事。
台上的旦角唱词文雅,嗓音委婉细腻,一下子勾住了听众的情绪。
凌晟慵懒地靠在身后的圈椅上,手里打着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就连方才的烦躁,也一下去了大半。
季缚吃着茶,拿眼瞥了他一眼。待台上的书生上场,唱腔的韵味又变了味道。
只听那书生唱着:“解舞腰肢娇又软,似这般美人几曾见。”【1】
季缚不由笑了声:“这书生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得天花乱坠,岂不可笑!”
凌晟头一回看这出戏,刚头只是被旦角的唱腔吸引,后来这文弱书生上场,听他的唱词露.骨,又经季缚点评之后,凌晟不知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季缚啧了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可惜啊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又自顾自说:“最怕遇到薄情汉,难为小姐一番痴情,真是可惜!”
凌晟听到这里不由问:“此话怎讲?”
季缚啪地收了扇子:“凌兄有所不知,这书生看着倒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只不过得了便宜,最终是不晓得珍惜,古来薄情寡义的男子,大抵不过是长着一张骗人的脸,骗骗无知少女罢了。”
这句无知少女显然说中凌晟的心事,他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季兄,那你说说看?我这个做哥哥的该如何才是?”
今日他在小院里,亲眼所见楚楚她为了那样的人,竟不顾脸面身份,巴心巴肝贴上去。
他这个做哥哥的看在眼里,气得恨不得杀人的心都有。
对那个低贱的质子,他一向没放在心上,从前去皇宫,他曾看到那样的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被宫里的皇子,甚至公主欺辱。
那些主子身边得脸的宫人,走到质子身边,都可以吐唾沫星子,肆意妄为作贱他。
这样的人,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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