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欢而散。
事情传得很快。
韶声知道后,也忍不住要在心中为吴移将军报不平。
她最后与齐朔对质的那日,已过去好一阵了。
但再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这番打算——对着自己,对着吴将军,全然不遮掩。
她仍要震惊难过。
齐朔当真是一点也没有慈悲心。
那么,再讲到第二桩冲突,则是由第一桩衍发而来。
快到秋冬交际之期,正是燕北蛮人南下劫掠的时节。
他们早知中原动荡,今年的阵仗便格外大。
原本,抵御北方而来的蛮人,大都由吴移负责。
且吴移刚胜了南方的战事,将诸事交予方必行。齐朔正能借北地战事,顺水推舟地将北地交予他,以补偿他南征的功绩。
可一贯稳重的吴移,死硬着反对方必行于南方所行之策。
这便使齐朔有些犯难了。
吴移手上有兵,派去北地就如游鱼入水。
会反过来威胁自己。
最终,将军做下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
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他要亲自挂帅往燕北去。
吴移方必行,一统军,一理国,分治中都事务。
杨乃春何泽生佐之,其中,杨乃春领京畿戍卫。
决定做得急,将军出发得也急。
倒不是齐朔自己着急。
是蛮人等不及。
害得齐朔连登基大典都未准备好,就出发了。
他自己倒不是很在乎。
想着自己在北地经营多年,也不是没领过兵,与蛮人交手也有数次,并不算值得警惕的对手。
大不了回来之后,再重新择定吉日,在行登基之仪也不迟。
他从来不信鬼神,也可以说不太敬重上天,当然也没有什么吉凶上的忌讳。
早晚都要称王。
不急于一时。
将军亲征开拔后不久,梅允慈的肚子便发动了。
第二日柳府传来消息,说是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生产过后,梅允慈只是身子虚了些,其它都还好。
柳镜池很高兴。
韶声作为梅允慈的朋友,柳镜池的亲妹,当然是要去探望的。
但她却不想张扬。
梅允慈之前用“娘娘”打趣她,韶声虽没听进心里,却也警惕了起来,无论她和齐朔关系如何,之后又该如何,但凡她还在将军夫人的位置上一日,她的一举一动,就都会牵扯到将军府。
她不想让人揣测将军府对柳家的态度。
因此,这次探望梅允慈,她只是坐着普通的青篷马车,带着二位贴身侍女,不引人注目地往柳府去。
进了柳府所在的巷口,紫瑛眼尖,指着前面的马车说:“那不是三小姐吗?她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韶声循声音望去,果然看见柳韶言上了停在柳府门前的一辆马车。
马车极为普通,和韶声她们所乘的这辆一样普通。
这不符合柳韶言的习惯。
韶声心中疑惑。
柳韶言最讲究派头,不是那种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富贵,而是贵而不显,所用之物,皆求别致风雅。她怎么肯坐普通的马车?
且柳府喜得鳞儿,来来往往的都是贺喜的客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再怎么持名士风骨,为何不在家招待,反而往外跑?
存着这些疑惑,韶声命车夫驾车跟上柳韶言。她要看看这人鬼鬼祟祟的,究竟要去做什么。
“是,夫人!”驾车的车夫是观云,她身形单薄,扮作小子的样子坐在车架上。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韶声跟着韶言的马车,一路来到了中都主街上。
她看见马车在街上最气派的酒楼门口停下了。
门口人来人往,车里的柳韶言并不出来。
等了约莫一刻,从酒楼里出来了一位瘦小的男子,男子头上包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像是不想让人看到脸,有些不太寻常。
他和柳韶言说了两句话,便掀开车帘,跳了进去。
“是外族人?”车架上的观云看得清楚,不禁小声嘀咕。此人虽穿着中原的服饰,但样貌与中原人不太相同。
“继续跟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好时候,韶声只能让观云再跟上,看看柳韶言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83章
一直跟到了方府。
韶声亲眼看着韶言带着那包裹严实的外族人,在方府不远处的巷子下了马车,又悄悄地随着前来相迎的仆从,从角门进了方府。
“回去吧。我们还要去柳府贺喜呢。”韶声似乎是看到这里,才突然想起今日出门的目的。
驾车的观云得令:“是。”
她和车里的紫瑛都很迷惑,夫人追着柳三小姐到此地,有什么目的?
不知不觉便问出了口。
“好奇,随便看看。”韶声只是答。
她心中却生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这使她在柳府送礼时,也一直心不在焉。
只知道自己往柳府送了礼,又与兄嫂闲话一二,便急着坐上马车往回了。
聊过的东西,韶声转头就忘。左右不过是那些:身子如何?可有要帮忙的?送的礼合不合适?
