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身着亲王衮服的李急忙出列,伏身下跪,谦卑道,“谢圣上恩赏。”
皇帝顿时龙心大悦。当年肃清太子党,他杀了不少兄弟,唯独这个九弟识大体,留着他既能堵悠悠之口,又以彰显仁慈厚,一举两得。
李领了赏,默默退回座位,旁人也见怪不怪,毕竟这个九王虽贵为亲王,但只醉心风月,从不问朝政,在朝堂的存在感极低。
冗长的献礼结束,各国使臣纷纷起身,恭贺万岁,那声音震天作响,听的皇帝心花怒放。
“好好好,都赏!”
除了使臣外,这次操劳朝贺的内臣皆收到封赏,小则赏金,大则升官,皇帝一个一个念去,直到谢时晏,他顿了下,忽地话锋一转,
“谢卿劳苦功高,本应重赏。可朕近日收到不少弹劾的折子。说你弄权欺上,滥杀无辜百姓,你可有辩解?”
礼乐声停止,皇帝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宇,外邦使臣皆面面相觑,没一人敢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时晏身上。
如此情形,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沉声道,“臣惶恐。”
多余的,却再也不说了。
皇帝哼笑一声,他铁了心今日要办他。但就算尊贵如皇帝,也不能毫无理由地大开杀戒,更何况是一个能臣,否则日后史书工笔,他岂不是个昏君。
他对一旁的太监道,“宣上来罢。”
于是,众目睽睽下,一佝偻老臣被带上宫殿。
“臣冯继忠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的事便如皇帝所想,淮州之难,死伤数千计百姓,城门放箭是谢时晏的命令,还有他初到淮州时为立威杀的朝廷官员……一桩桩一件件,细数起来,简直罄竹难书!
等冯继忠陈完情,皇帝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这群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由历经三朝的老臣徐阁老站出来表态,“若此话为真,臣以为谢大人罔顾国法,当押送有司问审。”
有了开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列数谢时晏的罪状,从一开始的“问审”逐渐变成“当诛”,让外邦使臣都大开眼界,见识了何谓墙倒众人推。
面对千夫所指,谢时晏并无慌乱之色。即使这种时候,他的脊背依然挺地直直的,如冬天的松柏,宁折不弯。直到皇帝再次问道,“谢卿,你可还有话说?”
――一副再圣明不过的君主模样。
这就是皇帝的歹毒之处了。
当初谢时晏奉命清剿白莲党羽,突发淮州疫病,事急从权,皇帝赋予他极大的权力,但这所有都在密信里,而皇帝的密信,是看过即焚的。
现在只要皇帝不松口,谢时晏说什么都是狡辩,不管谁审这个案子,总不能跑去找当今圣上对峙,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眼见大势已定,皇帝眯着眼,沉声道,“既如此,来人啊,把这罪臣压下去――”
损失一名能臣,他还是舍不得的。
谢时晏从他潜龙之时就跟着他,两人还有同门师兄弟之谊。这些年他定内朝、安外敌,明里暗里替他做了不少事,是一把极好用的刀。
为此,就算他们就“明月”一事有所偏颇,他宁愿为他鸩杀亲姐,也不愿君臣离心。包括他私下里一些小动作,他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他自认待他不薄啊!
真正让他起了杀心的,是皇后。
那个贱人!
一想到谢时晏教了这么多年太子,他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心存几分芥蒂。他看向一边的小太子,阴沉道,“太子,这是你的少傅,你来说说罢。”
此时的太子比之前瘦了一整圈,短短两个月,外家被抄,母后被幽禁,皇帝自病重以来阴晴不定,时不时呵斥怒骂,让本就软弱的小太子更加惶恐。
见众人的目光瞬时移到自己身上,他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听、听父皇的就是。”
“父皇肯定没错。”说罢怯怯地低下头,把身子缩进宽大的太子朝服里。
皇帝向来不喜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剑眉一竖,却忽想起外邦使臣都在,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一腔怒火发泄到宫人头上,“都愣着作甚么,还不把这罪臣给朕带走!”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男人出列,抬起头,眼神直视皇帝。
“臣无话可说。但在此之前,臣请当着诸位大臣的面,上最后一本奏疏。”
他不顾皇帝的反应,自顾自从袖子中抽出一本折子,淡淡道,“九王李私藏传国玉玺,罪不容诛,请圣上治罪!”
区区一句话,满朝轰动。
“一派胡言!”
劈里啪啦,皇帝气得把案前的瓜果酒器拂了一地。若是他说的是真的,不就证明他这个皇帝手里的是赝品?当着众多使臣的面,简直贻笑大方!
