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静边看边说,“槐树栽在校园中间虽然有点聚阴气,又有困意,但恰好在两栋教学楼门前,没有遮挡楼体,却能荫蔽出入,被阳气带动,成引吉禄之兆。
这几栋楼……奇怪,怎么建成波浪之势?映照江水,横生波折。不太好。”
听到最后,曾校长背后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横生波折,确实是横生波折!这些年三中还算顺利,但总是有些磕磕绊绊的。最后很多事虽然成了,还是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曾校长,建校时请的风水师,现在还能找到吗?”清静问。
曾校长摇摇头,“那会哪有风水师,不许弄这些的。不过我听老校长说,他画了图征求意见的时候,有个路过的人指点改了几笔,他们觉得建起来也挺好看,就这么建了。”
佟莉和两个学生跟在后面,支着耳朵听得似懂非懂。
叶泉扫视一圈学校内部,忽然问道,“清江三中多年前曾出过人命吧。”
她没有任何去寻找鬼的动作,声音不大,语气却很笃定。
“这。”
曾校长顿了一下,还是没有隐瞒,看向佟莉,“其实这件事,清江市跟你差不多年纪的人应该都有听说。仔细查也能查到。三中建校快五十年,跟别的学校差不多,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但死亡只有快二十年前那个孩子。”
佟莉忽然想起了什么,“不会是每年涨水期都会说的那个,掉到江里的……也有人说是压力太大跳了江。我小时候不在本市,也就这几年听说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校长苦笑着点点头,“是她。”
“我记得她叫方望娣,比我小两岁,但上学很晚。十九年前,零几年的时候她十六岁,刚上初一。据说是弟弟上了学,家里才同意她一起来的。
那时候三中只有初中,中考开始细化,大家都很在意成绩。她是下面村镇考来市里的,在村镇应该也是前几名,很好学,只是来了三中不习惯,进度有点跟不上。老师们着急,学生之间态度也不够好,可能她就有点受不了。
那年春汛水很大,她晚上没回家,家人第三天找来问的时候,已经不在了。警/察在下游发现了她,来调查后,定性为自杀。但也说,有可能是心情不好去走一走,意外落水。
她家里人闹过之后拿了赔偿走了,只是曾经教过她的小学老师没法接受,前些年每年都会来看看。
从那之后,当时的教导主任和老校长一起严抓孩子们的心理问题,对村镇考来的、排名靠后的,有补助和结对学习帮扶小组,每年都要强调江堤危险……
无论是我、还是老校长,甚至已经退休的老师们,都很遗憾。我们守住了其他学生,却带不回她。如果她能看到这些努力,不知道会不会开心点。”
乔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过去。作为被叮嘱时下次还敢的混世魔王,她突然有点明白了父母老师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叮嘱,究竟有多少担忧。
她吸了吸鼻子,“她好可怜啊。”
曾校长想起叶泉等人的来意,不太确定地问,“叶大师的意思是,她……还在学校吗?”
叶泉没肯定,“不是她,也可能是别的孤魂野鬼。佟子轩和昏迷的人他们四个,子时在学校请了笔仙,正常情况下,游戏几乎不可能成功。”
清静目瞪口呆地看着佟子轩,“我只看出你被鬼缠身,有一遭难,你居然敢在子时这么阴的时候请笔仙?不要命啦!”
佟子轩被直接问到面前,尴尬得脸色忽青忽白,低下了头。
“也难怪。”曾校长怜悯地叹了口气,“小方当时大概是运气不好,摔下河堤摔断了脖子,水流太急,只有身体冲到下游,吓得大家还以为是什么杀人重案。头始终没找到,清江四通八达,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最后还是靠校服和家人的DNA确定的。身体不全,是不是没法去投胎?这些年也很辛苦吧。”
越年长,越信这些。曾校长不知道方望娣为什么留下,也同情她的遭遇,但到底还是活人学生们最重要。
她看看叶泉和清静,“叶大师、清静道长,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们找到小方,好好送她离开吧。鬼对人出手,是不是会受罚?没必要影响她的投胎,对吧?需要纸钱或者供品点心,等天亮了我让人去买,做法事的钱学校来出。”
清静看了眼树冠庞大的大槐树,浅白的小花泛着淡淡的绿色,香气扑鼻,“方望娣似乎不想出来见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出来。院中有槐,属阴,养魂,如果机缘巧合没有随阴差离开,她应该就在这里了。我再算一下。”
“二十四山,壬子癸、丑艮寅、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清静转动罗盘,念念有词地数着,准备测算确认一下方位。
乔旺瞄了眼小道长,又看看叶泉。
不得不说,看起来小道长真的正规靠谱好多啊!听起来好神秘,好酷,她想学!
叶泉没理会背后狗狗祟祟的目光。
等了一会,见清静还在算,眼看还要很长时间,叶泉按了按眉心。
再慢慢来,就赶不上夜宵时间了。
“出来。”叶泉声落如玉磐,抬手牵住佟子轩身上的阴气绳索,微微一抖。
阴气如受鞭笞,无形的阴气震荡成波浪,周围阴物无所遁形。尤其是和佟子轩身上阴气相关的痕迹,更是像沸腾了一般,全都显露无疑。
罗盘被动荡的阴气骤然一激,开始疯狂转动。清静不得不停下,茫然抬头。
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看不懂?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叶泉,还是没发现有灵气,连驱使阴气的符箓法器都没有一个。
只有动荡的阴气证明不是无事发生,可是……这究竟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
没有灵力,随手一动就能搅动阴气,怎么不随便言出法随呼风唤雨呢?这合理吗?!