唯一有印象的是,梅允慈要奶娘带孩子来给她看,孩子睡醒了,哭闹不止,襁褓又大又厚,被面上的红缎鲜艳得很。
回了将军府,韶声叫下人都出去,只留亲近的紫瑛、观云,让她们关好门。
“我要往吴将军府上递一封拜帖。你们悄悄地去,不要叫人发现了。”边说话,韶声边在案上拟好帖子,封了起来。
交予观云时,上面还有新鲜未散去的墨香。
“夫人这是何意?”紫瑛问。
韶声难得地不作任何解释:“递过去就行,不要问为什么。一定记得不能叫人发现。”
“算了,我直接去吧。夜里去。”韶声又改变了注意,将封好的帖子,从观云手上抽了出来。
她亲自点亮桌上的灯盏,将刚写好的拜帖放在火上烧掉。
入夜后,在黑夜的掩映下,青篷马车载着将军夫人,又出了将军府。
吴府之中。
“哪位夫人?”吴移惊讶地追问报信的管家。
“不知。那位夫人只说是老爷的故人,老爷见了便认识。说有要事,定要见老爷一面。老爷不妨去看看,说不准真有什么事?”管家答。
他刚收了外面那位夫人偷偷塞来的银子,便努力为她在吴移面前说话。她虽遮着脸,但周身的气度,一举一动皆有礼有节,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坏人。
“……好吧。”吴移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等真正见到了人,吴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带着幂篱,背后是漆黑的巷子,伸手不见五指。
遮面的轻纱在夜风中飘起,吹开了一条缝隙,吴移将手上提着的灯凑近,灯火将来人的脸照得惨白。
吴移一眼便看见——
幂篱下之人,竟是将军夫人柳韶声!
怎么是她?
“夫人夤夜来访,吴某有失远迎。”他虽心下震惊,但极快地遮掩了自己的情绪,恭敬地向韶声抱拳行礼。
韶声从幂篱下伸出手来,向着吴某摆了摆:“我有一事,欲与将军相商。”
吴移心中疑惑更甚,她能有什么事,非要大晚上这样偷偷摸摸的?
不过,将军夫人在南征时,在军中立下了大功,这些功劳夫人不便领,大多落在了自己的头上,算是有恩于他。
且他在南征路上,对这位柳夫人的印象颇佳。
所以,他便按照韶声的意思,令相随之人全退下:“夫人是要在这里说,还是随我进去?”
韶声:“此话宜短不宜长,就在这里吧。今日我看到有燕北来的蛮人进了方府。”
白日里,她看得分明,那位柳韶言带进方府的外族人,长相分明就有着燕地以北的蛮人特征!
“什么?”韶声的话,使吴移更加震惊。
“夫人的意思是……”他试探着又开口。
“我的意思是,方必行通敌,希望吴将军能处置他。”韶声答。
话说得镇定,但握紧的手心里已然汗湿了。
幸好有黑夜和幂篱,能将她的紧张和忐忑遮掩一二。
韶声想借着蛮人这个由头,争取吴移的帮助,除掉方必行。
虽然她没什么把握。
但想着吴移与齐朔因方必行产生了矛盾,吴移对方必行,应当也存着极大的不满。
且除掉了方必行,中都之中便自然回到了北派独大的局面,而如今的北派,分明是以吴移为首。
趁着齐朔不在,先斩后奏,是绝佳的时机。
说不定他会答应。
不答应也无所谓。
吴移与方必行不和,定不会向他出卖自己。
而他若是向齐朔禀明,那无所谓。
与齐朔有关的事情,她破罐子破摔。
“吴将军若是觉得不妥,那便算了。”韶声这样想,便这样说了。
“夫人,兹事体大。通敌并非等闲罪名,须得仔细调查一番。”吴移虽没应下韶声,但也不反对。
毕竟,他与柳夫人除了在南征时,私下里并无交集。举荐她做粮官,也不过是看重了她的能力。便是在南地,柳夫人和他交集也不多,她多是与金晖在一处。
一来,金晖受将军所托,需照看夫人起居;二来,在具体事务上,金晖与柳夫人需协力之处,也更多些。
因此,当柳夫人突然半夜里来找他,又突然突然抛出这么大的问题,确实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当然需要时间考虑。
韶声听话听音,明白了吴移的意思。她本想着算了,不勉强别人,甚至连腹稿都已打好:她明白吴将军的顾虑,既然吴将军不愿,也无需有什么顾虑,若需要将她来过的消息传给将军,她也不会拦着。
嘴巴却不受控制。