谢时晏恍若未闻,继续道,“崇德十五年,废太子身披皇袍发动兵变,当时一共两路人马,一路以太子、韩烨为首,集兵于东掖门外。还有一路高手则偷偷潜入内城,试图暗杀圣上。”
他们没有成功,但在太子死后,传国玉玺不翼而飞。这件事皇帝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当年跟在他身边的哪个都不是傻子,这些年功臣们死的死,贬的贬,朝臣暗自嘀咕皇帝小心眼儿,容不下臣子,哪知道还有这一层缘故。
还有太子旧党,白莲余孽。他们已不成气候,皇帝这些年咬死不放,就是为着这个东西――李氏皇族开国几百年,世代相传的玉玺若是丢在他这里,他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
谢时晏的目光缓缓移向人群中不起眼的九王,“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没完成使命,想偷玉玺回去交差,却在被九王爷的人中途人截杀,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拱手一拜,“臣之所言,句句属实。先帝在世时,圣旨上所盖玉玺的右上角有一道裂痕,极细,若用明火置其下,方可显现
。”
此言一出,惊得大臣们瞪目结舌,有不少历经两朝的大臣,圣旨是要放进祠堂供奉的,回去两相对比,是真是假一目了然,谢时晏没必要说谎。
“啪、啪、啪――”
在一整嘈杂声中,李站起来,抚掌大笑,“谢大人厉害啊,说的比戏文唱的都精彩,不愧是本朝最年轻的丞相,在下佩服,佩服!”
他又转头看向皇帝,一改方才的谦卑之色,“圣上,您信么?”
皇帝沉默半晌,忽地暴喝道,“来人!给朕把这两个乱臣贼子抓起来,即刻诛杀!”
“我看谁敢!”
九王一声令下,四面八方涌进来一群身穿甲胄的卫兵,尖甲利刃,把殿宇围的水泄不通。
他哈哈大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皇帝选择在这天动手,他也选择在这天动手,至于谢时晏……
他看着那个不动如山的男人,笑道,“谢大人,你也别藏着噎着了。”
瞬时,两侧的乐师丢下箫鼓,利刃出鞘,呈环形把谢时晏围住。
使臣和朝臣都惊呆了,本来是一大盛事,谁承想出现这个局面。皇帝、谢时晏、李三方人马,让本宽敞的殿宇瞬间拥挤起来。
“你们两人……竟敢效仿废太子,谋朝篡位不成!”
皇帝气的脸色发白,但形势比人强,他的大军都在外面,身边能用的亲卫不多,数量不及李,身手不如谢时晏,他只想了一瞬,转头对谢时晏道,“谢卿助朕!”
“只要你帮朕诛杀逆贼,过去一切,朕既往不咎。你不是喜欢明月皇姐?朕为你们赐婚如何,还有那个小娃娃……朕当即命人写入宗祠,明正身份。”
他看的清楚,对他威胁最大的是九王。一来他身负李氏血脉,二来他有玉玺傍身,若真让他事成,则名正言顺。而谢时晏不过区区一个臣子,就算他有大逆不道的想法,朝臣不会认他。百姓更不会认他。
他算盘打得精明,谁知九王早有准备,他轻勾唇角,一挥手,士兵带上来一个女人。
“谢时晏!”
她挣扎着,那模样,不是李昭又是谁。
她此时看起来狼狈极了,发冠上的珠子已经掉光,鞋子少了一只,下摆和衣袖处布料破碎,脸颊上还有两道血红的划痕,万分可怜。
李信步款款,微笑道,“谢大人,听说你对我皇姐用情颇深,平日里不近女色,一心想重修旧好。”
“当年你人微势轻,权势和美人,你毫不犹豫选了权势。如今嘛,大人也算功成名就,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他蓦然抽出身边护卫的长刀,横在李昭细嫩的脖颈上,“她死,或者你死,皆在你一念之间。”
李昭那双美丽的杏眼睁的大大的,眼眶蓄满泪水,呜咽道,“救我――”
她看着那个男人,“谢时晏,你说过不会让我死的,你说过的!”
“谢时晏你不能负我!”
剑拔弩张之下,女子柔弱的抽泣声格外清楚,牵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谢时晏。过了许久,他忽地轻笑一声,上前道,“王爷当真可笑。”
“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我若是在乎,当初就不会休了她!”
他看着李,目光沉沉,“美人虽好,但和权势比起来,不值一提。王爷以为呢?”
“你当真不在乎?”
李不信,只当他在炸他。他钳住李昭的脖子,手上用力,刀刃直接进入皮肉,浓稠的鲜血沿着刀柄滴答落下。
“郎君――”
李昭的声音凄厉,泪水簌簌而下,匀淡了鲜红的血水。
谢时晏眼皮跳了一下,他似乎不忍再看,微微侧过身子,冷道,“我谢某岂是多情之辈,王爷看轻了我!”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薄唇轻动,“动手!”
