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心思也挺明晰的,就是想让你爸赶紧结婚然后生二胎,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你爸和我一听这事就知道怎么回事啊,你爸就推脱说什么时间不合适啊自己没这个心思啊,你也知道你奶奶很会一些威胁人的招式,早年你爸爸忤逆她的意思,如今你爷爷也走了,她更有文章可做,你爸爸稍微不顺点她的意思她就要闹死闹活的,你爸那段时间憔悴了不知道多少。”
苏羡音也是有些印象的,那时候他以为爸爸沉浸在丧妻之痛,自己也整日昏昏沉沉的,父女俩对坐着静默,谁也没想到要安慰谁一句,就静静地感受这种痛苦缓缓流动着。
后来,这主意还是苏成河出的,他偶然在街上遇见孟凡璇,几人一商量,打算先用孟凡璇来搪塞老太太,就说苏成桥和孟凡璇在接触,有搭伙过日子的打算。
孟凡璇是南城本地人,工作稳定,没有孩子,又是之前老太太相中的,虽说在老太太眼里比不上她挑中的那个三十出头的姑娘,但两兄弟在她面前合伙□□黑脸,老太太还是松了口的。
苏成河:“后来就是那样,你爸爸有可以调动回南城的机会,又因为现在老太太确实年龄也大了,他就申请了调动,带着你回了南城。”
而刚搬来那一天的见面,那时候苏成桥和孟凡璇本来就没有要结婚的打算,走个过场吃个饭,安抚住老太太。
也顺便让苏羡音和孟凡璇认识一下。
苏成河:“一开始完全只是为了糊弄老太太,但老太太人也精明古怪,你也知道,两人说着在交往在考虑结婚的事却一直拖着没进展,老太太中间催了不知道多少次。”
“你大概也明白,老太太对你妈妈…是毫无感情的,甚至她催着你爸爸再婚,更是颇有种报复的意味,不管不顾的,像是为了报当年你爸离家出走自己决定婚事的仇。”
“时间久了,不论我们说什么,老太太还是起了疑心。大概在你搬来南城一年左右的时间吧,你孟阿姨找到我,她之前也寡居了好几年,先先动了真的跟你爸组建家庭的心思,我其实也觉着两人搭伙过日子是合适的。”
“到你爸这个年纪了,家庭并不意味着爱情,家庭只是家庭。
“老太太那边催得紧,慢慢你爸爸也觉得跟你孟阿姨结婚可行。”
但苏成桥和孟凡璇真正结婚却是在两年多之后,苏羡音快高中毕业的时候。
她想,她或许知道其中理由。
这前后串起来其实不难,她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她之前也称不上是怨苏成桥,毕竟父女之间再怎么生疏客气,苏羡音依旧很清楚她在苏成桥心中的分量,那点隔阂阻挡不了始终流动的滚烫血液,父母与儿女之间的羁绊也不是用简单的“爱恨”两字就能概括。
但她确实没有看到过苏成桥背后的挣扎与努力。
也忽略了他其实一直很在乎自己的感受,因为那次不欢而散的聚会之后,他几乎很久不在她面前提起孟凡璇,两人之间似乎也毫无进展,就连打算结婚、告知她之前,他都紧张得夜里睡不着觉,半夜苏羡音上厕所差点没被坐在客厅里抽烟的苏成桥给吓死。
其实她一直都可以感受到的,再稍微多注意一点,她都能感受到他笨拙不得章法的爱意,但却因为那一幕永久地将自己与他隔开。
她像是在替苏成桥赎罪,又像是在替他铭记,苦苦执着着,在心底里已经为苏成桥判了刑。
……
一盘基围虾被苏羡音吃得一干二净,她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口果汁,很自然地问:“孟阿姨,你跟我爸真的不打算要孩子么?”
有些隔阂,注定要主动去慢慢消解。
孟凡璇吃惊的表情说明苏羡音的决定也许是对的,总要打破一些什么,才能重新建立起什么。
孟凡璇:“是的,是真的不想要,我之前有过一个孩子我想你应该知道……”
苏羡音安抚性地拍了拍孟凡璇的手。
“嗯。”
“虽然现在跟你们在一起生活我很满足也很快乐,但其实……”孟凡璇像是有一点不好意思,“我还是很想念她。”
“我想如果再有一个孩子的话,那孩子在天上看着,还是会吃醋的吧?”