吐出的话,意思与她心里想的完全相反:“将军当真要纵着方系作恶?他们尚在南朝之时,便借着朝中权柄,穷奢极欲,侵吞良田,大肆敛财,鱼肉百姓。如今在将军的护佑下,却不仅保住了原有的地位,还有借势扩张的意图。如我这般的深宅妇人,都能窥得一二,将军难道不知?将军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天下百姓考虑!我记得我初见将军,便听你说为百姓而呼之愿。将军当时的话,我仍铭记于心,时刻不忘,将军自己却忘了吗?”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还又将吴移告诫她的话搬了出来。
“夫人好口才。但通敌并非小事,在下需要时间调查。不如夫人再等七日。七日后,定会给夫人一个答复。”吴移虽仍不松口,但给了时限。
韶声知道,吴移这是被她说动了。
她理解他的顾虑,也不再强求:“多谢将军。方才我言语之间,多有冒犯,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吴移笑着摇头:“夫人乃性情中人,心系苍生,谈何冒犯。本就是我想浅了。只是在下尚有些不明,夫人如何得知方必行通敌的?夫人告诉在下,在下便好针对着探查,不至于无头苍蝇一般地乱转,更能节省时间,尽快给夫人答复。”
“事情是这样的,我今日出门,碰巧遇见了柳三小姐……”
韶声将白日遇到柳韶言,以及柳韶言从酒楼接了个蛮人,带着一起进了方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那蛮人是柳三小姐带到方府的?她倒是个交友广泛的人。”吴移皱眉沉思起来。
片刻,他又抬头对韶声道:“多谢夫人相告。在下会顺着这条线索探查,负责之人,皆知轻重,,一切都不会放在台面上,夫人不必忧心消息走漏。”
韶声没什么别的要说的,就向吴移告辞:“那便麻烦将军了。此地并非叙旧的好地方,我该走了。七日后,再来等将军的消息。”
吴移拱手:“夜黑风高,夫人路上小心。”
七日后。
吴移并不与韶声见面。
他遣了心腹来,将一张纸条递到了韶声手上。
韶声打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一书:“柳府满月宴。”;又一书:“此人可信。”
看过后,韶声又将纸条在火上烧掉。
送信人见状,向着她行礼:“在下受将军之命,听夫人差遣。”
韶声点点头。
并与他约定好,这段时间里,每日午时、巳时后,自己的侍女观云皆会在将军府最偏僻的角门处,与他相见,方便传递消息。
这才放人离去。
等人走后,韶声便开始琢磨吴移传来的消息。
显然,他同意了韶声的提议,愿意借着通敌的理由,一举除掉方必行。
柳府满月宴,便是他计划动手的时机。
韶声放下心来。
吴移手握重兵,对付方必行并无什么难度。
她只需在柳府满月宴前,通过吴移的心腹,梳理清楚计划之中的各个关窍。
譬如:吴移的人以戍卫巡守的幌子,已经打探到那外族人的情况,且拿到了确实的证据,他确实是北蛮,且确实出入过方府。
只是那北蛮人一直盘桓在中都,方府也没有任何向北传递消息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条件迟迟未谈妥,使方必行与北蛮僵持着。吴移自然也抓不到最关键的证据,证明方必行通敌。
吴移无法,便命人继续守株待兔。
韶声有些担心,传信问:这么守着,会不会被人发现了?若是守不到,倒不如索性造一份伪证,到时候栽赃到方必行头上。
吴移的回信来得很快,他叫韶声无需担心,证据最好还是要有理有据,若到了最后仍守不到,再用伪造的不迟。
且京畿重地,如今坐镇的都是北派之人,方必行的南派势力,正按着将军之令,在南方整顿南朝留下的烂摊子。而任由方必行坐大,是北派诸人都不愿看到的事情,他们不会坏事的。
只要他们瞒着亲征的将军,事情便不会有问题。
第84章
一月之期转眼即逝。
元将军在燕北一切顺利。
只是对北蛮敌人的势力稍有低估,因此需要多辗转一阵子。
而梅允慈与柳镜池的孩子也满一月了。
柳府对这个孩子极为看重,早早便备起了满月宴,大肆操办,中都里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受到了邀请。
韶声当然也在列。
她与吴移已经商量妥当,此宴人对嘴杂,方必行赴宴,必然疏于防范。
待主人家将孩子带走后,吴移便即刻起事,制住方必行。而她则负责带人稳住一干女眷,封锁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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