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远见到金光闪耀,身形一移,径直飞上塔尖。
顾钦现出身形,笃定道:“此处便是黑气来源。”
方才他将皇宫各处搜查了一番,非但没有异象,反而殿中摆设十分讲究布局,有益无害。
然而,任何人都有私欲,即便是心系苍生的修士,道与苍生便是他的欲。
大国师的私欲,是什么呢?
若没有撞见画皮妖,也要误信诸如“一心为民”一类的鬼话。照顾钦看,他应是有其他目的。
是一国之君、荣华富贵皆不能满足的目的。
第8章 仙京城(六)
长生不老阵
昭王用计支开大国师,人一时半刻回不来。顾钦道:“你搜第一层,其余我来。”
云窈比了个手势:“万事小心。”
昨夜她突发奇想,顾钦倘若果真不是玉灵,而是寄居在玉符中养魂,那岂不是也能进入旁的灵物?
于是她忍痛割下一块蓬莱金犀蜕的皮,雕刻了缩小版的顾钦。果不其然,他能将神识放入其中,离开“主人”自由行走。
每回效力虽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但胜在灵活。
于是二人分头行动,云窈撕开窗柩上的符纸,脚尖略一施力,轻盈地跳入屋中。
只见墙边立满了松木书橱,各类典籍琳琅满目,乍一看好似误入了藏书阁。她随手抽出一本,居然是法阵讲解,署名却被有心人抹去,上头还印了一枚小小的花状禁印。
这印记她认得,出自南国往北的问心宗,表明此为禁书。
禁书又分三种,一是邪修所著,二是内容有异,三是无从考究。
虽不知这本缘何被禁,却能看出大国师常常翻阅,有几页微微打了卷儿,底下更是作了详细批注。
只是这些文字云窈读不懂,便又翻找了几本使用人族文字的书,无一例外,俱是法阵相关。
“这么好学?”她陡生疑虑。
云窈放下书,将四方桌案里里外外摸了一通,还真让她找见有意思的东西。
案底的抽屉中,用缟色丝帕包裹着一本古籍,所用文字乃是三百年前一小国独创。只是恰逢诸侯争霸,实力强盛者一夜之间吞并了小国,文字便也跟着失传。
云窈那时的主人正是小国富商,逃难时将人偶夹在书页中一并带了出来,是以她略知一二。
因时间久远,书页泛黄,字迹亦是斑驳难辨。云窈铆足了劲儿猜,才勉强辨认出几个字――长、生、阵。
大国师在寻找长生之法。
云窈略有不解,他既师从仙门,又通过皇室广结善缘,暗说是风光霁月之人,长生岂会成为执念?
退一步说,大国师倘若潜心修炼,纵不能飞升,活个几百年也并非难事。
且看这阵法很是邪门儿,若人人凭这些个飞升,那还要什么功德,谈什么苍生,讲什么机缘。
云窈注意到两步外的白墙上有一道细痕,走近一看,竟是条不打眼的缝隙。她抬手摸了摸,察觉到比别处薄了许多,墙内定是别有洞天。
坏就坏在皇城中不好随意使用仙法,否则招来天雷,平白惊扰了敌人。
她认命地翻找起暗道机关,连绒毯下也不曾放过。
倏地,听见一阵轻微的O@声,像是行走间衣物摩擦的响动。
有人来了。
那人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屏息提起下摆,蹑手蹑脚朝云窈走来。殊不知,烛火将他的影子打在墙上,加上头冠足足有十尺高。
云窈头也不回:“你是何人。”
来人未料到她如此敏锐,结巴道:“大、大胆,见了本……皇子还不快快行礼。”
是昭王口中不成器的弟弟?
她回过头,一张秀丽的小脸映入三皇子眼中,他登时露出痴迷之色:“你是哪家的姑娘?”
云窈不答反问:“来找东西?”
既是宴席主角,又是昭王弟弟,自然知道大国师今夜不在塔中。还敢贸然前来,想必是存了别的心思。
果不其然,三皇子面露赧色。却见云窈美得不似凡尘中人,便以为她是大国师的徒儿徒孙。
他天人交战一番,诚实道:“仙女姐姐,这里可有能让人过目不忘的丹药?父皇近来布的功课比本皇子的个头还要高,实在叫人吃不消。”
云窈见三皇子下摆滴着水渍,想必是划船过来的,应当没撒谎。
她指了指暗道:“都在下边儿呢,这样吧,你若能找到机关,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下去如何?”
三皇子不疑有他,连声道谢。
云窈得了闲,坐上太师椅翻书,实则用余光打量他。三皇子不愧是皇室中人,压根儿没打算智取,他粗暴地将壁上书架都拔下来,果真露出一颗金铜石狮。
见状,她伸指推了一推,毫无反应。又抬手一提,这回,石门终于缓缓打开。
三皇子咋舌:“这便成了?”
