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意思地问:“你会觉得我粗鲁吗?”
林希微摇摇头。
陶女士放心了,思维跳跃:“你们以前谈恋爱我就知道的,是我自己偷偷发现的,我看见你们的传真信了,本来以为就是没用的文件,拿来擦了擦灰尘,他气急败坏,立马都送去塑封了,还一张张复印了,我一看,情书呢。”
“后来你不是跟他分手了吗?他还怀疑是我棒打鸳鸯,太冤枉了,我可是罗曼蒂克大作家,就算不写了,我的爱情像狗屎了,我也干不出这事呀。”
林希微慢慢地喝完那杯甜腻的茶,情绪更是放松,听着也忍不住笑了几下。
陶静昀嗓音温柔:“你跟陶作家说实话,是不是陈淮越他爸爸找过你?”
“没有没有。”
“是吗?我还以为是他那个番薯男找的你,喔,你应该知道我和他爸离婚了吧?川川还是很可爱的,比阿越可爱。”
“是,川川很可爱。”
林希微到离开咖啡室,也不清楚陶静昀为什么找她聊天,陶静昀还一直热情地要打车送她回家,林希微都怀疑,喝过酒的人不是她,而是陶女士了。
到了尾厝村,陶女士也不离开,林希微就只能请她进去喝茶。
“你妈妈不在家吗?”
“嗯不在,我嫂子弟弟结婚,让我妈妈也过去帮忙了。”
陶静昀坐在了木椅上,看着院中茂盛的莲雾树,还有晾晒在风中的衣服,她神神秘秘地说:“我以前也住这样的房子,不,比这差多了,我养爹欠了赌债把我卖了,后来跟船南下了,一个人打三份工,太苦了,都这么苦了,我居然还能瞎编小说,信了番薯的鬼话。”
“说起来我也是陈教授的学生呢,他南洋办学,不收钱的,想念书就来,陈教授应该很后悔,因为他儿子被我骗走了。”
林希微一直以为陶静昀也出身富贵。
陶静昀好像看出她的疑惑:“因为我会伪装呀,不然我怎么嫁到人家家里?只可惜,婚姻也像狗屎,再不离婚,我就一把刀把陈伯鸿的脸都划花了。”
她说着,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不好意思,平时装得太好,有点压抑了。不过,现在陈家比过去好多了,不在南洋了,关系就简单了,新时代了。就是……我应该给阿越留下挺多阴影的。”
陶静昀回忆着,中午儿子给她打的电话,忽然又问她离婚后开不开心,当然开心啊,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开心,少女时为钱苦,婚后为情苦,现在只愁交稿日期。
她温和笑:“他小时候应该没见过正常的妈妈,不是哭就是发疯吃药,你怕吗?”
林希微下意识地就摇头:“哪有什么正常人,我也经常偷偷哭的,还会对着我大哥发疯、摔东西。”
“真的吗?那我比你严重了,以前不吃药都控制不住想砍陈伯鸿和我爸的情绪。”
林希微感慨:“那你还挺好的,一吃药就稳定了。”
陶静昀忍不住大笑:“我离婚的勇气还是 10 岁的小孩给的,我虽然是个失败的罗曼蒂克作家,但我有个可爱的罗曼蒂克儿子!”
……
林希微登机前,在机场的电话亭给沈曜辞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下接待郑局的事。
沈曜辞说:“好的,谢谢林律师介绍的大业务了,你看见阿越了吗?”
林希微心疼话费,打去香港一分钟要两三块,她想也不想就挂断了,她怎么看见,陈淮越昨天下午就坐专机去香港了。
这是林希微第三次坐飞机,机票和登机牌跟她出国的时候一样,要人工手写具体信息,不一样的是,那时还需要乘机介绍信,现在不需要了。
林希微排队登机,比对着号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她看见了位置前排的男人时,微微一怔,再看到趴在椅背上,拿着花,黑瞳亮晶晶的小朋友时,说不出那时心口涌动的情绪是什么。
只是想,的确是罗曼蒂克作家的好儿子。
川川拍了下大哥的肩膀,说:“嫂嫂来了,嫂嫂来了。”
那男的头都没回,冷漠地“嗯”了一声,只顾着看他手中的报纸,时不时就翻了一页,好像看得多认真一样。
“嫂嫂,这是我给你摘的花花。”
林希微觉得川川有点像那只和尚鹦鹉,兴奋的时候就叽叽喳喳,小脸红扑扑的,他把花给林希微,还求问空乘姐姐能不能换位置,他要坐到嫂嫂身边。
空乘很为难:“现在不可以哦,要起飞了,小朋友。”
她给川川发了好多玩具,一个装满文具的小书包,一个乐高玩具,一个鹭航的飞机模型,还有一个望远镜。
等到飞机平稳飞行,可以自由走动了,陈淮川迫不及待地走到林希微旁边的空座上,说:“嫂嫂,你用这个。”
他给的是一个望远镜。
林希微把他抱在了自己的腿上,但她用望远镜对准的是前面那个男人冷峻绝情的后脑勺,就盯着不动,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川川疑惑,可可爱爱地问:“嫂嫂,你看大哥的头发做什么呀?”
