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蛊虫都产自于魔教,魔教虽爱掌控人心,但对皇权不感兴趣,还有……”姜时镜看向坐在角落里包扎伤口的士兵,淡淡道,“现在造反的是我们。”
曹将军吃瘪,尴尬地挠了挠眉毛:“可我听说这种邪晦之物,只有魔教才有,而且他们还说……”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姜时镜打断:“曹将军,从别人嘴里认识事物,是最愚蠢的事。”
姜时镜将大刀立于地面,猩红的血顺着流淌滴落:“这些尸体皆是庆苍县冻死在暴雪里的无辜百姓,只因康王想夺取皇位,制造一批不死军团,他们便连死都不得安宁。”
“论起来,魔教还比不上中原为权利争夺而诞生出的可怕念想。”
曹将军看着尸体怪物身上打了无数补丁的粗布麻衣,一时间哑口无言。
城门外聚集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城门被拍打得凸起,隐隐有要裂开的痕迹,抵挡在门口的士兵慌张道:“将军,城门快破了。”
城墙上也有士兵的呐喊:“将军,它们爬上来了,我们的油不够了,无法燃火。”
曹将军猛地回神,连忙往城门走,脚步却又顿了一下,回头道:“小友,对不住,我不该随意轻信谣言。”
姜时镜:“无碍。”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颜词带着大量的油和柴火匆匆赶来,跟随在队伍后小跑的是自告奋勇的大夫们,背着药箱,孑然一身地奔赴战场。
沉重的鼓声蓦然响起:“三里外有军队正在靠近,三里外有……”
话徒然停住,一具尸体蓦然出现他身后一口咬断颈动脉,鲜血喷涌,从城墙蜿蜒而下。
桑枝带领着刀宗弟子与柳折枝和瞿苒苒刚到城北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鲜红的血液将青石砖染成暗红,房屋被砸得破烂不堪。
大量的禁药在街道上游荡,手里拖着不知死了多久的百姓尸体,寻找下一个活物。
很显然他们的出现引起了禁药群的注意,它们呆愣了几秒,迅速朝几人飞驰而来,速度不是常人所能拥有。
“为何城内也有禁药。”弟子抽出大刀,将第一个靠近的禁药砍成肉渣。
“疯子,为了得到皇位屠城。”桑枝取出骨笛,冷声道:“蛊虫怕极冷和极热,用准备好的铁丝困住后放火烧,尽量别让它们继续乱窜。”
“是。”弟子们把携带的包袱抖开,里面装着油和铁丝。
小飞鱼跳起来将靠近的禁药拍飞,喉间发出警告的鸣声。
瞿苒苒轻功上屋檐蹲坐下,拨动怀里的琵琶,携着内力的波纹一圈圈的散开,化为无形的气在禁药身上划出无数伤口。
“笛音对它们没有用,别白费力气。”柳折枝将多带的剑扔给桑枝。
桑枝手忙脚乱地接住长剑,轻叹了一口气:“你高估我武功的同时低估了我对掌控蛊虫的能力。”
她把剑放在地上,然后吹响骨笛,晦涩难懂的笛音与琵琶混合,不消片刻禁药行动慢了半拍,手和脚在一瞬间显得格外不协调。
第182章 晋江
◎京州事变28◎
弟子乘机用铁丝将禁药困在一起淋上油后点燃, 火势蹿得很快,禁药很快就在挣扎中变成灰烬。
城北游荡的禁药约有上百,只处理一半便耗费了他们不少力气。
携带的油所剩无几, 负责用铁丝捆绑的弟子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桑枝避无可避, 轻功到屋檐上,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一百左右的禁药,我们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全部焚烧, 若上万的禁药全部出现……”
“人间浩劫。”瞿苒苒帮她补齐了后半句话, 指尖快速弹奏着琵琶,神情严肃道:“我们力量有限, 尽人事听天命。”
“……不下雨就是老天最好的作为。”
话落, 她转换曲调, 禁药尸体在激烈的琵琶声中被无形割断脑袋。
桑枝攥着手里的骨笛,笛音虽能对禁药产生一定影响, 但人数差距的悬殊,让弟子在疲惫中不断受伤。
她取出方婉在刀宗时给她的药瓶,半成品药粉, 撒下后不知会对禁药造成什么影响。
瞿苒苒瞧见她犹豫不决, 出声道:“别怕,做你想做之事, 事到如今不用有所顾虑。”
桑枝怔怔地看向瞿苒苒,见她坚定地朝自己点头, 才缓慢地将药粉洒下,顺着风飘在禁药身上。
淡淡的药香在空气中散开,接触到药粉的禁药逐渐变得迷茫, 肢体像被拆分开有了各自的想法, 左腿往前迈, 右腿往侧边走,扭曲又诡异地在地上阴暗爬行。
弟子被这一幕惊得倒退了一步。
“药效时间很短,快困住一起烧掉。”
柳折枝反应最快,将仅剩的油全部倒出,吹燃火折子扔在禁药身上。
火势一瞬间蹿起,部分禁药跌跌撞撞地朝着街道侧边的房屋跑去,弟子下意识想拦,却被柳折枝拉住。
“房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可……”弟子眼睁睁地看着禁药冲进屋子引燃木质的房屋。