说罢也上手一抬,石狮竟似有千斤重,纵他憋红了脸也纹丝不动。
人和人的差距......
三皇子嘴角抖了抖,他不敢想,倘若方才见色起意,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云窈人已经走至阶下,疑道:“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哎,就来了。”
拐过一人宽的小道,眼前登时豁然开朗。方正的屋中摆满了佛像和金铜仙人,却非齐齐整整,而是头身脚皆被拆得细碎,东一团西一团地散在地上。
云窈心下大骇,欲将一颗眼熟的金头扶起。
不料刚触上去,细嫩的手心生生烫出一个碗大的伤口,隐隐有泛着火光的黑烬漂浮至空中。
她脸色透白,强咽下惊呼:“你去试试。”
三皇子吓得一哆嗦,忙跪倒在地,哭嚎着:“仙女姐姐,您饶了我吧!”
“……”云窈用丝帕将伤处随意缠上,解释道,“这屏障不会伤你。”
“当、当真?”
在美人恳切的眼神中,他一鼓作气摸上金像,触感冰凉,果真没有受伤。
各国都城的主仙乃是掌管人间龙脉的灵文帝君,云窈指挥三皇子将帝君金身拼好,心头郁结感稍稍消解。
她先前还道城中若有异象,帝君自然会知情,不料大国师竟把庙和像都拆了。
要知道,神仙受了供奉铸了像,方与凡间连结。反之,如遇上梅雨时节,中间总隔着一层灰蒙蒙的云,看不真切。
却不知大国师是如何瞒天过海,连这般大的动静也能压下。
只怕帝君还以为信徒自然凋零,并未深究。
云窈侧身:“你可知道些什么?”
三皇子虽鲁莽,却不愚钝,他点了点头:“十年前天灾连连,忽有一日又都好了。父皇道,全凭大国师施法布阵,佑我南国风调雨顺。”
“所以,百姓不信仙佛信国师?”
这便说得通了。
既是民心所向,又得天子首肯,拆几座庙着实不难。
二人又往里走了走,竟是愈往深处愈加宽敞。能容四人并行的陡坡之下立了两座未铸完的像,一金一银,约莫有几仞高。
三皇子哑声惊道:“是大国师!”
闻言,云窈眉心一跳。他诓骗百姓供奉于他还不够,竟试图令自己与佛比肩。
且这暗道藏于水下,莫不是以此克制龙气,以便自由操控黑气出入这皇城……
具体的,还需待顾钦回来再议。
路已走至尽头,再未见其他密室。正欲原路返回,却不知三皇子踩了什么,远处的暗道门骤然合上,发出“嘭”的声音,在地下回响不绝。
云窈:“……”
她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破天荒有些挂念顾钦,有他在,总不会这般冒失。
但见三皇子面色煞白,还是安抚道:“此处设下的屏障于你无碍,不必过于忧心。”
从他能轻易划着小舟登塔,便能看出大国师无意对付皇室中人。反倒对天子任劳任怨,对南国尽职尽责。
便是东窗事发,想必大国师也不怕,毕竟他从头至尾不曾伤害过皇家利益。
保不齐,天子还愿将国库贡献出,助他一臂之力。只那时,被蒙骗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云窈轻“啧”一声,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根狼牙棒:“砸砸看。”
三皇子:“?”
他发誓,今后再也不试图走捷径。
当三皇子吭吭哧哧砸了小半刻钟,石墙上终于凿出个拳头大的豁口,顾钦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云窈身侧。
他当即白眼一翻,以面朝地,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顾钦:“……”
“如何了?”
顾钦摊开手心,几缕稀薄的残魂悠悠飘向云窈,她急忙取出玉符一一纳入。
“二层锁着灵兽,三层锁着妖族。我见覆海上有一个法阵,似是不挑嘴,吸食塔中生灵的力量,而后炼化成能蛊惑人心的黑气。你呢,可有发现?”
云窈指了指残破不堪的帝君像:“大国师想要长生不老,在地下铸了巨像压制龙气,还将城中佛像仙像都砸了。”
顾钦的视线自然落上她手心丝帕,拆开一看,见黑火已烧至白骨,伤口十分可怖。
因着妖气接近,伤处登时刺痛。云窈轻咬住下唇,不让呼声溢出,眼尾却因忍泪而泛起薄红。
他没说话,深沉的眸子里墨色翻涌。下一刻,纯净的仙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云窈包裹其中。
“不痛了呢。”
云窈眨眨眼,想起未交代完的事,“你将他的记忆消除了吧,做出皇子误闯开元塔的假象。大国师还仰仗着天子的力量去隐瞒帝君,定会小事化了。”
顾钦闷闷“嗯”了声,将三皇子抬至外间的太师椅上,情绪不似往日高涨。
“等等。”
念在三皇子卖力凿门的份上,云窈倒出一颗绿色丹丸,强摁着喂了下去。
此丹由朝露混合着仙草碾磨而成,并无他用,只是能令人精力充沛些。如此一来,三皇子夜间能多背背书,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
顾钦莫名觉得那动作刺眼,冷着脸催促道:“你该回去了。”
而后轻轻搂住她的腰,转眼间将人带至宴席附近的假山后。
他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指尖却微微蜷缩,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不盈一握,顾钦想。
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随即像是被自己吓到一般,猛的握紧拳头。
幸好夜色正浓,无人能窥见顾钦脸上的羞愤之意。他清了清嗓子,不自然道:“走了。”
云窈也莫名觉得脸颊发烫,却见季显正四处张望,于是又很快压了下去。
出了宫门,季显问:“可还顺利?”