林希微声音温柔:“看头皮屑呀。”
陈淮越的报纸终于看不下去了,傲慢的男人转身拿走了林希微手中的望远镜,微微拧眉:“这位女士,麻烦不要抢小孩的玩具。”
川川急了:“这是我给嫂嫂的。”
林希微一边安抚他,一边问陈淮越:“陈总没去坐专机么?”
“又不是我的飞机,有什么好坐的?”
“你带川川去玩么?”
“不然带他去做生意么?话都讲不清楚。”
“你今天火气还挺大的。”
陈淮越微笑:“是吗,应该没你昨天那么威风吧?”他深深地看了林希微一眼,重新坐正。
正好空乘要发饮料了,林希微道:“您好,这位先生想喝凉茶,火气太重了。”
川川举起手:“我要可乐,我还要七喜。”
陈淮川喝多了饮料之后,就夹着他的腿,别扭地晃来晃去,又因为好久没见到林希微,还有了点小包袱,不好意思开口,陈淮越看似冷淡,但一直注意着川川,一把抱起了他,假意训斥:“再憋就要尿裤子了,笨蛋。”
“我早就不尿裤子了!”川川红着脸,小声反驳。
林希微看着两人前去洗手间的背影,她不得不承认,昨天陶女士说的话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她也不了解陈淮越,至少,陈淮越不说他父母的事,她就从来都不问。
她以前就感觉到,陈淮越对川川挺好的,6 岁的川川在爸爸、妈妈和哥哥的怀里撒娇,而 6 岁的陈淮越在做什么?
沈律师一口气接到了三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杨幼芙大小姐抄着手,哼了一声:“你们一家三口也太慢了,都让你们一起坐专机咯。”
沈曜辞轻咳一声:“那个,文盲小姐,很多词不是这样的。”
“你好没幽默,古板先生,我故意的!”
等上了保姆车,杨幼芙捏着陈淮川的脸颊:“你怎么来的?谁让你来的?之前怎么没听说你要来呀?”
川川拍开她的手,他炫耀:“我哥哥说,我是他家人,是嫂嫂的家人,家人要一起去玩的!”
林希微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浮光掠影,她身边就坐着默不作声的陈淮越,一个别扭的、傲慢的臭男人,明明记得她昨天说的“成为家人的恋人”,然后他今天就把这句话拆成了家人和恋人。
连他弟弟都带上了。
林希微放在皮椅上的手,被身旁那人温热的手覆盖住,她回过头,在光线晦暗不明的车内,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好似摸她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前座的杨幼芙还在笑川川:“你被人利用了知道吗!”
川川听不懂:“Yoe 姐姐我不喜欢你。”
“我还不喜欢你呢。”
沈曜辞送他们到了酒店,对林希微道:“明天早上八点半,我来接你,然后我们开始工作。”
林希微回到房间,匆匆洗完澡,就准备躺下休息,结果,有人敲门。
川川抱着枕头,要跟林希微一起睡觉,陈淮越站在一旁,冷漠的脸上略带烦躁:“他睡不着,我给他读故事他也听不进去。”
川川撅着嘴,学陈淮越的话:“大哥说,睡觉,闭上眼,我就是你妈……可是,妈妈才不会这么说话。”
林希微问:“要我扮演你妈妈?”
陈淮越也听笑了。
川川红着脸:“不是的,嫂嫂给我读故事。”
林希微让他进来,陈淮越靠在门框上,垂眸睨着她,忽然笑:“有没有感受到家人的麻烦?”
本来就只需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就能一直一直长长久久地恋爱下去。
而川川已经是最可爱的麻烦了。
第29章 与她共游
香港之行,沈曜辞先带林希微参观了他们律所,DA 是个百年国际所,选址在摩天大厦林立的中环金融中心,和林希微在纽约实习过的律所一样,擅长做资本市场、金融和国际诉讼仲裁业务,一样的人手电脑,一样高效的法律工厂运作模式,一样先进的事务所管理系统。
沈曜辞很尽心地介绍:“计算机中心,里面可以打印 DA 的各种法律文件文本,每个律师都有账号和密码,每次打印都会在电脑里留下记录,未来几年,系统将会连接全球不同地区的办公室。”
他给林希微看了几份模板,Due Diligence,Drafting of S-1,Risk Factors,然后笑问:“你在纽约应该都接触过吧?”