阳光不知不觉中被飘过的乌云遮住一半,天地被划分为阴阳两界,互相吞噬。
桑枝等人赶到城门口时,入眼满是猩红的血和死相惨状的尸体,厚重的大门破开一个大洞,颓败的倒在地上。
门后还压着来不及逃跑的士兵。
数不尽的尸体,燃烧成灰烬的禁药,刀宗独有的长柄大刀……混乱地散落在一起。
瞿苒苒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怎么会这样。”
弟子们在尸堆里翻找还活着的幸存者,柳折枝轻功攀爬到城墙上,城外的尸体更多,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犹如万人坑。
空气中血腥味重到几近作呕,凉意从脊背爬上天灵盖,桑枝扶住溅满鲜血的墙面,忍不住干呕。
瞿苒苒顺着她的后背:“没事吧。”
桑枝的视线内是被扯烂的残肢,抬头则是数不胜数的尸堆,这种恐怖的场面她只在纪录片里瞧见过。
直观地冲击眼球,刺激着大脑神,她脸色渐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少夫人,还有活着的。”
弟子从尸体堆下拖出一具尚且还有气的士兵。
桑枝腿抖得厉害,几步路跪到了士兵身边,他的手臂和一只眼睛都被禁药扯烂,腹部破开一个洞,肠子流在外面。
强撑着一口气,哆嗦着嘴唇:“跑,快跑……康王的兵队进城了,怪物……也……”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口中鲜血不断喷涌,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彻底断了气。
空气一瞬安静到极致,风不知何时渐大,一阵阵地吹散黏稠的血腥。
桑枝回头望向被马蹄践踏过的街道,血色的脚印顺着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蔓延,如盛放的彼岸花铺路。
“如果九皇子的兵力在这里损失近乎一半,这场夺嫡的成功者已经显而易见了。”柳折枝从城墙上跳下来,脸上平静到没什么表情。
“只是为了权利吗?”
柳折枝:“什么。”
桑枝缓慢地站起身,望着数不清的尸体,只觉得满目荒唐。
“权利真的比几十万的人命还要重要?”
少女的话里透着几分迷茫,柳折枝沉默了下,然后弯腰合上士兵的眼睛:“你站的这个地方是京州,隶属于闻国。”
“这个时代权利大过律法,无权无势连活下去都是夹缝求生。”
一束光亮在天际炸开,短暂地停留了一秒,随后是滔天的火势蔓延,隐隐有惊恐的尖叫顺着风传进几人的耳内。
“是皇城的方向。”瞿苒苒道,“禁药跑到城内开始屠杀了。”
桑枝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疼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不管最终坐上皇位的是谁,都与我们无关,禁药出自江湖,必须处理干净,不然后患无穷。”
柳折枝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矛:“能救一个百姓是一个。”
另一边。
曹将军带着活下来的士兵一路往皇城的方向逃,姜时镜和会武功的弟子留在身后断后。
却仍阻止不了惨叫声响起,禁药的奔跑速度很快,有的一进城便寻着人味朝房屋而去,木板抵挡不了几下击打就碎成了木屑。
事情终究还是朝着预思成戳的发展。
大量的禁药如丧尸围城般涌入城内,京州在这一瞬变成了怪物的餐盘物。
刀宗弟子在守城门时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少宗主,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援军到来。”
姜时镜拉过他,将从屋檐上跳下来的禁药砍掉:“那就想尽一切办法活着。”
颜词不知从哪里拆了好些木板,放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划出一道分割线,再将仅剩的油倒在其上点燃,一道火焰从地上燃起,暂时阻拦禁药继续前进。
活下来的人得以短暂的喘息。
颜词望着数不清的尸体军团,不抱希望道:“这火拦不了它们多久。”
一旁的士兵听见道:“会有办法的,大人,活着就一定有办法。”
颜词稍愣,疲惫的大脑在此刻清醒了少许:“是啊,你说的没错。”
皇城大门敞开,守卫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曹将军下马查看了一圈,大声道:“小友,全部都是一刀毙命,是不是你们江湖人动的手啊。”
姜时镜闻言,上前看了几具尸体的伤口:“是伏音宫的人。”
京州目前的伏音宫分外两拨人,一拨是殷予桑带来的,另一拨则是叛变的音羽楼弟子。
丞相府更支持皇孙上位,殷予桑与纪宜游本就潜伏在东宫,没必要从地道出来后再杀守卫进宫。
而音羽楼领头的那人……要颠覆整个京州。
曹将军不了解江湖门派,见他神色凝重,猜测道:“他们也是来帮九殿下的?”