云窈点点头,面色却十分凝重:“内情比想象中复杂,待有机会了细细说与你听。”
不料她手心的伤处陡然一缩,紧接着,外头传来车夫的惊叫声:“有妖怪――”
第9章 问心宗(一)
清冷女宗主
云窈手腕一翻,周身漾出微弱光芒,随即化指为兰轻触额心:“方隅界,立!”
淡金色结界如一只倒扣下来的巨碗,将马车稳稳护在其中,鹤唳顿消,车夫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他无碍的。”云窈安抚道,“表兄,你和阿桃待在车中不要出来。”
丫鬟显然受了惊,缩在季显身旁瑟瑟发抖。
倒是季显虽唇色发白,手却覆上腰间软剑,做出誓死御敌的战斗姿态。云窈笑了笑,眼中露出赞许:“你非武官,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强大。”
她掀帘而出,见顾钦已飞至半空,双手结印,一个漂亮的蓝色法阵悬浮在身前,正将黑气源源不断纳入其中。
云窈终于意识到,他果真不是玉灵。
如此蛮横的压制力,她仅在九重天的战神身上领会过。顾钦他,到底什么来头?
这时,一个手持拂尘的修士从天而降,白发童颜,脚下黑气翻涌。
那张脸,她在开元塔暗道里的金像上见过,正是大国师。
因着顾钦,幻境趋于崩溃,很快便要困不住一行人。大国师却似胸有成竹,慢悠悠地解下腰间玉壶,嘴中念念有词。
电光火石之间,云窈意识到他并非有心放缓速度,而是关节僵硬,动作本就比常人慢上一分。
趁大国师被顾钦吸去视线,云窈化为原形飘至他身后,果真见颈、肘、腕各处被缠了丝线,在月光下泛着冰凉的银光。
是傀儡线。
云窈反应过来,朝顾钦喊道:“他是傀儡,小心玉壶――”
话音未落,大国师手中的玉壶如有意识般朝顾钦飞去,浓稠黑气兜头将人裹住,顷刻间密不透风。
见成功拖住顾钦,大国师这才缓缓回头,不悦道:“呸,我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你有胆量反抗你的主人么?你确定傀儡线不会反噬么?”云窈变回人形,一边试图激怒他,一边摸上腰间玉符。
闻言,大国师面上的愠怒反倒渐渐压下,他打量云窈几眼,渐露痴迷之色:“方才还当你是个不足为惧的小术士,没想到,能一眼勘破我身上的傀儡线。”
他抬手指了指天,“您莫不是上头来的贵客?”
云窈负手而立,神情倨傲:“是又如何。”
一个寻遍邪法试图长生之人,一个得道飞升真正长生之人。
大国师目露贪恋,倘若杀了她,是否就能取而代之?
很快,傀儡线变换方向对准云窈,如万根寒针,蓄势待发。
他耳畔的声音仍在响:“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是时候了。
云窈手腕发力,灵文帝君的金像被一举拔出,她忍住钻心热意,伤口蔓延至腕骨仍不松手。
“以血为引,通禀帝君,灵召文显,紫电东来!”
霎时,一道紫色闪电自天上劈下,悉数没入金像之中。
“有你这幻境,我才能传信给灵文帝君,还不必暴露身份。”云窈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多谢了。”
方才紫电闪烁,表明帝君此刻已得知仙京异象,大国师登时目眦尽裂,吐出一口鲜血。
云窈指尖微动,斩断他与傀儡师的联系,将丝线收为己用。人偶和傀儡也算得上半个同宗,她很快适应,操控着大国师横卧在地。
大国师挣了挣,发觉四肢僵硬不能动,他大骇道:“你也会傀儡术!”
“雕虫小技罢了。”
天上黑气被蓝光由内炸开,幻境出现裂纹,很快消散风中,露出铜雀街的本来面貌。所幸夜深,街上并无行人。
顾钦唇角溢出一丝血,他毫不在意地擦去,面容在月光下有几分妖冶。
虽知他不会有事,此刻亲眼所见,云窈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回实处。
6/3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