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起了,我烧了热水。”她把被烫到的手指放在耳垂上降温,“就在后厨,洗漱好了一起用早膳。”
两人往后厨走,贺家的房屋很小,后厨更是逼仄,桑枝拿着贺夫人准备的东西,蹲在后门口洗漱,因没有多余的布巾,她只能打湿随身携带的帕子擦脸。
转头瞧见姜时镜正盯着她手里的帕子出神。
她愣了一下,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帕子,疑惑道:“怎么了?”
姜时镜:“绣得很好,下次别绣了。”
桑枝:“?”
这才蓦然瞧见手帕角上的小黄鸡,在边境小院时待着很无聊,她沉迷刺绣,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这只小黄鸡还算勉强能看。
“婉姨说很可爱,明明是你不懂欣赏。”
她把帕子拧干,抖了抖挂在架子上,打算等干了后再来取。
贺夫人熬了粥还蒸了几个馒头,配上小菜。
桑枝一向不挑,喝了一碗粥后便兴冲冲地跟贺柘出去堆雪人。
贺老艾瞧着她高兴的模样,笑道:“桑姑娘看来是南方人,这里的人都见惯了雪,除了孩子外,很少有像她一样的大人喜欢玩雪。”
姜时镜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粥,闻言,往门外望去,阳光笼罩着站在积雪里的少女,她的周身环着淡淡的光晕,金光勾勒下,像极了孩童话语里从山间跑出来不谙世事的精怪。
明媚璀璨,引人目光。
他失神地看了很久,久到勺子里的粥变得冰凉。
“对了,我昨日问了村长祭祀日的具体时间。”贺老艾边往碗里放腌制的咸菜,边道,“大祭司测算说是甲子月,癸丑日,宜嫁娶,祭祀,祈福,就在六日后。”
“你们已经过夜,六日后一早随着一道上山便可,我已经跟村长打过招呼,没有人会拦着。”
姜时镜蓦然回神,转回视线,将勺子放进粥碗里轻轻搅拌了两下,应道:“好,多谢。”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贺老艾好奇地问道:“你们是已经成亲了还是在议亲?”
他想了想,皱着眉不解道:“看起来又像夫妻又不像的,总不能是兄妹吧。”
姜时镜:“…………”
沉默震耳欲聋。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定亲了。”
“噢……”贺老艾恍然大悟,摸着后脑袋颇为不好意思,“你就当我好奇多嘴。”
姜时镜隐隐能猜出七年前他在朝堂上会对三皇子说出什么话来,才被按上贪污的罪名流放。
有时多话真的能害死一个人。
桑枝与贺柘一起堆了一个比人还高的大雪人,贺柘把自家栅栏上的木棍掰下来插在雪球里,当作两只手臂。
桑枝则捡了碎石放在五官的位置,又去兔子窝里抢了仅剩的绿叶放在雪人的头顶,乍一看还挺像一回事。
“娘亲,柘儿跟精怪姐姐一起堆了好大的雪人。”贺柘跑到屋里一边喊一边把贺夫人硬生生地拽出来。
桑枝拍了拍手,虽然在外面玩了很久的雪,但迟来的发热让掌心炽热无比,她捧了干净的雪,又搓了三个小球,放在雪人的肚子上,当衣服的扣子。
满意地欣赏了好一会儿后,才进屋,瘫坐在凳子上:“好累。”
贺柘人太小,帮不上什么忙,偌大一个雪人都由她一人辛辛苦苦滚出来,几乎耗完了所有精力,最初的兴奋也在逐渐消失。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堆个雪人会累到抬胳膊都费劲。
桌上的早膳已被贺夫人收拾到后厨,姜时镜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不玩了?”
