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敲着梆, 懒散拖沓的声音如同割裂冰面的利刃, 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平静夜色。
墙头上的风吹过两人的衣袍, 犹如战旗飘扬,激起一片寂静的涟漪。
这似是个信号,战意瞬间弥漫,谢景澄脚下一蹬猛得欺身上前,袖刀破空声冽冽,直逼杜沁然面庞!
杜沁然看着极速逼近的银光,瞳孔骤缩。
她原本还想和玉修罗好声好气地商量下,麻烦他帮个忙,把阿里乌让给她来杀。
谁曾想这玉修罗竟如嗜血阎王般,浑身带着凛然寒意,一言不发便动手,连开口说句话的喘息功夫都没给她。
杜沁然下意识后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杀意,而后柔韧的腰肢一扭便翻身站稳,利落抽出腰间软鞭。
她手下使了个巧劲,鞭子便好似嗅到了垂涎已久的鲜血气息般,如通了灵的活物一眼灵巧地圈圈攀上白衣人手中的袖刀。
玉修罗向来最擅长袖刀,想必夺走他的袖刀便如拔走老虎的爪牙,再不济也能挫一挫他的锐气。
雪白的软鞭上沾着星星点点早已干涸的隐蔽血渍,翻飞间猩红色隐绰可见,宛如在漆黑暗夜中吐着艳红信子的毒蛇。
邪性又狠戾。
见软辫成功痴缠上冷厉的袖刀,杜沁然心中一喜,手下施力,想将袖刀卷过来。
谢景澄眸子中流转着凌厉的寒光,比凝在锋利刀尖的冰寒更加彻骨。他握紧袖刀,竭力与杜沁然抗衡。
软鞭与袖刀紧紧纠缠,犹如柔与刚的激烈交融。两人棋逢对手,互相都不示弱地对峙着,那一刻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鞭子被拉到极致,}人摩擦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令人头皮发麻。
电光火石间,杜沁然瞧见玉修罗的唇角一翘,心下刚觉不妙,就见他毫无征兆地手下懈了力。
因突然消失的对峙力量,杜沁然被惯性带得身体后仰,被迫脚下连步后退以稳住身形,却忘了她此刻立足于窄小的危墙之上。
退无可退,脚下落空迎接她的便是从高墙跌落的惨烈下场,摔个半身不遂都是走大运。
可等杜沁然意识到时已为时过晚,她一个趔趄就要摔下墙去,已趁机夺回袖刀的玉修罗却紧抿着唇,身形一晃迅速上前,两人的距离顷刻间被拉近到不过半臂。
杜沁然心中大呼不妙,眼见玉修罗手中削铁如泥的袖刀就要在她腰间捅出个血窟窿。
她认命地紧闭上眼,却只觉腰肢被冷硬的东西抵住了。
力道有些缓冲不及的痛,想必后腰那块应当是淤青了,但却并非是料想中刀锋绽开皮肉的剧痛。
杜沁然微愣,偏头看去却见玉修罗将袖刀转了个面,薄如蝉翼的刀锋被他藏在袖中,刀柄隔着单薄的夜行衣,沉沉抵在她的腰间。
他竟是在...... 助她不跌落高墙?
杜沁然似乎都能感受到刀柄上繁复古朴的纹路,带着森然冷意。
这本应是杀人利器,如今却被他用来救她。
刀柄微微用了点力,杜沁然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稳住身形。
杜沁然眼神复杂地看向再次恢复冷面无情模样的玉修罗。
他人还怪好的嘞。
她原本觉得和玉修罗间还有转圜的余地,谁知下一刻,系统阴魂不散的倒计时再次响起:「严重警告!严重警告!宿主生命受到极大威胁,请尽力自保!」
可明明玉修罗对她并无杀意啊?
杜沁然本想忽略它这看似不切实际的播报,却忽觉刀锋寒光四溢,她方才还在心中感激了半天的玉修罗又错身直逼她的面门,似是想毫不留情地割裂她的面具。
面具绳子也并不结实,行动间滑落些许。玉修罗眼眸一沉,乘胜追击。
杜沁然始料未及,身轻如燕地撤身后退时腾出一只手摁住面具,另一只手按脑海中的式样挥舞着长鞭。
软鞭在她的手中化作千万道鞭影,如雨点般砸向玉修罗。
趁他疲于应付之时,杜沁然迅速将绳结重新系于脑后并且将末端绕上发尾以使她更加牢固。
等她重新整理好后,玉修罗的下一招也如影随形,杜沁然也不甘示弱。
袖刀如冷霜锋刺,欲穿空气而过,而软鞭犹如苏醒灵蛇,寸步不让地束缚着袖刀,纠缠许久都难分胜负。
又是一道破空刀光,杜沁然闪身避开,此时此刻却清晰地发现了件让她分外疑惑之事。
玉修罗并不想取她性命,却似乎执着于挑开她的面具,让她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可是为什么?
