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尚未合上的门缝里,传出沈秋琳关切的声音:“蓝蓝回来了,快去洗澡,衣服都给你拿好了……”
客厅冷冷清清,一片漆黑。
周暮云在玄关处换了拖鞋,他怕吵到已经入睡的奶奶,放轻脚步,摸黑进到卧室,关门打开台灯,随即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这抽屉是他的百宝匣。
里面放着从小到大乔蓝送给他的东西,都保存得完好,包括她给他画的画像,他生日时乔蓝送的盲盒潮玩,他怕落灰也放进了这抽屉,以及那封没有帮她送出去的情书。
周暮云此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拆开这封信,看看乔蓝到底对江卓表了什么衷肠,说了什么情话。
他指尖动了动,终是打消了这与自虐无差别的念头,掏出兜里的药膏,压在了情书上面,推进去,锁上了抽屉。
—
全省统考过去没多久,又再度迎来了寒假。
然而一到长假,逃不脱的就是外出写生。在放假前,范文希就征求过学生们的意见,今年的写生是照旧去浔理,还是去南边的另一座古镇。
经过投票,浔理以压倒性的优势出线。
没办法,浔理实在是太美了,上次去写生,给他们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短短一周的写生,根本不够把浔理所有的景色画完。
同样念念不忘的还有那份在别的地方都吃不到的双浇面。
于是,今年依旧是画室包大巴去浔理,照样还是老乔送乔蓝和周暮云去车站。
路上,老乔又说起了浔理山上的那座很灵验的明禅寺,让他们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拜一拜,求个“学业有成”回来。
到了浔理的第一天可以自由活动,未免上次下暴雪封山路的事再次发生,乔蓝打算这次先去寺庙。
正好许梦晴的奶奶信佛,也交代了她要来寺庙上香的事,把行李放进房间后,乔蓝和许梦晴便来到前台询问民宿老板娘去明禅寺的路线。
“明禅寺在山顶,走登山步道要三个多小时,坐观光大巴走盘山公路,半个小时便能到了,”老板娘很热情,笑眯眯地叮嘱她们,“现在是旅游淡季,大巴车每天只有两趟,现在这个时间已经赶不上最后一班了。不过你们可以在山脚下包当地人的车,四人起包,价格也不贵。你们可以跟住107的俩个小伙子一起去啊,刚刚他们也问了我去明禅寺的路线。”
乔蓝想了下,分配住在107房的不就是周暮云和杜康吗,看来他俩都想到一块去了。
她正想给周暮云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何时出发,此时隐约听到走廊拐弯处传来杜康的声音:“最近有点倒霉哎,去寺庙上柱香,去去霉运也不错。”
另一个熟悉的嗓音带着一贯的慵懒低沉,带着点笑,“别人是去求学业,你是去驱霉运,也不知道佛祖有没有这项业务。”
俩人拐过走廊,看到乔蓝手里的那拿着的那张去明禅寺的路线图,杜康一乐:“巧了,你们也去寺庙驱霉运啊?”
“……”乔蓝没有揪他字眼,直说,“现在的时间大巴车停运了,只能包车。”
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想直接步行上山,反正她和许梦晴是没有那个体力,而且人多一点包车更划算。
“那走呗,包车早去早回。”
杜康应得十分爽快,也不问周暮云的意见,好像他俩是早就商量决定好了一样。
乔蓝觉得有点奇怪,她以为周暮云不会对寺庙感兴趣,他这人没什么信仰,连周奶奶也不信佛。
似是感受到她眼中的疑惑,周暮云看了她一眼,俩人的视线短暂的碰撞又错开。
他或许只是纯粹陪杜康吧,乔蓝想。
沿着老板娘说的石板路,走到山脚下,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一辆当地的私家车。
隔着车窗,行驶在盘山公路,俯瞰脚下连绵的古镇,别有另一番风景。
半小时后达到了目的地,山顶的风景远比山腰处的更为阔丽。
这座山头本来没有名字,只有山顶的明禅寺这一处景点,后来当地人图省事便直接叫它明禅山。
古朴的寺庙遗世而独立地矗立在山林之中,颇有诗文里“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的意境。
寺庙的庭院中,半米高的三足香炉鼎里燃尽的香灰聚成了塔,可见此处的香火旺盛。
乔蓝和许梦晴在入口处领了线香,杜康财大气粗,买了两大筒香烛还有两只莲花灯。
乔蓝和许梦晴先行进了寺中,杜康抱着一堆香烛,看着还在廊下站着的周暮云,问:“来都来了,不进去拜拜吗?”