桑枝轻捶着自己的手臂,缓了一会儿后,指着伫立在屋外的大雪人,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自豪:“我和贺柘一起堆的。”
姜时镜无奈轻笑:“嗯,我瞧见了。”
少女眼眸弯似月牙,虎牙尖抵住下唇:“真好玩。”
“不过,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化掉?”她疑惑道。
贺老艾喝着茶水笑道:“不会,只要不回温,一直不会化。”
姜时镜望着雪人的头顶,眼睛半眯了起来:“它头上为什么顶了两片绿叶。”
桑枝无辜道:“是帽子,只不过这个季节没有大叶子,我就去兔子窝里抢了两片。”
她探出头又欣赏了一眼大雪人,满意着点头:“鬼斧神工。”
姜时镜:“…………”
沉默。
作者有话说:
兔子:多冒昧啊
第100章 晋江
◎山神新娘19◎
桑枝坐在凳子上休息了很久, 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屋外的贺柘兴致勃勃地把村里其他的孩子找过来炫耀新出炉的大雪人,口中不断地念叨着这是他和精怪姐姐一起堆的。
偏黑的小脸被冻得如红苹果般红扑扑,煞是可爱。
她忽然有些想念被送到神农谷的杳杳, 都还未断奶, 长大后也不会记得曾经有人短暂地带过她两夜。
两人一直待到中午时分, 才趁着阳光正好离开村子。
雪化后地面潮湿泥泞,阶梯很窄, 以至于下山的路格外艰难, 不注意就会从阶梯上直接滚落,连反应都来不及。
桑枝一手抱着汤婆子, 一手提着裙子, 一步一个阶梯, 如孩童走路。
姜时镜走在她左后边,防着穿太多而导致臃肿的少女栽跟头滚下去。
天气很好, 万里无云更无风,桑枝越想越觉得奇怪。
“后厨那边的门朝北,洗漱架又放在屋内, 风应该吹不进来吧。”
她早上挂在架子上绣着小黄鸡的手帕, 临走前想去取时,不见了踪影。
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姜时镜脚步停顿了一霎, 半晌,神情自若道:“可能是小花狗叼走了。”
桑枝狐疑道:“狗的弹跳力很差, 蹦不到架子上。”
又不是猫,小花狗站起来只到她膝盖。
手帕上的小黄鸡,她请教方婉绣了整整三天, 手指头戳了好几个窟窿, 现在却莫名其妙不见了。
越想越气, 她鼓起腮气鼓鼓道:“肯定是被人偷走的,这年头连手帕都偷,太过分了。”
姜时镜差点从阶梯上摔下去,不由轻咳了两下。
桑枝转头看他:“你感冒……染上风寒了?”
少年半垂着眼睫,遮掩眸内的心虚:“没有,只是呛到。”
她默默地盯了一会儿面色如常的少年,见他不像是感冒的样子,道:“哦。”
顿了下,又补充道:“你若是染上风寒,提前同我说一声,我离你远点。”
姜时镜:“…………”
“你关心人的方式真特别。”
桑枝当他在夸奖自己:“谢谢。”然后露出虎牙,甜笑道,“跟你开玩笑的。”
她记得刚离开京州时,因内力被封的缘故,接连几天淋雨赶路,身体吃不消发高烧,姜时镜并未丢下她,抱着自己到处找大夫医治,还因此耽误了去襄州的时间。
她没那么忘恩负义。
帕子没了,大不了她再绣几个,左右不过是个小黄鸡。
两人走到村子门口时,云母架着马车已等了许久,手里抱着一件白色斗篷,见到他们立刻从车板上跳下来,把斗篷披在姜时镜的身上。
关切道:“今日化雪,少宗主小心感染风寒。”
白色斗篷底端用银红色的线绣着好几条锦鲤戏水,图案精细,一瞧就是方婉的手笔。
桑枝踩着小凳子钻进马车内,入眼就瞧见堇青坐在里面打瞌睡。
她放轻动作,却仍吵醒了倚靠在车壁上的小姑娘。
“唔,少夫人,你什么时候下山的呀。”她坐直身体伸懒腰,困倦道,“我明明跟哥哥说了让他喊我,怎么没喊我。”
桑枝提着裙子坐到另一侧:“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堇青活动着酸痛的脖颈,想了许久:“不记得了,化雪了路不好走,哥哥怕你们下山的时间早,好像……天刚亮没多久就出来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放在座位下面的食盒,取出里面用油纸包裹的糕点递给她,“还有些温,少夫人先垫垫肚子。”
桑枝并不是很饿,贺夫人怕他们吃不习惯,变着花样做了许多零嘴,她与贺柘堆完雪人后,吃了很多。
“我们用过膳了,不太饿。”
但她依旧接过堇青手里的糕点,掰了小块塞到嘴里,甜而不腻。
马车缓缓挪动,姜时镜坐在外面的车板上,并未进入车厢。
桑枝将放在腿上的汤婆子拿到一旁的座位,而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掀开车帘轻拍了一下背对着她的少年。
姜时镜微微偏头:“怎么了。”
“给你吃。”桑枝把手里掰掉一个角的糕点递到他嘴边,“你上午一直没吃什么东西。”
姜时镜怔住,垂眸看向就在自己唇边的糕点,许久都没说话。
另一边握着缰绳的云母忽然开口道:“少宗主不喜甜食,少夫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虽然他说得很板正,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死人样。
但桑枝总觉得他在点自己。
她瞥了一眼云母:“现在知道了。”
话落,刚想收回手自己吃,手腕猛地被攥住,少年握着她的手低头一口口地把糕点吃掉。
在云母惊异的表情里,含糊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云母:“…………”
无语且无语。
少年掌心冰凉,接触到桑枝炙热的手腕,像被烫到般,手无意识越攥越紧。
桑枝不适地扭动手腕,从那股可怕的手劲中挣脱出来。
弯着眉眼道:“堇青带了很多,你还要吃吗?”