“不是。”姜时镜站起身,望向寂静无声的皇宫,辉煌的建筑在一片血色中尤为刺眼,“夺嫡一事与我们无关,你们可先进宫相助九皇子。”
曹将军愣住:“那你们呢。”
“我们来京州的目的是处理这批禁药,其余的我们一概不会插手。”
曹将军看向企图越过火线的尸体怪物,布满褶皱的眼眶突然红了一圈,颤抖地握住少年的手道:“一定要活下来。”
姜时镜安抚着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
曹将军骑上马带着仅剩的士兵进入皇城,马蹄声远去后,百姓的惨叫变得尤为大声。
弟子道:“少宗主,我们护不住百姓。”
姜时镜提起被血染得通红的大刀,黏稠的血液浸湿刀柄滑腻不堪,他扯下一截衣袖,绑在手上,增加摩擦力。
“在活着的前提下,砍断双腿限制它们的移动。”
太阳彻底被乌云彻底遮挡,阴影笼罩整片天地,混乱的厮杀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京州在短短一天内变成人间炼狱。
少年一身红衣似血中勾魂使,束起的马尾辫湿答答地粘在后背,神情冷漠地盯着从皇宫中缓步而来的男子。
血液自发梢滴进眸内,将视线染得血红:“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男子手里提着一颗黑色头颅,身上的衣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唯有一双充血的眼眸带着浅浅的笑意,格外渗人。
“你错了,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随着他话音一落,熊熊烈火滔天而起,几乎要穿过云层,浸染天色。
躲在家里幸存至今的百姓无可避免地跑至街道上,在惊慌失措下被暴起的禁药撕扯成碎片。
男子抬起手,将头颅提到眼前看了半晌,发出低低的笑声:“真是可惜,你没进宫,看不到他死前是如何挣扎着求我放过他,跪在地上像一条狗。”
“八年前,父亲和母亲兴许也这么跪着求过他……”他脸色变得阴鸷,“整整八年,半夜梦醒我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姜时镜目光挪至他手里的头颅,半白的凌乱发丝下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眼睛和嘴巴都张到最大。
“你筹谋这么多年,不惜男扮女装躲在青楼,利用我找出幕后真凶,就为了在今日砍下他的头颅慰藉?”
白抚嘴角弯起:“你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哪儿吗?”
“穿着龙袍坐在心心念念的皇座上,拿着那枚压人脊骨的玉玺准备登基呢。”他痴痴地笑起来,“我杀他的时候,他还在求别人救他,简直可笑。”
“整个大殿里的人都盼着他死。”白抚拎起头颅,看着苍老的面容道,“我人很好的,特意让他多活了一盏茶,感受临死前的恐惧,他应该要感谢我才是。”
姜时镜沉默地看着他,分明还是记忆中的脸,行为却大相径庭,透着令人心惊的可怕。
“百姓是无辜的。”
白抚忽然瞪大眼睛激动道:“白家满门忠良,死前还相信狗皇帝会明事理还白家公道,等来的却是斩首日期。”
“最小的妹妹甚至还未满周岁,他们难道就不无辜。”
第183章 晋江
◎终章(上)◎
他的声音被百姓的痛苦惨叫淹没, 赤红的火焰印在漆黑的眼瞳内,吞噬着整个眼眶。
姜时镜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长柄大刀,刀刃在一次次的砍杀中变得迟钝, 血从小臂顺着手腕滑落至刀尖, 温热而黏稠。
他忽然想起送去神农谷的杳杳, 刘家满门抄斩时她也才满月。
“这不是你为此屠城的理由。”桑枝忽然从一侧的屋檐翻下,神情严肃道, “你借由康王的手, 引禁药入城又火烧京州,将数以万计的百姓推向地狱。”
“错的就是错的, 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掩盖错误。”
白抚扔掉手里的头颅, 一步步走下台阶:“那又如何, 你以为我还会在意吗。”
“世人总爱以报应一词作安慰的借口,相信风水轮流转。”他看着桑枝缓缓笑出声, 讽刺道,“若当年没有阿娘倾力相救,我没有甘愿蛰伏青楼, 康王现在已坐上皇位, 成为闻国的新帝。”
“柳温茂说得对,我们只是蝼蚁, 上天不会理睬蝼蚁的生死。”
柳折枝和瞿苒苒姗姗来迟,刚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气都来不起喘,就与禁药纠缠在一起。
桑枝捕捉到重要信息:“你与柳温茂接触过。”
白抚没回答,视线转向面无表情的姜时镜, 鲜红的血遮盖了面容, 似乎与记忆里有几分相差, 他抬手擦掉少年眼尾的血:“说起来,我得谢谢你,我无法离开京州,始终找不到当年的真凶。”
“你不帮我,我便只能去给别人当妾。”
姜时镜甩开他的手,嗓音冰凉:“如果是以京州所有百姓为代价,从一开始我便不会查案。”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白抚转身看向台阶上的头颅,脸上是一闪而过的疯狂,“你知道吗,我日日夜夜都幻想着这番场景,将它们一笔一画地描绘在画卷上,期盼着它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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