清静这些年的修道经验都被颠覆了,一时有些怀疑人生。
阴风中,从教学楼的方向飘来一个鬼影,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女鬼细声细气地说,“好像是你们在叫我?抱歉,我才听到。”
清静看着女鬼飘来的方向,又看看槐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女鬼穿着即使二十年前也显得土气的蓝色粗布衣裳,细瘦的脖子被高高衣领遮住,一条发辫垂在身后,脸色青白,眼睛低着看向地面,腼腆又清秀。
叶泉打量着她,“方望娣?”
“我是。”方望娣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又很快低下头。
阴风吹过,黑夜中周围温度似乎都低了一点。
其他人看不到也听不到,但看叶泉和清静的反应,立刻明白过来,鬼已经出现了。
“小方?是你吗?”曾校长向前走了一步,似不经意挡在了学生们面前。她诚挚地看着虚空,“两位大师都在,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学校尽力做到。他们四个对逝者可能有不尊重的地方,会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你不要生气。别因为他们耽误你投胎,对吧?”
方望娣有些困惑,“我没有生气啊。他们愿意给我看他们的课本,还问我题目怎么做,我帮他们做学习计划,提醒他们背书。我们都是好同学,我们在互相帮助学习。”
叶泉还没抬手用金光让鬼魂显形,清静就已经快速转述了对话。效果差不多,叶泉就懒得动手了。
曾校长刚知道四个学生半夜跑去玩笔仙,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玩的。
从方望娣的话里囫囵听明白了,她差点眼前一黑,不知道说什么好地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学生。
问笔仙怎么做题?不会是找笔仙帮忙做作业吧?!
佟子轩心态崩了,哇地哭了出来,“我不想学了!我真的不想学了!每天学到凌晨三点也学不完,一来学校你就检查学得怎么样,不来你还一直在我耳边说话叫我学,大石阿华他们都受不了进医院了!学姐,求你放过我们吧!!!”
方望娣愣住了,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困惑地呆在原地看着佟子轩。
清静紧张地盯着女鬼,手已经摸向怀里的黄符,随时准备出手。
鬼魂的思考方式有时候和人是不一样的,订立契约又被违反,很大可能会激怒鬼魂。即使这只鬼身上并无血煞怨气,不是厉鬼,只是普通阴魂,但受刺激之后也可能对他们出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不想学。”过了一会,方望娣轻声道,“你们许愿想学习,我以为,大家都是喜欢学习的。”
佟子轩没想到女鬼会反过来向他道歉,说不出是羞愧还是难受。他低下头,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我们不该跟你开玩笑,不该玩那个游戏。”
曾校长虽然很无语,还是道,“小方,他们被教训过了,现在还有三个人在医院昏迷不醒,以后我们做为老师也会认真教育。你看要不就算了,你也可以早点去投胎。”
方望娣局促不安地低着头,比佟子轩看起来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他们生病了,是因为我吗?我……我害人了?对不起。大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除,你们把我抓走吧。”
“你、你别着急呀。如果不是你的错,不会随意惩罚的。”清静连忙开口,“你自己愿意解除契约,最简单的,让他们把当时答应的供品烧给你就可以了。”
“我带了课本!现在就烧吗!”佟子轩恨不得立刻把书包点火。
听说给笔仙的供品是课本,曾校长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清静主持着解除契约,叶泉看了一眼仪轨虽然复杂了点,但小道士修行功底还不错,的确在生效,她就懒得管了。
反正结果一样,她做还是清静来做,没差。
课本一本本点燃,曾校长在火光中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小方,这些年你一直在学校?“你还记得洪教导主任吗?她是我妈妈,今年已经退休了。她年纪大了,想起过去总是后悔,要是能早点意识到过分强调成绩让大家压力很大,多关注关注你,可能就不会出事了。不管你是自己跳江还是意外,都希望你下辈子能过得好,希望能早点找到你丢失的部分,让你好好去投胎。
“后来学校修正了制度,尽量不让成绩落后的学生被排挤嘲笑。每年都有江堤巡查安全教育,今年有企业回来投资,清江的江水涨潮安全性听说可以进一步提高。
“现在的学校,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好吗?”
方望娣的死,成了清江三中过不去的坎。
那份遗憾和淡淡愧疚,只有当事人能给出答案,解开十几年的结。
连曾校长自己,都说不清,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学校很好啊,我也很好。”方望娣说。她捏着辫子,困惑地想了一会,“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死的了。应该就是自杀吧,对不起,老师,我不听话去了河边,吓到大家了。”
听到“应该是”,叶泉眉梢微动,看了她一眼。
方望娣如果生气,曾校长反而心里好受点。她这么乖,这么为人着想,实在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不是你的错。”曾校长安慰她,“那时候大家懂得都不多,谁也没想到会出事。但我们作为老师,有责任保护你,是我们对不起你。方望娣,希望你下次投胎,一切顺利。”
“好了。”清静主持着烧完最后一本课本。
方望娣抱着厚厚一沓书,摸了摸封面,“谢谢。”
清静又给了佟子轩一道符,之前双方有契约联系,即使没有离开学校,方望娣也能影响到这几个学生。现在契约解除,去去阴气补一补身体,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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