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瞿苒苒望着人越来越多的巷子口,眉心不由皱起,柳温茂的武功很好,两人看似打的难受难分,实际却是他有意让着柳折枝,并没有想真的伤他性命。
她横抱琵琶索性换了曲子,提高音量道:“我瞧见有人报官了,这里不能久待。”
柳折枝匕首抵住往心口敲的骨笛,另一只手握住柳温茂捏着蛊虫的左手,额角突突跳,二十年前他还能靠着柳温茂仅存的为数不多的父爱,杀了柳温茂,但二十年后很显然他武功不敌。
柳温茂也非常烦躁,他种不了蛊虫,以至于心底那股莫名的瘙痒蔓延至全身,让他头皮发麻。
“乖儿子别担心,为父手里这只蛊虫很温和,绝不会伤你性命。”他用力抬着手,想把蛊虫放到柳折枝的身上,“我专门为你炼制的,不仅能调理身体,还能延长房事时间,儿媳妇会更喜欢你。”
柳折枝手一抖,差点真的被他得逞:“闭嘴,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柳温茂:“怎么会呢,我炼制出来后,方清拿着它在鬼市里卖,据说供不应求,他求着我炼制,为此还把神农谷附近的草药扒光。”
“我知道你带着毒刹教化蛊为医,我让方清特意去蜀地买了几只回来,在原基础上改良,本想在武林大会送给你,没想到方清搞了这么一出戏,害得我给他擦屁股。”
他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手中的力收了半分,然后在柳折枝来不及反应下,将蛊虫迅速放在他耳边,轻功跃上围墙。
与瞿苒苒保持着一尺半的距离。
柳折枝及时捂住耳朵却还是慢了蛊虫一拍,几乎是两秒的功夫,心口遽然一疼,蛊虫已顺着耳道爬到心口位置深深扎根。
“说起来,教内新上任的那个小圣女,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能用笛音影响子母蛊,使禁药脱离操控。”
柳温茂拍着手,哈哈笑道:“不愧是桑婳手把手带出来的女儿,有她的风范。”
巷子口已然人挤人,热闹的仿佛在看戏,部分听到消息后赶来的大妈甚至还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围观。
操着一口独有的口音,跟晚来的其他姐妹分享现况。
柳温茂望向巷子口扎堆聚在一起的百姓,不耐烦道:“每天无所事事的蝼蚁哪里都要来凑热闹。”
柳折枝指尖探着手腕上的脉,好半晌,咬着后槽牙道:“当年真是脑子冒泡了才会写出冥息蛊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偏偏还落在这个疯批身上。”
他将手里的匕首猛地朝柳温茂狠狠掷出。
柳温茂徒手接住匕首,锋利的刀身在他手心划出一道血痕,他毫不在意地看着滴落的血珠:“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杀我,太嫩了。”
他将匕首原路掷出,破空声响起的一茬,柳折枝耳边的一缕发丝缓缓飘落,匕首钉在墙面上,发出沉闷声。
“你三岁时能重伤我,是因我想瞧瞧连跑都会摔跤的人,拿刀能做什么,属实没料到你会把刀捅进我心口。”
柳温茂凝视着涌出的血,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原以为你会长成十恶不赦的魔头,带领毒刹教颠覆这个迂腐的世界,没想到竟然变得和你娘亲一样,心慈好善。”
瞿苒苒波动着琵琶的弦,数道无形的音波往柳温茂而去,他足尖轻点,轻而易举地避开,缓声道:“小姑娘,你的琵琶很好看,我不想砸坏它,劳烦,让它安静。”
“你给他种了什么蛊,取出来。”瞿苒苒站起身,虎视眈眈盯着男人。
柳温茂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你会喜欢的。”
他垂下视线,居高临下地看向柳折枝,脸上的冷意隐隐被怜爱取代:“不过,多谢你,让我这么多年,仍然能通过别的方式见你娘亲一面。”
“京州马上要覆灭了,不想死尽早回蜀地躲着。”
瞿苒苒愣了下:“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你问错人了,你应该去问方清想做什么。”柳温茂冷漠道,“我只是不喜欢与蝼蚁待在一块,可没想要把他们都收入麾下。”
柳折枝仰头看着他,恨意渐渐占据眼眶:“若没有你助他,他永远也实现不了荒诞的计划。”
柳温茂伸出手指晃了晃:“不不不,乖宝,这你就错了,做人要讲良心,我住他的屋子,吃他的粮,用他的东西,自然要回馈于他。”
“良心。”柳折枝嚼着这两个字,嗓音冰凉刺骨,“你所谓的良心就是将接近你的人都变成傀儡,让娘亲最终死于蛊虫的折磨?”
