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重新让人了解沈芸做了什么,又不会由于公开消息暴露鬼魂报案秘密的方案。
沈父沈母配合得相当痛快。
“我们在失去了女儿,就因为社会会指指点点受害者,大家都不想被抬不起头,就要永远地闭嘴?我们女儿是受害者,我们就要还她真相,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人贩子可恨,买家难道就不可恨?不是什么好心养着她,不是什么收留!”
从沈芸帮助大家出逃的故事开始,以网络舆论为起点,对人口买卖的谴责和深入分析轰轰烈烈展开。
曾经不敢站出来的人,也鼓起勇气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也有奇奇怪怪的责备她们不检点之类的骂声,也有人下流地意淫着沈芸的经历,但,沈芸曾经的努力到底留下了痕迹。
被伤害后闭门不出自怨自艾,可能不够勇敢,但不是她们的错。被伤害后站出来面对,将恶徒绳之以法,可能被指指点点,但也不是她们的错。
公道自在人心,说出来,留下过痕迹,会有人记得过去的伤害,记得有人的努力和付出,做出新的努力。
沈芸始终没有放弃的精神,感染了她们,人生还很长,很长,糟糕的一次遭遇不会打倒她们,她们终将更加强大。
叶泉旁听了路冰的争取,得到满意的结果,起身告辞。手机微震,先前查的消息来了回音。
杨家班的消息还算好查。
杨家班,并不是拳脚班子或者民兵的名字,和“将军”有关却也不太一样。
杨家班早先成名于菌省省城,唱的是昆曲,捧出了好几个角。他们在建国前动乱时代,也过过一段还算稳定的日子。班主挺有想法,请了当年的大家写了本子,汲取京剧唱段经验改出了一曲《长坂坡》。
国破山河血,戏曲班子能做的很少,昆曲《宝剑记》讲的是英雄,新《长坂坡》更是英雄。
杨家班的武生随之小有名气,成了班子的固定演出之一。
只是这样的曲子太沉重悲愤,来捧戏班场子的更多沉迷在一时的安宁里,蒙蔽自己,愿意听的人还是没有著名的几个风花雪月的多。
后来彻底乱起来,国内菌省也岌岌可危,被侵略者从各个方向强行进攻,只要有心的都能打听到省边缘几个县市战况激烈。一曲《长坂坡》,唱着白衣儒将赵子龙七进七出,唱着猛张飞长坂坡喝退百万军,绝境中仿佛就有了希望。
杨家班老班主散尽家财帮忙战事,重病时带着戏班唱了最后一次《长坂坡》,杨家班就此不见。
建国后过了些年,重新捡起来文化瑰宝时,曾在菌省红火过的杨家班自然是绕不过去的。只是找到的踪迹很少,只知道老班主去世后,杨家班剩下的人似乎去了边境。
菌省很多人都说曾见过戏班去乡下、去战乱附近唱一曲,给疲惫的人们提气助威,都还记得流传的几句著名唱词,但真问起来,却很少有人说得明白到底见过的是哪个人。最后到底去了哪里,竟然找不清楚了。
超管局内部关联的是官方档案,不像市面上很多搜索都被信息污染了,能放进来的消息必然是调查过的。杨家班的消息寥寥,里面并没有一个叫杨荣的武生。
叶泉看完总结的消息,看了眼将军鬼。
将军鬼一直等在旁边,戏班里摸爬滚打出来,很容易察觉微妙的不对。将军鬼立刻飘了过来,拱了拱手,架势依然漂亮,“这位大人,可是有消息了?杨家班杨荣,是怎么被记下来的?”
将军鬼端着架势,后一句声音微颤,却暴露了他的紧张期待。
“没有杨荣的消息。”叶泉给他看搜来的资料。
将军鬼如遭雷击,“什、什么?”
“很多艺术大家还记得杨家班,昆曲温婉,风雅飘逸,却不失一份傲骨铮铮。他们都很可惜,杨家班没有完全传下来,只有一份词本唱段。”
叶泉念了念评价,望着他,“如今山河安宁,你舍不得杨家班,可以去轮回前再建一个杨家班了却心愿。”
“怎么会没有?!”
将军鬼完全没听进去,只沉浸在根本没有记录的惊愕里,“不可能没有的,他们、他们答应我的!您能不能再查查101营,他们营长姓洪,后来……后来应该做了大官吧?”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轻,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是你的兄弟?还是什么?”俞素素的失落被八卦好奇压了过去,边发消息边凑过来问。
鬼魂心心念念追着一个人问,听起来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反倒更像是几面之缘,她忍不住开了开脑洞发散思维。怕不是负心情郎?