他对于面具下的她兴致盎然,既不像挑衅,也并并非玩弄。
倒像是想确认她究竟是谁一般。
杜沁然心思百转千回,几经磨合后软鞭在手中也愈发熟练灵活,一个轻挥便卷着冷风便如千钧重的银色流星般袭向玉修罗。
玉修罗手腕翻转与她抗衡,两人再一次僵持不下,如烈焰般燃烧的战意高涨,目光交错间无形的火花四溅,均心跳如鼓。
刀光鞭影间,凛冽寒意将夜色凝固。
就在这时,墙下传来动静,精神紧绷的两人僵持不过须臾,便如心有灵犀般同时松开手退后半步,侧头往下看去。
“使者辛苦,望明日启程诸事皆顺。”
林太师斯文平缓的嗓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随之便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动静,夜色中看不清大概,但约莫是阿里乌上了轿。
铃铛的叮当声渐渐清晰,两人目光所及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是林太师派去随轿的仆从手中拎的灯笼。
倒是阴差阳错给了他们一个清晰的指引目标。
轿子拐进了小巷,随着目标一点点靠近,杜沁然和玉修罗也都捏紧了手中利器。
一百米。
八十米。
五十米。
无人先动,微风吹拂,聒噪蝉鸣与树叶沙沙声清晰可闻,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玉修罗倏然动手,势不可挡地正准备一跃而下,杜沁然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动作。
她目光一凛,手中软鞭已先一步出动,如如翩翩起舞的轻烟,柔若无骨地一圈圈缠上他劲瘦的腰。
像是一条阴暗缠人的冰冷毒蛇,也像是最为磨人的情人。
软鞭渐渐收紧,似是在挽留着、蛊惑着、挑.逗着、想将另一个人一起拉入深渊,共沦热潮。
玉修罗自然也不是池中之物,尽管被软鞭束缚了动作,却凝力于指尖,将锋利的袖刀猛然脱手掷出。
刀光寒芒,如寒夜星辰闪耀,直欲披荆斩棘,狠戾得逼杜沁然松手。
月色清落,苍白如素绢,映亮了墙头上身形纠缠的两人。
黑衣飘逸,白衣如雪,宛如黑白对弈的棋子,又似是地府夺命的黑白无常。
这一刻,微凉的晚风凝滞,仿若世间万物都在为之静默。
尘世的纷扰在这黑夜中被剥离,只余两道身影在月色下纠缠不舍。
眼见轿子已至墙下,杜沁然顾及不上其他,扔了鞭子便欺身上前想与玉修罗速战速决。
软鞭缠着袖刀被抛到远处,落地闷响。
两人都弃了武器,谁都没能占上风。
杜沁然逼近玉修罗想点他后脖大穴,不料玉修罗早有所料,脚尖一勾竟是想绊她!
杜沁然余光发现时为时过晚,向旁倒去。
见玉修罗有脱困之兆,杜沁然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她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原本可以倒在墙上,如今却为扑倒玉修罗而选择了悬空的方向,稍有不慎便会摔下高墙,万劫不复。
她就像个杀疯了眼的赌徒,把自身的全部筹码都压上了,只求能拖住玉修罗。
可是,杜沁然向来是不被命运眷顾的。
差之微毫。
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扑到玉修罗身上!
可估算错误的下场也是惨烈的,杜沁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跌落高墙,却因早已舍了鞭而无法自救。
豪赌本就是一场捉摸不透的游戏,赢者狂喜地热舞,而输者便只能直面倾家荡产的结局。
如果掉下了墙,杜沁然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泪腺再次被刺激,杜沁然含着热泪把她在古代的点点滴滴迅速过了一遍。
从十里红妆出嫁,到和林若寒的相认,再到她那病弱貌美的温柔夫君。
也许下一秒睁开眼,她看到的就是现代的车水马龙了。
杜沁然一直以为自己是想回去的,可直到这一刻,面对生死之迫,抛弃了一切非主观因素后。
她才惊觉,自己好像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封城的繁华与疮痍,封城的美景和天气,封城的...... 人。
喜欢到会非常不舍,会觉得遗憾,会前所未有地想要留下来。
在电光火石间,杜沁然想了很多很多。
她本以为这次自己肯定没命了,谁知迎接她的不是跌落夜色的剧痛,而是微凉的怀抱,和一声无奈又妥协的叹息。
杜沁然呆呆怔了片刻,蓄了许久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鬓角时,她感受到另一人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尾。
而那双手,方才原本是捏着刀的。
清脆的铃铛声渐远,但却已无人在意了。
杜沁然捏着他的白色衣袍,眼神一点点聚焦,目光滑过他冰凉的玉石面具,高挺的鼻和微抿的唇。
她看着他似是含着一汪春池的眸底,心底恍惚间浮现出了一个人。
......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一个是狠戾冷酷的头牌杀手,一个是孱弱温柔的贵公子,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淡月疏星,月光清凉,吹拂的清风将一阵无比熟悉的味道送到了杜沁然的鼻尖。
清淡又雅致的檀香。
――与她那病弱夫君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身穿白衣,身形相似,熏香相同......