柳温茂沉默着没回答,他转头往宫门口的方向望去:“时辰不早了,既然你们不愿离开京州,那就一起死在这里。”
整齐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逐渐靠近巷子,看热闹的百姓自动分成两排。
领头的侍卫拿刀指着站在围墙上的柳温茂大声道:“哪里来的刁民,滚下来。”
柳温茂身上突然迸发出浓重的杀意,指缝间夹着数根银针,如天女散花般朝侍卫的眉心而去。
一眨眼,前来抓人的侍卫死了大半,柳温茂恶意地扬起笑容,朝柳折枝弯腰道:“你的错,你不拉着我讲这么多废话,他们就不会死。”
柳折枝:“你少道德绑架我。”
柳温茂偏头看了一眼瞿苒苒,取出荷包内的一颗宝珠扔给她:“我下次想听柳琴。”
瞿苒苒下意识地去接宝珠,下一瞬,浓厚的白雾以柳温茂为中心疯狂蔓延,顷刻间覆盖三尺范围。
恐慌和凌乱的脚步声持续不断,原本凑在一起的百姓作鸟兽散,皆撤到了雾外。
柳折枝抱住瞿苒苒轻功往宫门口的方向飞,白雾散开的一瞬,他隐隐看到灰色身影似乎往那边而去。
离皇城越近,隐在暗处的暗卫便越多,两人从屋檐落地,缓步地走在街道上。
瞿苒苒细品着方才听到话:“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我没听明白。”
柳折枝避让着路过的百姓,直白道:“方清想把朝堂和江湖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试图成为这个世界的权力管辖者,野心大到能吞天。”
话毕,他蓦然捂住心口,被蛊虫寄生的地方正泛着暖意,逐渐渗透至全身,就连体温也升高了不少。
瞿苒苒单手抱着琵琶,将垂在背上的帷帽重新戴上:“你怎么知道,也是通过你们那个世界查到的?”
柳折枝沉默了一会儿,没说实话:“猜的。”
皇城正门紧闭,放置了两排拒马桩,一队身穿铠甲手持佩刀的守卫严丝合缝地守着宫门,城墙上驻守的守卫来回巡视,视线紧紧盯着底下的台阶。
上百阶的青石台阶坐满了百姓,有的手里拿着蒲扇,顶着刺眼的阳光,天亮赶过来坐到天黑。
期间会发馒头和包子,偶尔还会有绿豆粥,以至于许多乞丐也围在宫门口。
瞿苒苒掀开帷帽的帘子,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分外不解:“登基大典的日子已定下,他们作为平民,抗议有用吗?”
柳折枝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她两步:“自然没用,为了几两馒头,被人当枪使。”
他试图在人群里找到那抹消失的灰色身影。
“可他们为了一个馒头能一动不动地在这里坐到天黑。”瞿苒苒道,“是不是也说明,他们平时可能连馒头都吃不到。”
柳折枝愣住,视线内刚巧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孩跌跌撞撞地朝绿豆汤的摊位跑。
这里的绿豆粥和馒头全部都为免费,因而许多孩子会为了一口甜食大老远地跑来排队。
捧着被磕掉边角却仍干干净净的碗,充满期待。
他沉默地看着小孩捧着只有水的绿豆粥小心翼翼地走回母亲的身边,将碗递到她的嘴边,瘦小的脸上此时只有担忧。
然而母亲也只喝了一口,便喊饱了。
坐在这里的人,穿着打了无数补丁的破旧衣服,带着全身家当,每日巴望着固定时辰发放的吃食。
街道上的热闹离他们很远,又很近。
“果然是报应吗。”柳折枝喃喃道。
即使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世界,也有无数生活在底层的苦难人为了看不到尽头的路,艰辛想要活下去。
“苒苒,联系幕落山庄。”柳折枝转身往来时地走,眸内渐渐染上肃穆,透着少有的坚定,“跟他们买桑枝目前所在的具体位置。”
瞿苒苒小跑跟上他:“为何突然又要去找桑桑了。”
“她的脑子比较新……”他没继续往下说,转而道,“无论如何必须阻止方清设想的荒诞计划,不能让灾祸继续落在无辜百姓身上。”
瞿苒苒扶住帷帽,迟疑道:“可就凭我们,几乎是天方夜谭。”
“我昨日已传信回咸鱼教,届时褚偃会带着开心和一批弟子赶赴京州。”
柳折枝神情格外凝重:“刀宗和伏音宫似乎也召集了一批弟子前来,京州……或许真的要大难了。”
他亲手书写出来的世界,绝不能被笔下的人物毁了。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两千。
第169章 晋江
◎京州事变15◎
城郊别院。
桑枝抱着一坛女儿红刚放上车板身侧就传来了一道无奈的叹息声:“不是让你在屋里坐着, 怎的跑出来了。”
她拍了拍手心的泥土,露出虎牙尖道:“再不起来走动,肚子上的肥肉要长到脸上去了。”
姜时镜捏了下她的脸颊, 然后绕过她跃上马车, 把积攒在车板上的东西搬到车厢内:“分明瘦的快脱相了。”
桑枝:“…………”
“虽说医者不自医, 你要不还是治治眼睛吧。”
姜时镜哑然失笑:“你的伤还没好,若实在无聊, 便去帮婆婆挖土。”
桑枝鼓了鼓腮, 不满道:“说的好像你手臂上的伤好全了似的。”
前几日的狂风暴雨冲断了好几根树枝,系的红绸也被风卷走了大半, 以至于一夜间秃了半个顶。
聋哑婆婆蹲在树根边上用小铲子将泥一铲铲地挖出, 直到露出一块木板, 用手将表面的泥土扫掉,将整块木板掀开, 箱子里面是一坛保存完好的女儿红。
桑枝蹲到她身边,看着被蜡封的严严实实的坛子:“婆婆,我们喝不完的, 一坛就够了。”
婆婆听不见声音, 只能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疑惑地打了一段手语。
“我说……”桑枝指手画脚地跟她形容方才的话, 甚至用树枝在地上将字写了一遍。
好半晌,婆婆才理解意思, 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拿起木箱中的酒递给桑枝后,换了个地方继续用铲子挖土。
桑枝:“?”