“她从小到大就粘我,霸道得很,总爱耍小性子,一定要妈妈告诉她‘妈妈最爱的永远都是你一个’,我……”
她舍不得她,也没办法真的放下她去拥抱另一个新生命。
她做不到。
原来被困在过去的从来不止苏羡音一个。
孟凡璇眼角掉下一颗晶莹的泪,苏羡音下意识就攥紧了她的手,抽出纸巾来替她揩拭。
孟凡璇接过纸巾腼腆地笑一笑:“你爸也是一样,他并不想让你在这个时候多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们都是想好了做出的决定,你千万不要担心,大人的事大人去解决,你奶奶那边你也不要有负担。”
苏羡音没法不动容。
她到此刻仍然认为医院的那个拥抱是不合理的,也称不上是释怀,又是和谁和解。
她没有原谅,也没资格没必要原谅。
但她却能体会苏成桥对她的爱了,也能更坚定地以自己的方式去回馈。
她不再深究苏成桥和孟凡璇之间到底是相互依靠更多还是相互欣赏更多。
苏羡音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来。
后来她问起孟凡璇的女儿,孟阿姨拿出相册来如数家珍,说了很多很多小姑娘小时候的趣事,两人说说笑笑。
只是话题突然断掉的那个沉默的当口,悲伤就会从孟凡璇的眼底里溢出来,苏羡音很心疼。
她轻轻拥住孟凡璇,低声说:“阿姨,这些年你辛苦了。”
“接下来的生活会好的。”
“嗯。”
孟凡璇带着哭腔,泪水就滴在苏羡音的蓝色羽绒服上。
苏羡音回房关门之前,孟凡璇迟疑地喊住了她。
也许今夜的氛围实在适合剖白,她忽地说:“其实当时是……是我跟你爸提起说,让他考虑一下跟我搭伙过日子……”
“我知道。”
叔叔早就已经将来龙去脉都告诉过她。
“那天在医院”孟凡璇紧紧拧着眉,“不论是因为什么,情绪失控也只是借口。”
“我的做法确实欠妥,在无形中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苏羡音笑得清凌凌的,安抚性地拍了拍孟凡璇的肩:“阿姨,我知道,我知道你跟爸爸的歉意,也知道你们都是真心待我,我没办法说我现在不在意了,但是,总之都过去了。”
她握紧了孟凡璇的手:“早点睡吧,晚安阿姨。”
这种鼓励打动了孟凡璇,她的目光也变得更清澈坚定,摸了摸苏羡音的脑袋说:“好,早点休息,晚安。”
……
苏羡音洗完澡出来,就听见几簇稀稀拉拉的炮竹声。
一看手机,居然已经将近12点。
新年就要到来了,这一整夜发生的事像三天那么漫长,她一时对时间的流动产生了些许恍惚感。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吓得她差点将手机扔出去。
陈浔的声音带点倦意,懒懒的却很好听。
“你睡了么?”
苏羡音笑:“我要是睡了,你觉得我会不会骂死你?”
“应该不会。”
“呿。”
陈浔:“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现在。”
“挺好的。”
自然流露出来的略带上扬的尾音,陈浔听得很真切。
他的心也踏实一些,淡淡说:“成,反正你就放宽心,你一点错也没有,其余的事让大人们去处理,处理不好你再告诉我。”
苏羡音:“处理不好你还能怎么样?”
“替你撑腰啊。”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谢谢你,陈浔。”
她很真诚地道谢,他也很真诚地应了声。
静默来得毫无预兆,在停摆的那几秒,陈浔脑海里不断闪回这小半年来的每一幕,很多幕里都有她,开心、酸楚、烦躁,情绪的制高点里,好像她永远是那个确定的因素。
其实他很明了。
在今晚苏羡音在他面前流泪的那一刻,心中的那种痛楚与怜惜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在楼下等她的那十几分钟,在她打来电话告诉他她很好之后还迟迟不肯离开的他,坐在车里静默地感受着迫切想要做点什么却又茫然的烦躁感。
她总能轻易地牵动起他并不易起波澜的心绪。
那就该是那冥冥之中,注定的那一个。
“苏羡音。”
他轻唤她的名字,无比温柔。
“我喜欢你。”
很喜欢。
“砰砰砰……”
时针终于指向数字12,苏羡音楼下、陈浔那边的电话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苏羡音根本没听清他刚刚那一句说了什么。
跑到卫生间去锁上门,捂上耳朵等了足足五分钟,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才让电话那端的陈浔听清她说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见!”
陈浔失笑,他好像总是失策。
算了,当然应该亲口对她讲才好。
他喜欢她,应该当着她的面看着她的眼睛,直白而坦诚热烈地告诉她。
于是陈浔大声喊:“我说、祝你新年快乐!”
苏羡音抱着手机笑得咧开了嘴角。
“你也是!新年、快乐!”
