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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个人一出现, 哪怕仅仅是一个侧影, 都能让所有的记忆碎片瞬间拼贴起来，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曾经，在那口井底掀起惊涛骇浪。
棠初回忆起。
陆砚书突然离职后，亲自将他高薪聘入的父亲也没有太多的反应。
她主动给父亲发了信息, 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找到人事那边询问, 得知陆砚书的离开是棠总亲自签的字。
她这才突然反应过来——陆砚书的离开或许与父亲有关。
棠初去找棠建南办公室的时候，他似乎在忙碌焦虑于什么事。
当时她也没有在意, 扯住焦头烂额的父亲追问, 陆砚书为什么会离开。
棠建南两眼布满红血丝, 被问烦了，不耐烦地对她吼道：“我说他没用就赶紧滚蛋！还想跟我女儿在一起, 他也配？！”
棠初呆在原地，从头凉到脚。
她没有想到，一向赏识又重用陆砚书的父亲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她本以为，父亲会为他们两人在一起而高兴。
可为什么……
后来，她似乎找到了理由，因为家里的公司很快出了严重的问题。
她不清楚具体缘由，只知道某一天突然来了好多穿制服的人，他们带走了好多资料，还带走了好多人。
偌大而辉煌的写字楼里，桌椅被掀得四脚朝天，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纸张和水杯，一片狼藉。
在混乱中她很快被父亲找人接回了家里，告诫她不要再去公司，也不要提及曾在自家公司工作的事。
棠初到家后，在卧室找到了母亲。棠母整个人没有了精气神，脸上血色尽失，但问什么都不说。
她讷讷地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努力想理出个头绪。
陆砚书的离开，父亲的盛怒，公司的危机，到底有没有联系？
所以当时，是因为陆砚书的能力无法解决公司的难题么？
他技术那么厉害，实力那么强，都无法解决么？
所以他才会被父亲赶走？
所以他才会被说配不上她？
所以他是因为自尊心太受挫，才什么都不告诉她就一走了之？
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毫无规律。
思绪回位，视野中正对上那张越发有棱角的极其优越的面庞。
“我......”棠初张口，发出一个音，却又止住。
她又想起父亲说的，我说他没用就赶紧滚蛋！
陆砚书一向那么骄傲又自信，不知道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承受下来的。
棠初抿了下唇，不再继续自己的话题，转向他：“你当时，是去了美国？”
“嗯。”
“是那位崔总帮的忙么？”她还记得，那天在咖啡店偶然听到有位老总挖他的事。
“对。”
“哦……所以，你最终还是投靠了他。”棠初喃喃。
闻言，陆砚书的眼锋却倏忽凌厉起来：“不然呢？真当我是狗么，一辈子只忠于一个主人？”
“你...你不要这么说话。”棠初声音轻颤。
现在的陆砚书变得比以前尖锐了好多。
五年前，即便是在最初性子冷冰冰的时候，他说话也从来不伤人。
“那我要怎么说话？”陆砚书反问。
棠初沉默。
陆砚书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回想起——
当年，走投无路之际，崔权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便来见过他。
两人对坐在茶室，环境静谧，热气氤氲。
崔权提起小火上温着的紫砂壶，斟满了一盏，放到他面前：“砚书，我的提议永远对你有效。”
他有那个能力可以帮他脱离了泥潭。
甚至给他提供了一条很好的出路，去美国帮他管那边的业务。
远离国内的是是非非，让他一身才华不至于埋没在这无端之灾中。
陆砚书端坐在对面一方草席上，身形板正，背脊挺立，依旧是一身不轻易弯折的傲骨。
但视线垂落到面前的茶盏里时，从黄澄澄的茶水表面看到了自己眼神里的疲惫。
从茶室出来后，他婉拒了崔权派车相送，说想自己走走。
那天他走在路上，正逢春日，融化了冰雪的暖阳高照，而他的世界里却一片萧索。
两旁的梧桐树叶抽了新芽，之前的枯叶随着一阵风吹过，不堪重负，飘零而下。
他就走在这阵飞旋的落叶里，落魄得像只丧家犬。
曾几何时，他是志得意满的天才少年，所有人都认为他面前是康庄大道，鲜花簇锦，烈火烹油。
只要他愿意，他能够将世界收于自己麾下。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场职业生涯是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收尾。
突然，手机震动了，他接到父亲的电话。
那边依旧是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例行关切地询问着他的近况。
陆砚书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复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家里也好着，我跟你妈都好好的。”陆父明显心情不错，难得多啰嗦了几句，“今天出去赶集，碰到你王叔了，你还记不记得，他儿子王万强跟你是小学同学。他问起你怎么样呢，嘿嘿，我这次没谦虚，实话实说了。说你现在去大城市工作了，受老板看重，收入高，都快买房了，还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你王叔羡慕得不行呢，说我福气好......”