戏班里有什么事都不奇怪,旦角的风流韵事多,但能扮白马银枪将军赵云的相貌也差不了。
将军鬼听出了她的意思,气得满脸油彩下都透出了发青的脸色。但戏班过去是下九流,名声确实不怎么样,他问得奇怪,也怪不了旁人乱想。
最终将军鬼吐出口气,干巴巴地回答,“他……他们是英雄。”
叶泉按住八卦的俞素素,继续发消息让超管局搜资料,涉及军方的资料清楚的多,很快就有了结果。
叶泉看到新消息,眉梢微挑。
101营的消息记载,消失在建国之前。营长并不姓洪,姓颜。他们的队伍的确曾经过菌省,后来再也没有过战绩记录,就此消失了。
叶泉心里微动,看了眼陆少璋。
燕洛先前找人,找到的最有可能的那支队伍也失踪了。颜-燕,听起来有些相似。
小村靠近夏国与安南边境,人口买卖案难查的地方,官方正在和对面交涉。恰好,将军鬼找的也是一支失踪的队伍,卜算出的军队所在,就临近边境。
叶泉慢慢问道,“你既然活着的时候是杨家班的人,来这个小村,活着的时候见过什么军队吗?”
将军鬼没有直接说,但大家都清楚,他就是杨家班杨荣。叶泉不问他究竟怎么跑到当年战火边界处,只问军队。
“这里地势不好,当年人迹罕至。如果说军队,我只见过101营这一支队伍。”
似乎想起了当年一切,将军鬼脸上泛起了苦涩又骄傲的笑意。他的笑很轻很轻,像生怕惊醒一个梦,期待地看向叶泉,等待着美梦成真。
叶泉叹了口气,告诉他找到的消息,将军鬼愣了一下。
“队伍也……也查不到?不姓洪,姓颜?是不是错了,是101,不是111、也不是11。”
“你认字吧?”叶泉把页面切换成繁体模式给他看,“确实没有查到。”
将军鬼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翻来覆去地看叶泉手里拿的亮光小方块,对电子设备表现出了陈年老鬼常见怀疑。
“是不是抄错了,或者传到这个、这个铁疙瘩上少传了?我听说部队都有编制档案,来过菌省的队伍肯定有记录,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的,骗不了人……我能看档案吗?”
将军鬼阴气剧烈波动着,满是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固执地不肯相信这个结果。
第127章 将军戏子(二)
叶泉进雾气包围圈一趟,村外一个方向的雾气消失得差不多了,围在小村附近的修士们进度大涨。
将军鬼是建国前战乱时代的鬼魂,又是杨家班的鬼,超管局了解了一下就拍板准备留下。虽然没特殊能力,超管局用不上,但文化历史方面,亲历之鬼肯定知道的多。帮帮忙找找资料,既是给鬼魂化解执念,也是他们了解那个时代的一个渠道。
调资料倒是好调,建国都百年了,当年的消息不涉密的都解封了,大家都能查,不差一只鬼。
叶泉也懒得和他费劲掰扯,直接点点头允了。
关于军队调动记录的档案不多,燕洛来找人的时候都仔仔细细犁过一遍,一两个小时就能看完。
驻守小村的临时住处里,凌晨突然爆发出一声崩溃地质问,“没有?居然没有?!”
叶泉推开对面的门,一直在里面查资料的将军鬼阴气剧烈波动着,身上的戏服颜色褪去,慢慢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他青灰色脸庞上只稍微画了画油彩,即使有满脸油彩挡着,也看得出绝不超过二十岁。
他的扮相算得上简陋,只戴了冠,油彩像是画的时候不够了,只尽量涂了一点。银袍和背后靠旗显得很旧,不够亮闪闪。大概能看出当时扮上将军时,将军鬼手边材料格外拮据。
但他依然是威风而帅气的,银袍白马的俊美将军意气风发,只待七进七出杀出个不世之功。
直到阴气继续波动,一身银甲将军戏服开始破碎,渗出一个个血孔,像是被打成了筛子。抬头看过来的将军鬼脸上,一道道血痕流着血,已经完全破了相。
死前的血腥恐怖在将军鬼身上重现,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崩溃地露出死相,却好像没意识到。他张嘴声音又干又涩,透着委屈,“怎么会呢?”