姜时镜咽下食物:“不用,我不饿。”
村子距离客栈很近,他们没一会儿便到了,客栈门口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左右两边各竖着两个半人高的雪人。
堇青兴奋地拉着桑枝介绍她早上堆的雪人。
桑枝像是找到了同好,也比划着自己在贺家堆的巨大号雪人,说着说着,一个雪球突然砸在她后背上,打断了她的描述。
她转头望去,才看到客栈左边有其他客人和小孩正在打雪仗,方才的雪球是小孩砸偏了。
视线内的小孩笑嘻嘻地蹲在地上又抓了一把雪,瞄准了半天/朝她砸了过来。
桑枝:“…………”
哦,是故意的。
“堇青,去拿盆,我要教那小孩做人。”
她说着转头看向身侧的堇青,小姑娘单手举着比脸盆还大的雪球跃跃欲试地想朝小孩砸过去。
桑枝猝不及防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大雪球。”
要是能砸中,那小孩都能埋里面。
“呐。”堇青偏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原本立在客栈左边门口的半人高雪人,上面的雪人头不翼而飞。
桑枝沉默着咽了下口水,真狠。
云母此时从客栈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脸盆两个提桶以及……两把铁锹。
她终于明白当初姜时镜为何要说与堇青和云母打雪仗时要先准备好工具,不然就会体验到被雪活埋是什么感受。
真离谱。
堇青把手里的雪球注入几分内力,砸出去后,直接把那小孩埋在雪里,小孩家长扒拉了半天才把人拽出来。
小孩当即扯着嘴哇哇大哭。
桑枝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从只剩身体的雪人上抓了一把雪,弱弱道:“堇青,你一会儿不会砸我吧。”
堇青接过云母手里的工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道:“少夫人一会儿站我身后,不会误伤你的。”
她先用铁锹把脸盆和提桶都铲满,然后提着东西就冲了上去,一脸盆一个小朋友。
桑枝看呆了,傻站在原地。
直到云母提醒她:“少夫人不去玩?”
桑枝僵硬着转头看向他:“你们管这个叫玩?”
世界大战都没这么激烈。
原本互相玩闹的其他人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战队,共同对抗堇青,试图把她直接埋雪里。
桑枝握着手里一小把雪不敢上前,弱小可怜又无助。
姜时镜默不作声地用铁锹铲满脸盆,然后端起脸盆递给只敢看不敢玩的桑枝:“去吧,只管往人身上泼。”
“泼完了回来找我。”
桑枝颤颤巍巍地接过脸盆,小跑进去还没泼出去,先被迎面而来的雪球砸在脸上,整个人直接蒙圈。
相比堇青以一敌百的凶悍,她就好像误入了战场的小白兔,肉眼可见的慌乱。
半个时辰后。
姜时镜把被埋积雪底下的桑枝挖出来,捞起来托在怀里,少女额上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侧的发丝被打湿贴在两侧。
额上的碎发也湿淋淋地往下落水滴,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化了的雪水。
“打雪仗好玩吗?”少女即使靠在他怀里仍旧不断往下滑。
桑枝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手无力地搭在他颈窝处,气喘到话都讲不稳:“再打雪仗,我就是狗。”
几次被埋在积雪内时,她都感觉自己要噶,那种拼命喘气,却没有空气的窒息感真得很恐怖。
姜时镜单手托着她的后腰,轻笑道:“不是喜欢玩雪吗?”
桑枝累的把额头抵在少年的锁骨处,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喘息时炽热的呼吸尽数扑在上面,原本白皙的肌肤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泛起红。
她有气无力道:“戒了,就在刚才。”
积雪泼出去后在空中四散,视线范围内白茫茫的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自己面前的是人还是狗,她好几次误伤堇青,也好几次被堇青误伤。
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打雪仗只能各自为战,无法组队,真正打起来,谁还管你是谁啊。
与此同时,另一位得力战将颓废地被云母背进了客栈,瞧着好似也只剩一口气。
桑枝抬起头看向厚实的积雪里凸起的好几个雪堆,颇为委屈:“打个雪仗,我多了好几个坟包。”
姜时镜轻叹道:“我的错,应该一早就告诉你,不能蹲下。”
打雪仗时一旦蹲下或者摔倒都会被群攻,直接埋成雪坟。
他轻拍着少女头发上粘着的雪,大多都跟发丝黏在一起,很难再拍掉,只能等进屋了后,慢慢化掉。
桑枝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半条命都搭里面了。”
姜时镜低头瞧着怀里委屈巴巴的少女,无奈笑道:“刀宗每年会组织打雪仗的比赛,有些人为了赢会故意在雪球里包砖头,或者放竹签。”
“只不过风险很大,一旦被抓到就会受处罚,就有人发明了另一种办法,前一晚先揉好雪球,放一整晚让它结冰,第二天藏在场地附近,这种雪球打在人身上非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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