陆砚书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中央，静静听着手机那边说话。
又有几片枯叶掉下来，落到他的脚边。
他也停住了脚步。
等父亲那头说得差不多了，陆砚书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淡淡道：“嗯，您和妈好好保重身体，等过两天我就回去看你们。”
挂了电话，陆砚书又在原地站了一阵。
良久，像是想通了什么，他抬步准备往前走。
这时，手机再次震动。
屏幕上显示崔权的名字。
屏幕的光幽暗，棠初盯着良久，终于在搜索里输入了【陆砚书】三个字。
自从下定决心删掉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后，这三个字就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搜他的名字。
就像是刻意逃避这三个字一样，她从来没有主动去了解过他的近况。
如果注定不会相见，那么不如相忘于江湖。
很快，页面出现了一系列搜索结果。
大多数是新闻：
海兴科技董事会主席兼CEO比尔·布朗主导管理层换血
海兴科技任命史上最年轻CTO：陆砚书何许人也
陆砚书首谈技术突破要诀：格物致知、求实创新
海兴科技Q4专利数增长20%，陆砚书上任一年交出漂亮成绩单
海兴科技宣布组织变化，陆砚书成为首位中国籍董事会成员
……
海兴科技是全球工业芯片龙头企业，五年前在棠初被父亲逼迫着学习管理家里公司时，她就了解过这些信息。
阴差阳错，她今天送蛋糕的企业正是海兴科技中国区总部。
她终于明白陆砚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蛋糕店里了。
一条条新闻显示，陆砚书现在不仅主攻技术研发，甚至还做到了管理层。
这次是被任命为中国区总裁，一周前才被派到海市任职。
海兴科技是上市企业，所以这样重要职位的任命必须公开公示，因此，棠初也看到了下面关于陆砚书简要的学业履历介绍——
20xx年-20xx年，就读于青邶大学，获学士学位。
20xx年-20xx年，赴美萨省理工大学芯片智能研究所联合培养。
20xx年-20xx年，就读于青邶大学，获博士学位。
20xx年-20xx年，于青邶大学芯片技术设计与研发国家重点实验室进行博士后研究，以优秀等级出站
与她之前在父亲公司看到的那份履历相似。
不同的是，里面抹去了在父亲公司那不到一年的短暂的职业生涯，像是他不愿提及的一道污点。
紧接着便是美国的那一段时间。
履历更加耀眼。
获哈氏商学院MBA学位，兼任美国国家智能研究院技术顾问，获宏盛资本中国区合伙人称号，20xx年加入海兴科技公司，现任海兴科技董事兼中国区首席执行官。
她才知道，原来陆砚书去美国的那几年，不仅进入海兴做研发工作，甚至还修了个金融学位。
棠初浏览了一阵，看到一条视频，点了进去。
这是国外一家媒体对陆砚书的采访，被节选翻译了过来。
时间在三年前了，那时他刚被任命为首席技术官，里面的他意气风发，从容不迫地谈论芯片研发的创新路径以及对科技福祉的展望。
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国内那段灰暗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阴影。
最终，棠初放下了手机，从沙发上起身，去厨房做饭吃。
这是她租住的一处房子，她一个人住，母亲回了老家。
房子是狭小的一室一厅，厨房里的抽油烟机一开就是轰轰的嘈杂声。
时过境迁，两个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造化弄人或许便是如此。
棠初轻叹了口气，不过无所谓了，后面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