将军鬼喃喃重复了好几遍,叶泉按住将军鬼,金光化作薄膜般的壳子,控制着他过分波动的阴气。将军鬼慢慢平静了点,突兀地长声唱到,“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虽无鼓乐,一声穿云裂帛似的嗓音,悲愤之气凝结而出,瞬间让听到的人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欲怆然泪下。
将军鬼唱了两句就停下了,怔怔的说:“行当里女怕思凡男怕夜奔,我一直唱不好,到唱好了,却觉得还不如唱不好了。”
好像过去认知的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整个鬼快碎了一地了。
俞素素同情地看着他,像看着诈骗案受害者,就是不知道被骗了什么了。但想想看,这么多年都守在这里,第一时间想知道他们的消息,肯定很重要。没准,是感情家财性命全被骗走了呢。
怪可怜的。
将军鬼低头看着满地的档案复印件,一直挺拔的身躯慢慢佝偻了下来,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他惨然一笑,“我已经明白了。”
俞素素听得心里难受,“明白什么?”
“我的确是杨家班出身,我是班里最小的一个,班主收养的最后一个孩子,叫小荣。”将军鬼慢慢说起过去。
杨家班曾经在菌省小有名气,还有自己的戏楼。
老班主看得远,想法多,由于早年伤了身没法生育,就收养了很多孩子,给他这个做师父的养老送终。也因此,外面的很多腌臜习惯,杨家班里是没有的,大家都是师兄弟师姐师妹,慢慢练功夫,最大的梦想想的也只是什么时候能上台罢了。
要是年月好,也许杨家班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但偏偏世道乱了起来,即使在远着东三省的菌省,也有所耳闻。
《长坂坡》就是那时候请人写出来的。
“师父年纪大了,说世道不好,收了我之后,就再没有收新的徒弟进杨家班。”
杨荣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梨树下班主拿着教人摆架势的长条棍子,靠在摇椅上笑呵呵的晃来晃去。
师父的声音从记忆里响起:“这世道啊,要是咱们都能活得下来,功夫学到手了就是自己的,不会忘,到时候再调/教小的也不迟。要是活不下来,半大不小连台也上不了的孩子能顶什么用?还得跟杨家班一起吃苦,那不是害人嘛。散了,都散了吧。”
随着世道越发乱,老班主年纪大了病得不轻,卖了戏楼帮抵抗侵略者的队伍筹钱,最后离开戏楼前,他决定带杨家班再唱一出《长坂坡》。
杨荣是班子里最小的,练的是武生,从小就眼巴巴想做那个白马银枪的赵云。
本来练了那么久功底,准备上了台,但时不待人,只有最后一出长坂坡,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台。
老班主离开戏楼后身体就彻底垮了,没几天撒手离开人世。杨家班按照他最后的嘱咐,班里的最后家底都分完了,本该各谋生路,等到安定了再出来。
杨荣被老班主拉着,除了钱,还分到了一套戏服。
虽然不是最好的,只是穿旧了换下来的一套,但最后能穿一次角儿才能穿的戏服,拥有一套自己的“将军银甲”,杨荣简直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知道,师父惦记着他们每个人,自己虽然没能真的上台成角儿,但师父的疼爱并不少。
杨荣不肯就这样离开,在说好各奔东西的那天,悄悄回了师父墓前,想告诉师父,自己打算去投军。
他想着自己好歹也是武生,练过把式的,上战场扛大刀总能杀点侵略者吧?
一回去,杨荣就惊讶地看到,师父墓前已经有人了。
说好要走的杨家班所有人,都回到了墓前。
扛大梁扮赵云的师兄嫌弃他,“你回来作甚?小胳膊小腿的,毛还没长齐呢,去去去,让你躲着就躲着!”
杨荣年少气盛,张口就呛了回去,“你不是给我们找嫂子生大胖娃娃去了吗,你来作甚!”
一个个重新回到师父墓前的异父异母兄弟姐妹们,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最抠门的二师兄愁眉苦脸,“早知道,昨天告什么别呢?本来钱就不多,还凑出来跟你们喝了酒!亏了亏了!”
他们想着能做一点是一点,有能力的去投军,差一点的也能留在后方鼓舞士气。之前杨家班就受过邀请,去为军中唱一段《长坂坡》,老班主也曾考虑过,现在轮到他们慢慢唱了。
杨荣本来是去从军的一员。
然而作为扛包的民兵第一次踏上战场,他就被吓晕了。肢体横飞炮火震耳欲聋,杀戮中人人如恶鬼,血肉模糊。
要不是师兄在旁边抢下了他,杨荣大概已经死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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