她刚才努力比划的意义是什么。
婆婆两耳不闻窗外事, 从蹲到坐, 半炷香的时间在树下挖了三个大坑。
桑枝将第三坛女儿红也搬上车板, 挫败道:“纪宜游好不容易粮的出嫁酒被我们拿了一半。”
姜时镜顺手把酒放进车厢,解释道:“这三坛酒本就是她给你粮的。”
桑枝呆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婆婆方才说的。”
桑枝:“?”
疑惑地望向正在填坑的婆婆:“我也聋了?”
姜时镜坐在车板上,微微倾身,笑言道:“神农谷经常会有聋哑病人前来求诊,我小住时跟在弟子身边帮忙,瞧得多了也能看懂些。”
桑枝好奇道:“那你会打手语吗?”
“不会。”姜时镜道,“手语要记的东西太多,我当时连草药都记不全,被母亲揪着耳朵骂,更不可能去学别的。”
提起幼时的事,桑枝眼睛亮了下,将手搭在少年的腿上,兴致勃勃道:“婉姨在功课方面上,很严苛吗?”
“比起父亲算不上严苛。”姜时镜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怎么忽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桑枝眉眼弯成月牙:“我原以为你从小到大都应该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想到也有背不出药草的时候。”
“我早与你说过,我幼时算不得乖巧。”他从车板上跳下来,“经常闹得宗内鸡飞狗跳,与祖父叫板,因而母亲才会带我回神农谷小住。”
“一是岷山山谷气候宜人,能到处疯跑,二是让祖父眼不见心不烦,消气。”
桑枝:“婉姨那些年应该被气得不轻吧。”
“祖父总当着母亲的面,讲极其伤人的话,我大声反驳时经常瞄见她低着头偷笑,然后当天下午收拾东西回神农谷。”
“不出一天,父亲也会携着大包小包赖在谷内不走,刀宗的事宜便全数落到祖父身上,大约七八天,别扭的认错书信也会到神农谷……”
姜时镜缓慢地诉说着深处的记忆,眸内漾着浅浅的光。
微风拂过树枝,落下几片鲜绿的叶子,乘着温柔的风停在车厢顶上,偶尔会在路过的雀鸟暂歇。
叽叽喳喳地说着听不懂的话语。
婆婆不声不响地又装了一篮饲养在院子里的老母鸡下的蛋,以及新鲜到根上还沾着泥的蔬菜。
此时正与绑了一半挣脱逃跑的老母鸡追逐。
柳折枝顺着幕落山庄提供的地址找过来时,老远就瞧见三个人被一只昂首挺胸的老母鸡耍着玩。
鸡毛在空气中纷飞,落得院子到处都是。
他斜靠在院门口,挥了挥鼻前的空气:“你们这是准备杀鸡过节?”
除了婆婆外,另外两人皆愣住,桑枝好不容扑到的老母鸡惊叫一声从她怀里挣扎着飞走,躲在篱笆下抖了抖身上的鸡毛。
仰着长脖子叫了两声后,优雅地拉了一泡屎。
姜时镜拍了拍身上的羽毛,慢条斯理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柳折枝盯着他头上的鸡毛,嗤笑道:“不找过来,还真不知道你们竟躲在乡下,玩农家乐。”
桑枝踮着脚帮他把插在马尾辫上的鸡毛拔掉。
“这么大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你瞧不见。”
柳折枝双手环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刚到。”
瞿苒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警告道:“能不能好好讲话,敢情先前说的全当耳旁风了?”
柳折枝一瞬站直身体,蔫得像只纸老虎:“不敢。”
瞿苒苒缓步走到桑枝身边,解释道:“别听他胡说,位置是我特意找幕落山庄买的。”
她环顾了一圈偏小的别院:“你们来京州后一直住在这里?”
话音一落,老母鸡的尖叫声徒然炸开,吓得桑枝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偏头望去,只见婆婆单手抓着母鸡的两个翅膀提起来,用绳子牢牢捆住,利落地塞进麻袋后,挂在车厢尾部的钩子上。
空气安静了一瞬,桑枝默默转回头:“先前借住在颜大人家,后来出了一些事便搬出来了。”
她没说宫宴的事情,低头将衣服上抓母鸡时沾染的尘土和鸡毛拍掉:“今日收拾东西搬回城内。”
瞿苒苒伸手帮她摘掉后背的鸡毛:“那我们来得甚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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