第二天，棠初照例一早去到蛋糕店里。
这一带算是市中心繁华地带，一路上不少早餐铺都已经开张了，有的排了长队，辣椒和葱油香味四处飘散。
她的店没开多久，人流量还很少。
趁着没有客人需要招待，她抓紧时间打扫卫生，清洗模具，准备原料，打胚子、调奶油……
将一切都布置好后，新做了一批蛋糕放进玻璃柜里。
刚坐下想歇一歇，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一条消息。
段琪：【今天是20个私房小蛋糕，20个慕斯杯，10个鲜芙卷哦~上午十点半前送到海兴科技22层总裁办秘书台就行^o^】
第18章 送货
棠初眉头蹙起,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对方搞错了。
但是打语音过去确认的时候，段琪说她做的蛋糕在公司很受欢迎，就是要订她家的, 没弄错。
挂了语音后, 棠初叹了口气, 行吧, 估计这位行政秘书并不知道她跟老板的过节, 所以才会持续订购。
她没有办法，高昂的租金根本不允许她对任何一笔生意说不。
而且蛋糕店刚开, 根本雇不起人, 里外都是她一个。
只有亲自去送。
到海兴科技大楼下, 棠初深吸了一口气冲进去, 打算快马加鞭, 送到就走人。
她去前台登记了一下, 乘电梯直达总裁办楼层。
依旧是段琪对接她, 笑盈盈地让她把蛋糕放下，然后跟她确认数量和款项。
等待对方核对账单的时候，棠初心虚地看了眼旁边那间办公室紧闭的大门。
还好，没有打开的意思。
“账单没问题, 我是微信转账？”段琪问。
“嗯。”
段琪拿起手机操作了半天, 像是一直没转成功，烦躁地甩了甩手机：“哎呀, 真的是, 我的手机昨晚下了个游戏就好像出问题了, 最近老是卡。”
“没关系，后面转我也行。”棠初不想久留, 说着抬步就往电梯走，“你不急，慢慢来，我就先走——”
说到一半，止住。
看到陆砚书从电梯里走出来。
和昨日一样，一身墨色西装，面料考究，随着他不疾不徐的步伐显出些疏离又冰冷的褶皱。
棠初咬了下唇。
真的是要命，要是早走一分钟，哪怕一分钟，都不会撞上。
棠初没有看他，视线不自然地落到地面上。
她听到那一阵坚实的脚步声停住了，随后是陆砚书的声音：“又订了这家蛋糕？”
是在问段琪。
但他的气息，却仿佛重重地落到了棠初身上。
“对。”段琪答道，因为上次见老板说这蛋糕看起来不错，还专程询问这家店叫什么，以为他很喜欢吃，所以这次订的也是这个，“您上次不是说——”
“我说这蛋糕不行。”陆砚书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头。
段琪看着他阴翳的面色，噤声。
这位大老板并不像上次茶歇时那样好脾气。
又或者说，上次只是她的错觉。
真正好脾气的人，不可能升到这个位置。
棠初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暗暗地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陆砚书语气里的不屑和奚落，像是一道道软鞭，凌迟在她的皮肤上。
她无法再站下去了，略过陆砚书转头对段琪道：“转账不着急，我先走了。”
“还没付钱？”陆砚书突然跟她说话。
“......嗯。”
“不好意思，陆总，因为我的手机最近总是出故障，刚想支付就卡住了。”段琪说着又在屏幕上点了两下，“但应该马上就——”
“我来付。”陆砚书说完没等棠初拒绝，“进我办公室。”
说着便径直先一步走进去。
棠初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却已没了人影。又转头看向段琪，只见她一脸懵逼地举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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