“我不信佛,拜了也没什么意义,你们去吧。”
周暮云随口说道,好似来这纯粹是为了看风景。
如果全靠上两柱香就能考个好大学的话,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学渣了。
“行吧,那我帮你求了。”杜康抱着香烛也入了寺。
游廊檐下,周暮云兀自背靠在廊柱上,微风细软,日光透过林间树叶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光斑碎片,没由来的让人心绪沉静。
他有点后悔没带画板来,不能把这里的风景画下来。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被庭院角落的一处独特景致所吸引。
一颗足有三人环抱的参天古树笔直地朝天生长着,因为入了冬,树上的叶子快掉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树桠上绑着的万条朱红色的丝绦,乍一看像是无数条红色垂下的葡萄藤,随风轻盈飘动。
而在这颗古树的四周,围起了一圈的紫木栏杆,栏杆上面挂满了同心锁。
在树荫下有个摊位,摊位上写着“千年古树,月老赐福”,还有个中年大婶在售卖栏杆上挂着的同款同心锁。
看到周暮云走近,大婶热情地朝他招手:“小伙子来求个同心锁吧,可灵验了。”
先不说灵不灵验,这颗树能长到这个“腰围”,的确至少是有千年树龄的古木了。
想来,乔叔叔当年便是在这里求得姻缘吧?
“每年都有上万的情侣来我这求姻缘,成了的更是数不胜数,只要把刻着两人姓名的同心锁,挂在栏杆上就好。”
“那树上的丝带呢?”
“哦,那个是求子的,”大婶耐心解释,“我看你年纪不大,应该还是学生吧,应该用不到那个……”
“……”
看来,这月老的业务也挺宽泛。
大婶见周暮云似乎还不为所动,干脆指着一对正站在板凳上往树上绑丝带的男女,对他说:“看见树下那一对情侣没,他俩就是去年来我这求的姻缘,今年刚刚领证结婚,去年求姻缘,今年就来求子了,多效率啊。我跟你说方圆百里,就属这颗月老树最灵验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奥……”
两分钟后,周暮云从摊位前走开,手里多了两只同心锁。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我不信神佛。
大婶:这锁保姻缘。
周暮云:来两把。
第48章 048
◎你别哄我啊,我会记着的。◎
乔蓝三人上完香从寺里出来, 刚好看到周暮云从游廊走出来。
乔蓝往周暮云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游廊的另一头,除了一棵参天的银杏树, 也没什么特别的。
周暮云看到他们, 淡声问:“许完愿了?”
“嗯。”
“那就回吧。”
果然,她就知道他纯粹是陪太子读书, 压根就不信什么佛祖庇佑之说。
好在她方才拜佛的时候,也帮周暮云上了柱香,许愿他高考顺利,能上自己期望的大学, 也不枉来一趟。
从山上下来,回到民宿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民宿的房间分配是随机的,这次乔蓝和周暮云没在住隔壁,她和许梦晴住在二楼, 周暮云和杜康住在一楼。
坐了一上午的大巴, 下午又上了趟山, 乔蓝和许梦晴都感觉电量耗尽,打算不出门吃饭了,叫个外卖对付一下。
打开手机, 俩人惊喜地发现上回吃的那家双浇面居然拓展了外卖业务,于是迅速点菜下单,舒舒服服地躺在民宿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了一顿心心念念的双浇面。
来浔理的每一晚, 乔蓝的睡眠质量都前所未有的好。
这里的夜晚很安静,冬天又没有蝉鸣, 往往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乔蓝很喜欢这种来自自然的白噪音, 甚至把它录了下来, 当做催眠曲,晚上听着这个声音,很快就能秒睡。
第二天,正式开始了集合写生。
作为第二次来浔理的熟客,大家都已轻车熟路,不用范文希多说,自己心里早就有了属意的写生地点。集合之后,拿起画板就四散开来,去往不同的地方采风。
乔蓝也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这里是她昨天包车上盘山公路时意外发现的,风景很别致。
画至日落时分,范文希再度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收取当天写生作业的同时,公布了大家前些日子的美术统考成绩。
民宿的网络不太好,这些成绩还是范文希一早去了趟镇里的网吧,一个个输入准考证号查出来的。
在成绩下发之前,范文希就对他们的成绩有过预测。
“乔蓝和冯灿灿的画风都很干净,是统考喜欢的画风,江卓、周暮云、谈宇飞、杜康你们的画风更偏美院一些,统考未必会出高分,不过没关系,统考只是最低的保障,我们的目标都是美院,分数低了些,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范文希预测得果然很准。
乔蓝和冯灿灿的成绩并列前茅,江卓意外的成绩只考了中等,杜康、谈宇飞、周暮云等人的成绩也都大差不差。
如范文希所说,统考相当于保底考试,适合文化课成绩不错的人考一所好大学,而对于真心热爱画画,并且以后想从事艺术行业的学生来说,考美院才是第一选择。
而各大美院只看单招考试成绩,统考成绩就相当于废纸一张。
但统考成绩高总归是一件好事,统考成绩和小高考的成绩一下来,乔蓝心里就像有了双重保障,只要高考发挥正常,至少能上一所还不错的一本大学。
然而,乔蓝对范文希那句“是统考喜欢的画风”十分在意,这句话看似是表扬,但潜台词不就是画风不适合美院?