假如说一件事是巧合,那这么多件事也能用“巧合”这两个字来轻巧揭过吗?
杜沁然蓦得想到她当时不小心摔进谢景澄怀里时,他紧绷的肌肉,和他扶自己时衣袖下结实有力的小臂。
那根本不像是个久坐轮椅的病弱之人的身躯。
她轻轻挣脱玉修罗的搀扶,用目光细细临摹着他的轮廓,心底十分复杂。
纵然有诸多线索指明玉修罗也许就是谢景澄,但在摘下他的面具前,杜沁然也仍无法百分百确认。
又或者说,不愿去相信。
“你......”杜沁然开了口,却又止了话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假如她此时此刻贸然问他是不是谢景澄,那无疑也自曝身份了。
与此同时,谢景澄注视着眼前人,心绪同样杂乱无章。
她难道真的是自己那柔弱的哭包夫人吗?为什么会是她?
阿里乌的轿辇早已在拐角处消失无踪,任务失败已成定局。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再是任务,不再是其他,仅仅只是彼此。
此时此刻,面具成了他们彼此之间最后的薄膜,那么脆弱易碎,却掩着两个人最大的秘密。
他们都想撕碎对方的面具,但也都将面具视为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肃然的吆喝声:“何人在此处?”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原本伫立在高墙的杜沁然和谢景澄同时动了身,足尖轻点,在被强光源照射到前跃身离开。
浓重夜色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分道扬镳,被如血盆大口般的漆暗夜色所吞噬。
杜沁然先回成衣铺换下夜行衣,抱起衣物便想往左侧半掩的门帘后走,被老板娘拦住了。
老板娘笑着将她引到右边的更衣室:“楼主用右边的吧,平日店里客人不多,左边都用来堆放杂物了,许久未清理,脏得很。”
换衣服时,老板娘隔着薄薄布帘问道:“如何?是否一切顺利?”
夜行衣布料贴身且有弹性,杜沁然艰难地把它自下而上脱了下来,边套着来时的杏色衣裙边道:“别提了,凉了。”
布帘外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再次响起,语气讶异:“怎么会?楼主你和玉修罗都从未失手,如今一同出马,居然反而让目标跑了?”
杜沁然整理了下领口,唰得一下拉开布帘,低着头把软鞭绕回腰间。
确认仪容仪表都没问题后,杜沁然接过老板娘早就准备好的袋子,离开前随口道:“也许这就是一山不容二虎吧。”
即使心底对谢景澄有一万点怀疑,但杜沁然为了不暴露自己,仍得做戏做全套。
她赶着离开,全然没发现成衣铺老板娘神色里藏匿得很好的紧张。
待她走后,方才老板娘口中“堆积杂货”的左侧门帘被撩开。
在里头全程听完老板娘与杜沁然的那人缓步走出,做工并不算精致的硬底布鞋踩在地上,声响沉闷。
那人随意地抚着锦缎,略粗糙的指尖将娇嫩的布匹划得有些勾丝,若有所思道:“他们居然失败了。”
老板娘也收敛了在杜沁然眼前的慵懒风韵,面色凝重:“那可如何是好?若让那李贼活着回到柔然,恐成心腹大患。”
那人闻言,非但没忧愁,反而勾下斗笠微微一笑:“是吗?”
假如杜沁然此刻还在成衣铺,想必会感到十分惊讶。
因为那人掀了斗笠后,露出的是一张她分外熟悉的面庞。
杜沁然踏着凌空微步回到杏花楼,时间掐得刚刚好,“旷世武功”的一个时辰时效刚好过去。
她平复了下呼吸,一派寻常地沿着幽静小道走回雅座,却在路上与她那位体弱多病命不久矣的夫君不期而遇。
谢景澄已坐回轮椅上,如往常般笑容温柔,语气和缓道:“夫人去哪里了?我找了夫人好久,很是担心。”
杜沁然笑意同样如春风般和煦,把袋子递给谢景澄柔声答复:“人家不是说了去更衣吗?自然是去杏花楼对面的成衣铺取了件衣裳。”
谢景澄体贴地接过袋子,并未往里头看,好似不在意,又好似认为里面装的是什么都无关紧要。
他的神色在黑夜中半明半昧,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疑惑:“我听店小二说夫人向好几人打探了恭房在何处,未曾想...... 夫人指的是这种更衣。”
杜沁然露出了毫无破绽的娇羞神情:“人家的确先去了恭房。夫君你也知道,我惯来害怕阿里乌那种凶神恶煞的人,被吓得连饭都吃不下,这才想着顺便把前些日子订做的衣服拿上。”
一番话合情合理,杜沁然说完后,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将矛头抛回给了谢景澄:“倒是夫君你...... 似乎也并不是从雅座的方向来的?”
杜沁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景澄,笑意却不到眼底:装啊,继续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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