但新年好像也不总是那么快乐。
大年初一,陈浔的父亲陈亭忽然在家中晕倒,送到医院去发现情况并不太乐观。
陈亭的心脏一直不太好,这几年又因为工作忙碌身体机能下降,这样那样的因素导致他这次的情况有些危险。
医生建议送去京西检查,并且做搭桥手术。
陈浔一家人毫不犹豫地选择送陈亭去京西。
陈浔自然要肩负起他身上的责任,他在微信上跟苏羡音简单说明了情况。
陈:【可能会过一阵子再回来,到时候等我一起回学校。】
yin:【好,你多保重。】
苏羡音体会过这种至亲有生命危险时候的心境,自然也很理解他此刻的心绪,只是一遍遍在心里祈祷一切平安。
……
奶奶只住到初二,就一言不发地回了乡下,临走的时候苏成桥甚至都没有开车送她,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对峙。
最后居然还是苏羡音给奶奶叫了一辆车。
临走的时候,苏羡音说:“奶奶注意安全,什么时候想来南城玩了就打电话过来。”
顿了顿,她又说:“但是,您没资格指摘我妈妈,这一点我绝不动摇。”
老太太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却一句也没反驳,也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叔叔和孟阿姨的工作做得到位。
她气鼓鼓地将车门关上,说:“走了。”
苏羡音的世界又恢复了宁静。
……
十五元宵节那晚的月亮很圆,南城已经有回春的迹象,陈浔却还是没有回来。
京西那边床位紧张,专家难约,手术更是要等排期,陈浔爸爸的状况好像也不算特别好,希望是有的,过程却又很坎坷,这种情况是很折磨人的。
苏羡音最后还是一个人回了川北。
陈浔甚至开学还请了小半个月的假,因为手术终于排上了期,他需要全程陪护。
两人联系的时间并不多,但苏羡音没有哪一刻像现在此刻这样,无比笃定两人是有默契的心意相通。
是一种带着期盼的安心的感觉
她在等他回来,也在等待一个好消息。
苏羡音在被新学期的专业课折磨地狂薅头发的一个晚上,终于接到了陈浔的报喜电话。
他很激动,好像是想第一时间就跟她分享,颠三倒四地转述医生说的话,手术还是很成功,接下来就看术后恢复以及后续发展了。
苏羡音也为他松一口大气。
可陈浔终于回到学校的时候,却因为之前请假小半月而导致这样那样的事情堆积,没有第一时间和苏羡音见上面。
他第一时间赶去实验室。
文章其实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预备过几天就发稿,之前线上跟老师交流的时候老师也过了他的初稿,只是江老师又突然火急火燎联系他修改,他也是一头雾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导师联系他,居然是为了让他把一作让出来。
“按道理,一作写我的名字,但是你师兄不是快毕业了吗,他要一篇一区的稿毕业,他在读期间也算是勤勤恳恳,毕业这种大事,也不好耽误人前程,我和他商量了一下,打算一作写他的名字,二作写你,我就不写上去了,你看怎么样陈浔?”
陈浔从没想过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老师理所当然认为学生的学术成果应该在一作写上他的名字,甚至还让他再把一作让给跟这个成果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人。
他从前在实验室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江老师手下的这位研究生师兄好像家庭背景不一般,江老师也是为了自己的晋升与前途着想,对这位研究生师兄非常包容。
“什么读研啊,就是来混日子的,全系最水的就是他。”
那时候,陈浔并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尽管他也不喜欢这位师兄总是话里话外对他不友善的讥讽,但还是没有妄议其他不熟悉的人的习惯。
但没想过居然会有这一天。
陈浔的态度很坚决,也很意简言赅。
就是不行。
这篇论文是他的心血,一作也必须是他。
江老师说到最后语气也有点不耐烦。
一通电话打过来,他点了支烟出去了。
师兄轻轻一哂:“真以为自己有能耐呢。”
陈浔没搭理他,低着头看手机,想着跟苏羡音约一个中饭。
“老子特么跟你说话呢。”
“这一作你不让也得让,天天占着实验室,你一本科的来什么实验室?”
陈浔不耐地皱起了眉,他的忍耐力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天来疲惫不堪,他的好脾气也因为在医院各种磨转中体会到了人间百态后消磨掉了些许。
“师兄,你说这个课题是你的——”
陈浔轻蔑地笑了笑:“那你做出来的东西呢?”
“谁做出来的,谁写出的论文,自然是谁的。”
谁也抢不走。
师兄被这几句极度自信而轻视他的话激得一下红了脸,一把上前揪住陈浔的衣领,咬着牙骂道:“你他吗再说一遍。”
江老师适时地走进来,阻止了这场争端。
但陈浔该说的也说完了,他觉得没意思,也不乐意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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