于是等散场后,乔蓝单独找范文希问出了这个困惑。
范文希听后,从刚收上的一堆写生作业里找出一张,递给她看:“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乔蓝接过来低头一看,整个画面不但用色脏兮兮,光影关系还画错了,甚至上面的树枝都是扭曲的。
“……很狂野。”
乔蓝犹豫半天,才想出来一个较为中性的词。
她把画纸翻到背面,大大的两字落款:杜康。
“对,可以说是狂野,也可以说是随性,你这几天有空的时候,可以临摹下这幅画。”范文希说。
乔蓝眼角隐隐抽动,让她去临摹杜康的画?范老师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她的反应尽数落进范文希眼底,他笑着说:“乔蓝,你的天赋很好,画风也很有灵气,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太怕犯错了,你总是想面面俱到,把每一块光影和明暗关系都画得完美无缺。这就会导致失去了你本身的特色,画说到底是绘者本身的情绪表达,久而久之,你的思路就会被框定,难以进步……”
“不光是你,冯灿灿、江卓还有几个画室的学生都有这个毛病。”
范文希本来也想找个时间跟她聊这件事,有些惊讶于乔蓝能自己发现,“所以,才会让你临摹杜康的画,他的基本功虽然不好,但在个人的情绪表达上做的很不错,这点你也可以像周暮云学习,不过他的画风个人色彩太浓烈,配色不太好临摹,你还是用杜康的吧。”
听着老师的话,乔蓝忽然想起,上次浔理写生,她问周暮云为什么要加一抹多余的杏黄色,他回答说:“任何事物、人物包括情绪,都可以想象成一种颜色。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所以画出来的色彩也不一样。”
当时,她并没有领会更多,而此时此刻,结合范文希的话,她好像明白了一些。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她白天写生,晚上临摹杜康的作业,偶尔画风景的时候,也会把杜康的画放在旁边参照。
有一次被杜康发现了,奇怪地问她:“我的作业怎么在你这?”
“范老师给我的,用来临摹。”
杜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啥,你临摹我的画?我这破画也值得临摹?”
乔蓝尴尬地笑笑:“别那么说,还是有值得借鉴的地方的。”
杜康忽然想起来游戏里的一句至理箴言,摸着下巴:“我明白了,这就是菜鸟克高手。”
“……”
乔蓝想到范文希说冯灿灿也有这个毛病,便找时间跟她讲了这件事。
“范老师让你临摹杜康的画?”
冯灿灿有点奇怪:“范老师怎么没有跟我说。”
“是我主动问的。”乔蓝说。
画风这个东西其实很难改掉,自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情况下,光靠老师说,恐怕作用不大。
冯灿灿看着画板上,乔蓝确实比之前改变了些许的画风,若有所思。
后来,冯灿灿问杜康借画的时候,杜康的表情比看到乔蓝临摹自己的作业时,表情更像是吃到了一口不明物体。
“你是认真地问我借画,没在嘲讽我?”
“……”
冯灿灿知道他对自己还有着成见,她张这个口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不借就算了。”
杜康摸了摸鼻子,他本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一张画而已想要就拿去呗,回头我去给范老师说一声。”
刚开始,只有乔蓝在临摹杜康的画时,大家都在疯传她“走火入魔”了,而当冯灿灿、江卓等一干好学生都开始临摹杜康的画后,新的谣言传出来,说杜康是大智若愚的奇才,临摹他的画能让画技飞涨。
一时间,杜康的作业竟成了人人争抢的紧俏品,杜康自己也有点飘飘然。
敢情他就是那种被掩埋的宝藏男孩啊,他是不是可以直接出师了?
范文希的一句话把他打回原形:“这几次交上来的作业质量都不合格,透视都画错了,要不要把你送去初中班重修?”
比起杜康这几日如同坐云霄飞车的心理活动,乔蓝的心态却在稳步上升。
她发现临摹运笔和大胆用色的确有效,仿佛打破了封闭已久的壁垒框架,给了她全新的体验,画出来的画比以前有趣自由了许多。
写生结束的最后一天,天气还算好,但因为昨夜刚下过薄雪,温度太低,雪化成水后又凝结成冰,地面有些湿滑难行。
从郊外到民宿有一截水泥地的坡,往那坡上走,就会一直走到明禅山的登山步道,往下走,是回镇上的路。
乔蓝和许梦晴拎着画板,小心翼翼地沿着山根往坡下走,忽然感觉到旁边“嗖——”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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