殿宇顿时乱作一团,一场混乱的厮杀,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女主die,全文完。。。(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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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昏迷
是夜,于阴森森的寒风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京郊一小院前。
“笃笃,笃――”
两短一长,指关节敲在木门上,在黑夜中格外响亮。
“爷,您回了?”
千升偷偷开启一个小缝,左右瞅了几番,才敢打开门。
谢时晏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头发上也溅有浓稠的污血。他一言不发,直奔主房踏去,刚好和听见动静出来的李昭撞了个对面。
他眉头微动,大跨步走上前,似乎想拥抱李昭,但他又看了一眼身上的脏污,放下已伸出去的手。
“赢了?”李昭轻声问。
“嗯。”
他没说多余的话,但神色间难掩骄矜,像个战胜的将军。
他哑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原来,谢时晏早就为李昭母子安排好了退路。
京中形势波云诡谲,他要面对的除了明面上的皇帝、九王,还有暗中的白莲旧党,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保护妻儿,于是便想了个偷梁换柱的法子
李承安好办,他未明正身份,京中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谢时晏把他藏于寺庙中,派心腹看管保护。而李昭已经恢复长公主之身,逃不过朝贺大典,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乎她,他想了许久,忽然想起之前曾见过的一个女子。
她不是一直想效仿公主么?便如她所愿。
他让手下的能人异士为她梳妆打扮,她的眼睛和公主很像,几乎不费功夫。他又让人教她仪态举止,学着公主的姿态坐卧行走。实际上,李昭自出了长公主府,就被千升拉到这个偏僻小院,此处远离皇宫,受不到半分侵扰。
他考虑的很周全,若是成功还好,但若是败了……此处离城门不过一里地,他给李昭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和钱财,他们母子二人可迅速出城,从此改头换面,安稳度过余生。
所幸,上天不负他!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会给他的妻子无上的尊荣,给他的儿子万里锦绣江山。而爹娘的期望、谢氏门楣的振兴,他都做到了!
多年夙愿了结,他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声。不知是不是太过高兴,他忽地眼前一黑,趔趄着一下。
“你没事吧?”李昭忙扶上他的手臂。
“无碍。”
谢时晏没错过她眼里那抹关心,他心下宽慰,却推开她,“我身上脏,莫污了你。”
她身上干干净净的,在他眼中,昭昭是天上的明月,明月皎白,不容半分亵渎,连他也不行。
尽管他此时很想抱抱她,想把那压抑多年的、滚烫的感情诉诸于口,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没关系,他们之间再没有藩篱阻碍,来日且方长。
他看着她,道,“我们回家。”
***
崇德二十二年五月底,皇帝于内宫接见万国来使。于大宴正酣之时,九王李起兵谋逆,以谢时晏为首的一众臣子拼死抵抗,终诛杀叛王,肃清反贼。
次日,皇帝病重吐血,口不能言,移居养心殿静养龙体。年仅八岁的小太子监国,太子少傅辅政。
太子性软,且当日一战,血溅宫殿,让小太子更加害怕,终日神色惶惶,朝堂上半句话不敢说,尽数由少傅做主。
两个月后,反贼被诛杀殆尽,传国玉玺归位。
……
早朝结束,身穿官服的官员陆陆续续走出大殿。
关素卿和谢时晏并排而走,他叹道,“终于――尘埃落定!”
“多亏谢兄提携。短短几日,让兄弟我也感受一把何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日一战,他的顶头上官也在场,刀剑没伤到他,可他年事已高,回去后竟因心悸而死。作为升天的鸡犬,他这个少卿摇身一变,如今已成为大理寺卿,官拜正四品。
他看了看胸前的补子,美滋滋道,“走,喝酒去。”如今的好友权倾朝野,又找回了玉玺,值得大醉一场。
谢时晏却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不去。”
“嗳――怎么?谢兄也玩翻脸不认人那一套了?”
谢时晏道,“我要给我儿子过生辰。”
七月二十,那小子的生辰日,他记得清楚。
“原来如此。”关素卿恍然大悟。儿子生辰,确实比喝酒重要。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入宗祠?”
如今虽然都知道谢少傅和明月公主育有一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但到底没入宗祠,礼法上说不过去。
“快了。”
送走使臣,平定内朝,诛杀叛贼……谢时晏近来忙的脚不沾地。还有朝堂的流言蜚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谢大人莫非是要窃国不成?
在这个关口,他也不想把李承安推到风口浪尖。
关素卿点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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