林希微只接触了皮毛,好几个法律概念在内地的法律界还没有统一的翻译名词。
“DA 正在筹建入职教育系统,实习生上岗培训、律师专业讲座,这是我们的健身房,浴室,休息室里也可以睡觉,我们下班会先去健身,健身完再继续工作,很多人会选择在律所过夜。”
“顶楼是我们的餐厅,免费供应早午晚餐和下午茶,我们主席今天也在律所,我帮你约了他共进午餐。”
等二十多年后再回望今天,资本家鼓励加班的狼子野心早就被批判得狗血淋头,但在 1995 年的 1 月,林希微看着健身房里健康年轻的肉体,只想到高效工作、团队活力和企业福利,感慨之余皆是羡慕和失落。
这些概念都还没流进鹭城的企业。
DA 的工作语言是英语,偶尔有一些律师讲粤语,但沈曜辞和林希微都是普通话沟通,到了餐厅,有个香港律师打量了下林希微,用英语开玩笑:“还以为是红筹公司高层。”
另一人用粤语道:“其实是土包子……”话只说一半,其余几个律师都暗暗笑了起来。
沈曜辞沉着脸看过去,那几人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林希微并不介意,换成英语同他们打了招呼。
沈曜辞解释:“现在很多中资、红筹公司的高层都是内地派来的领导,只会讲普通话。”他苦笑,“我刚来律所,打电话说了句中文,被听到了,等到我发名片时,他们只收但不交换,反倒跟其他外国律师热情寒暄拥抱。”
但和这几位律师态度完全相反的是 DA 的主席,他热情且平易近人,有着国际大所主席的风范。
“Vivi,希望你在香港和 DA 度过愉快的几天。”他说,“邀请你来 DA 特别参观,属于律所的国际律师项目,律所会承担你所有费用。”然后又介绍起 DA 的体制和结构,合伙人如何分工、如何利益分配,又如何晋升,如何开办分所。
“国际律所要么用 Lock steps,要么就是 to eat what you kill。”
等级计点制和按劳分配,两种制度都会考虑到律所的共赢发展,而杨兴亮两种都不选,只顾各赚各,仅公摊办公费用。
沈曜辞直言:“你们招不来人,也留不下人才。”
“鹭城很多律所都是这样的,杨律师现在有更多的簇拥者,因为很多律师有人脉有资源,却没有钱去租写字楼、支付办公费用。”
林希微很早就知道律所之间差异有多大,但再次亲身体验这种冲击,情绪相当复杂。
她看着沈曜辞,忍不住叹气:“我们兴明只有几台电脑,但鹭城司法局就已经多次带人来参观。”
“起点不一样,你们已经很厉害了。”
沈曜辞又带林希微去参观股票交易所,有人欢喜有人愁,最后一天是银行和金融机构的宴请,陈淮越也在。
虽然同住一个酒店,但两人这几天都有事情要忙,没有碰面的机会,林希微四天没见到陈淮越了,倒是每天晚上,川川都会拖着他的抱枕,来找她睡觉。
陈淮越说是来香港玩,但也有公事要忙,主要是为了鹭城政府的招商,谁让他也拍了鹭江道的地,还附赠了一个让他为难的鞋厂,他只想推翻盖房,但他得解决鞋厂工人的工作问题,而鞋厂职工现如今还被戏称“金领”,工资不低。
他今日赴宴,是因为香港的金融机构主动想授信额度给越程,几番给他写亲笔信寻求合作。
林希微跟随沈曜辞进来,陈淮越抬起头,朝沈曜辞一笑:“阿辞。”目光再落到林希微身上时,就淡而克制地点了下头,礼貌问候。
这样的宴请,位置都早已安排好,沈曜辞也没办法陪在林希微身边,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俯身低声问:“你一个人 ok 吗?”
“可以的。”林希微仰头朝他笑了笑。
陈淮越盯着两人亲密的模样看了一会,才收回了视线。
在场的金融人没人认识林希微,也不知道兴明律所,林希微没换到几张名片,坐她旁边的法国巴黎银行、美林证券都想和越程合作融资,让她惊讶的是他们如此热情,她印象里鹭城的银行机构都高高在上,和香港完全相反。
饭局快要结束时,大家聊起了香港旅游的事,有个中资银行的经理问林希微:“在香港逛了吗?来一趟,可得好好玩,说不定还能有一段浪漫邂逅。”
林希微还在想他们说的 LIBOR 和 HIBOR 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答道:“以前逛过了,这几天还没时间。”
经理惊讶:“你以前来玩过呀?”
林希微回神,不想扯出更多的话题,原本想说口误,但陈淮越也看了过来,视线冷淡地笼罩着她,明显想看她如何撒谎。
林希微只好回:“嗯,几年前来过。”
“公司出差吗?还是干部进修。”前几年来港的,基本都是这两种情况,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
“来上英语培训班。”
沈曜辞也没听说过这件事,隐约猜到跟陈淮越有关,挑眉说:“林律师以前在香港学过英语吗?可惜了,没能早点认识。”
经理调侃:“你们错过浪漫了。”
陈淮越微笑着提醒沈曜辞:“你那时候有女朋友。”
林希微在陈淮越冷冽的目光中,也相当正直:“我那时候也有男朋友,感情非常好,他每周都会来看我。”
不仅如此,他还坐了他人生中第一趟长途大巴,一觉醒来,钱包、大哥大都被人偷了,当时他们还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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