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钟大柱一直将怀舒拽到了门外,俩人面对面站在巷子里,相顾无言。
怀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差不多,可以了。”
钟大柱倚靠着墙,叹了一口气:“她是真心喜欢小祁的。”
“可是!”怀舒绷直脊背,有些不甘道:“她还那么小……”
钟大柱摆摆手,打断了怀舒的话。
“她是年纪小,但不傻。”
“而且咱姑娘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有祁珩给她兜着,倒是叫人放心一点。”
“我们就别插手小辈的事情了。她看人啊,可比我们准多了。”
……
涉及到陈王的这一系列案件,进展格外迅速。
主要还是因为辰安候一再坚持,要求彻查陈王府,誓死要把匿名信上写着的药找出来。
辰安侯不管不顾的在殿前跪了半宿,最终换来了皇帝的点头。
而陈王和辰安侯有多年的交情,陈王碍于情面,时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辰安侯彻底闹翻的。
这个“谋害侯爷家眷”的罪名,陈王不愿意担,也担不起。
陈王迫于压力,最终还是同意了辰安候的要求。
那一味药,是钟菱前世无意中发现的。
她起初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晚上,陈王醉酒后,当着钟菱的面,吹嘘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毒害了别人的夫人,而那人多么愚蠢的,还对他感恩戴德的事情。
钟菱琢磨了一下,便断定了这人就是辰安侯。
前世的陈王或许是意识到了钟菱逃不出他的手心,对她也是真的坦诚。
不少秘密,都是陈王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诉钟菱的。
在那片枫叶林里,钟菱就曾亲眼看见过他们是如何将尸体掩埋的。
陈王不会相信,他前世的轻视,会成为了今生捅向他自己的一把利刃。
对陈王来说,从温谨言在宴席上状告他,到开府配合调查,不过短短两日时间。
时间很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根本不及转移什么东西。
但是处理掉两包药粉,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此事过后,辰安侯便可彻底被他所拿捏了。
这可能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
而钟菱要利用的,就是他的轻视和傲慢。
至于辰安候,祁珩和钟菱费尽心思的把他扯进这件事情,也不是真的要替辰安候求个清白。
辰安候世子当初嚣张的上门来押走钟菱的这件事情,祁珩可还一直耿耿于怀着呢。
他们想要的,只是让陈王打开府上的大门。
仅靠寻常案件想要搜查陈王府,显然有点难度。
对付权贵,就要用特权阶级自己的手段才行。
这一点上,辰安候一点也没叫他们失望。
在这场初春的大雨还没降下来之前,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了。
被派去陈王府搜查的,是新上任的赤北新军主将,陆青。
那一场磅礴到,近乎要将京城淹没的大雨,在陆青带着人站在陈王府门口的时候,刚刚开始降下。
分明是白天,但天空阴沉的仿佛已经入夜。
陈王府的管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哪怕是面对刚刚升职的陆青,他的目光中也依旧带着些许轻视。
“府中的绿化刚修缮过,还请各位小心,不要乱走。”
陆青任禁军统领的时候,也见识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他深知自己此行的任务间距,没有和管事多扯什么。
那些轻视和不屑,他权当作没有看见。
春日的雨,还带着一些寒凉。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倾盆而下。
急促的雨水串联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乌云之中电光闪烁,紧跟而来是沉闷的雷声。
还没开始展开调查,先被这倾盆的大雨遮住了视线。
陆青和他的手下虽带着雨具,但也挡不住这样汹涌的大雨。
而更令他们愤怒的是,管事拒绝让他们进屋躲雨。
管事说他们一路踩着泥泞过来,此时进屋是会弄脏地面。
禁军的士兵一直受人敬重,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他们愤愤不平地想要讨个说法,却被陆青拦住了。
隔着雨帘,陆青和站在屋檐下的管事对上目光。
刀光剑影横扫过雨幕,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花园确实刚刚修缮过。
晴空之下还尽显锦簇繁华的院子,被雨一浇,便彻底现了原型。
那些娇贵植株的只是简单的插在松软的泥土之中,根本没来得及扎下根。
此时已经被雨水打的斜斜歪歪的,躺在泥泞之中。
鲜嫩的花瓣难以承受雨水的重量,不见先前的明媚娇艳,被雨水打的近乎透明,萧条又狼狈。
泥土松软,在倾盆的大雨之下,积成一滩泥水,而后汇聚成蜿蜒曲折的泥浆,朝着地势更低的地方淌去。
雨大,风也呼啸。
雨水落下的轨迹被风吹的七零八落,即使是蓑笠,也挡不住这汹涌的雨水。
年轻的士兵们像一杆枪笔直扎在雨中,他们鬓边的头发早已被打湿,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流进了衣裳中。
衣袖早已被打湿,有几个士兵甚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而为首的陆青依旧站的笔直,完全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他的耳边是雨滴落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响,节奏紧密,急促得好像在催促着他快点行动。
陆青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花园,最终落在了假山石下的一从杜鹃上。
绛紫色的杜鹃花躺在了泥泞中,在根枝旁的泥泞中,隐约现出了一个匣子的一角轮廓。
这一场倾盆的大雨,冲刷掉了黑暗之上最后的那一层遮羞布。
真相随着雨后晴朗的空气和天边的日光,重现于世。
陈王府的花园里,埋藏了大量的黄金。
陆青在发现花园中的异常之时,并未打草惊蛇,而是第一时间差遣了手下去调动人马。
等到管事反应过来的时候,陈王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而原本陈王府只是平等的配合调查,但在随着大量黄金被发现后,便彻底处于被动地位了。
管事脸上的嚣张还为褪去,便被押在一旁,奋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青轻松又精准的打开了陈王书房里的暗门。
在那书架后的房间里,成列着大量做工精美的兵器,即使是在雨天微弱的光线下,也依旧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悬挂在墙上的,被兵器簇拥在其中的那一抹金灿。
金黄的面料上,金丝银线绣出的五爪龙活灵活现,带着睥睨的神情,和站在门口的人对视。
事情发展至此,已经彻底超乎了所有人的设想。
即使是提供了这个情报的钟菱也没有想到,陈王居然有这样的野心。
她虽然知道陈王的书房有一间密室,也知道里面肯定装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也并没有踏入过其中。
……
陈王府被查了个底朝天的时候,陈王正在宫中和皇帝喝茶。
他刚还在和皇帝来回推诿着绑架钟菱的事情,下一秒便满脸迷茫地被陆青和他的手下摁倒在皇帝面前。
那句“放肆”还没说出口,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陆青手中的那一抹金黄上,脸色瞬间大变。
这一件私藏在他密室之中的龙袍明晃晃地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彻底叫陈王闭上了嘴。
这件龙袍属于先帝,属于陈王一母同胞的兄长。曾在十年前的那场动荡中,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以为,随着先帝的逝去,龙袍被毁于混乱之中。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龙袍被陈王藏于暗室之中,护养的极好。
若说之前皇帝还狠不下心来,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叔父下狠手。
但在看见陈王私藏的这一件龙袍后,皇帝便彻底断绝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和心软。
这是帝王的底线,任何人都触碰不得。
前世,是钟菱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等来了问斩的圣旨。
这一次,在天牢中等待着死亡的人,变成了陈王。
但陈王一时半会也还不会被处死,他还得在天牢里呆一段时间。
因为还有一批悬案未了。
祁珩手里的账本化身做催命的生死簿,曾经被欺压却被权势堵住嘴的百姓纷纷出来鸣冤。
原本难以动摇的陈王府,随着陈王被关押,逐渐瓦解溃散,很快就有人主动开□□代了。
陈王在京城十余年的经营,轰然之间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皇帝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迅速调动人手来处理事关陈王的一系列案件。
金榜还张贴在宫门,那上面的名字边已经马不停蹄地到达各自的岗位。
祁珩自然也没办法每天赖在小食肆里,他得回到翰林院处理政务了。
陈王已经被关押,唐家如今做主的唐之玉很快被查到和陈王有大量利益上的非法往来,她很快便在狱中和唐之毅团聚了。
京城里,能对钟菱造成的威胁已经消失。
前世最大的苦痛也即将被抹去。
皇帝还是给陈王留了一点面子,并没有将他拉倒刑场上,只是在天牢中赐了他一盏鸩酒。
曾经在京城里横行一方的藩王,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怨恨,在天牢之中,悄无声息的结束了生命。
……
陈王已死的这个消息,是祁珩带过来的。
他正大口嚼着荠菜年糕,虽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应了钟菱的要求,描述了一下陈王死前的不甘和迷茫。
陈王到死都不明白,他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是怎么突然之间就被人掀了个底朝天的。
钟菱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听祁珩讲述。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大仇得报的这一天,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没有想象中的涕泗横流的激动,也没有那热血上涌的欣喜。
只是像卸下了很重的胆子一样,叫人长舒了一口气,轻飘飘的,好像已经躺在了云端。
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那当众被砍头的恐惧和寒凉,似乎也已经模糊了。
钟菱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那些痛苦了。
后厨里,阿旭正在给宋昭昭的行李中添置着吃食,昭昭马上就要去书院读书了。阿旭嘴上不说,但这几日一直黏着她。
连带着温书语也凑了进来,黏黏糊糊的表达着自己的不舍。
韩师傅和周芸在灶台前商量着新菜品,面前的案板上,有三朵用白萝卜被雕成的山茶花,水灵灵的。
皇帝给钟菱和钟大柱的赏赐第一时间便送了过来,钟菱手中宽裕起来,第一时间便想着扩建二楼。
温谨言在和韩姨商量着扩建的具体事宜,林听岚拿着账本,在一旁拨弄着算盘,计算着费用。
来串门的苏锦绣积极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后院里,阳光明媚。
钟大柱依旧坐在柴堆前,不紧不慢地劈着柴。
小狗趴在他脚边打哈切。
怀舒在练棍,祝子琛和汪琮并排坐着,目不转睛,满眼崇拜。
吹来的风中带着丝丝暖意。
钟菱眯着眼睛,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怀舒的声音和暖风一起,轻轻落在了她的耳边。
“那,我们之前说好的,去什么地方玩呢?”
钟菱眨了眨眼睛,她其实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她还有一段恩情,没有还上。
“我想去樊城,给两位娘亲和姐姐上柱香。”
在危机解除之后,怀舒拒绝了钟大柱提出的,叫钟菱改回“纪”姓的建议。
他甚至提过要重新回到寺庙里,说自己偶尔下山来看看钟菱就满足了。
这个念头,最终在钟菱的死缠烂打之下,从“偶尔下山”变成了“偶尔回寺庙”。
钟菱拥有了两个爹爹,除了自己的生母,也多了一位已经离世的母亲和略长她一点的“姐姐”。
“还有那个夜里,拿命来护住我的哥哥姐姐们,我想去樊城,给他们烧柱香。”
虽然皇帝已经下旨,将收敛所有樊城里的尸骨,并修建了陵园将他们安葬。
但是钟菱很想在官府差人去清理之前,亲自去梦里的那小巷和院子祭拜一次。
想要亲口和他们道一声谢。
这个行程和祁珩一开始设想的赏桃花和登高远眺一点也不一样,但他对此并无任何意见,甚至生出几分迫不及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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