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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柚最好是越作越好，她表现得越惹人厌烦，他们就越容易对上头交差。
大巴车行驶到前面的路口停下，原来是个小加油站。
许柚从破书包里掏出个塑料水杯，从车上下去，走向加油站。
摄像头的角度跟着她转。
直播间里，就出现了许柚的一举一动。
她飞快地跑进了加油站。
站在加油站前的热水器旁边，接了一杯水，拧上盖子，一秒钟都没有多留，又快步跑了回来。
她越跑越近，屏幕里她红扑扑流着汗的小脸和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越来越清晰。
她坐回了座位上，羞涩地说：“可以走了。”
她没有再看徐江越，低头小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水。
所有人这才注意到，她自己的嘴唇，也干涩起皮了。
屏幕上不知道为何，寂静了几秒。
忽然有一条弹幕飘过。
“一块钱的汽水，对许柚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又飘过一条弹幕，看气泡还是刚才那个人。
“是许柚出发之前，在村里小卖部精挑细选的汽水，她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喝，刚才送出去，却被别人嫌弃，她伤心很正常吧？”
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
直播刚刚开始的时候，许柚捏着十块钱，在小卖部里挑挑拣拣，最后只买了几包方便面和一瓶汽水，当作珍宝一样塞进书包里，在胸前抱着。
就好像是……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两样东西。
当时，弹幕上还在嘲讽她没有眼界，又抠又蠢，眼里只有垃圾食品，跟那几个精致可爱的城市女孩，完全没法比。
没错，许柚是很抠，一瓶汽水都不舍得喝，要在半路上破破烂烂的加油站里接热水喝。
可是，“又抠又蠢”的许柚，刚才将自己当成宝贝的汽水大方地送了出去，只是因为看见徐江越渴到嘴唇起皮。
弹幕足足经历了三分钟的沉默。
半晌后，才飘过第一条：“许柚虽然是个蠢货，不讲礼貌还抠门，但是还算善良。”
紧跟着一条是：“我想我爷爷了，我爷爷也是再渴都不舍得买饮料喝，可是却舍得给我买好几十一杯的咖啡……”
“我姥姥爱吃甜的，但我给她买的糖，她一颗都不舍得吃，全都进了我儿子嘴里，可是姥姥已经不在了……”
“我妈妈也是……”
哪个人家里没有一个从困难年代走出来，对自己勤俭节约，却对儿孙十分大方的长辈呢？
此刻看到许柚，许多人就好像看到这些长辈的影子。
纷纷怀念起自己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一时间，也不忍心对她恶语相向了。
刚才戾气十足的弹幕，像是换了个频道，忽然走起了温情路线。
若叫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一档亲子节目。
节目里的许柚低着头没有说话。
屏幕前的观众自然也不知道，她耳边是几个工作人员的对话。
“卧槽，这会儿咋这么多人。”
“还是夸她的，这怎么办？”
“孟董……”
几个工作人员脸上，纷纷露出焦急的神色，悄悄看向徐江越。
徐江越心里更是焦灼。
他这次来是带着任务的，本以为凭他引导舆论的功力，这此的任务十拿九稳毫无压力。没想到，这么快就转了风向。
其他工作人员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转了风向，那些观众刚才还在嘲讽辱骂许柚，怎么只是喝个水的功夫，都开始追忆往事了？
他们这档节目是城乡对照组，是比较，跟你们的爷爷奶奶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能看看她坐的姿势，多么粗狂，没有一点女孩儿该有的优雅吗？
有工作人员把手机递给徐江越，示意他看上头的内容。
划过弹幕，看着上头其乐融融的气氛，徐江越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身上阵去带节奏。但导演组和投资商都不在眼前，他不敢轻举妄动，直播期间更不好联系导演组求救，只能看着弹幕像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奔去。
许柚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避开摄像头看向窗外。
怎么办？你们是该想一想怎么办。
节目已经开始录制，就不可能忽然停下。现在的情况，只是一个开始。
她选的这一条路，注定会让节目组所有的算计，全都灰飞烟灭，天崩地裂。
他们休想再一次踩着她的骨血收获利益。
徐江越，就从你开始吧。
前世你从我身上得到的好处，这辈子就十倍还给我，足够了。
许柚眼神温温柔柔的，手指轻轻划过眼前的小广告，唇角微提。
她其实有的是办法扭转局面，比如像孟熙宁一样开朗健谈，温柔体贴，处处周到，令人如沐春风。她甚至完全可以比孟熙宁做的更好，更周到体贴。
或者是和另外一个叫贺琳琳的城市女孩一样，娇滴滴地活泼可爱，引起大家的母爱，获得更多人的喜欢。
这都不难。
但是许柚想，那都没有什么意思，许柚就是许柚，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人，也不必去模仿任何人。
前世的许柚善良懦弱，落到那样的下场很难说没有性格的原因。
但她不认为那是她的错，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性格，都没有错，错的是利用她性格的恶人。
她要告诉所有人，胆小怯懦的人，一样可以获得所有人的喜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只要不遇见恶人。
大巴车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城里，换乘高铁。
在不断倒退的风景里，许柚离开生活了数年的地方，奔向遥远的首都。
上了高铁找到座位，许柚乖乖巧巧坐在座位上，清澈的眼睛里盛满好奇，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
徐江越已经从之前的慌乱里回神，重新调整了计划，不准备让许柚自由发挥，而是提前设计好了全是坑的问题，主动引诱她掉进坑里。
反正，无论如何要完成投资商孟董交办的任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仅是为了节目组，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他这样的小主持人，若是能够攀上孟氏这样的豪门大族，前程便再也不必忧愁。
于是此刻，徐江越找了个机会，笑着主动与许柚搭话：“许……许柚，你以前坐过高铁吗？”
许柚转过头，与他面对面直视着对方，坦诚地摇头：“没有坐过，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徐江越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唇角的笑容真心累一些，笑着抛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那你是第一次坐高铁，你觉得高铁怎么样？会不会人太多，太快了？”
他说话时，直视着许柚，又温和又专注，丝毫看不出心底的恶意。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温柔的邻居哥哥，可以肆意向他表达心底的想法和喜恶。
第3章
许柚便也装作一无所知，睁着清澈的眼睛，弯着唇角，天真烂漫道：“大哥你喊我柚柚吧，我家里都这么叫我。高铁……我觉得很好，我从小就盼着能跑的像小马一样快，现在我比马快多了，真的很好。”
她指了指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眼神很认真很专注，像是对徐江越解释，更像是对屏幕前的观众们解释：“以前我从这个房子走到那个房子，要二十分钟，可是现在坐着高铁“咻”一下就过去了，真的好快好快，我好喜欢，跟做梦一样。”
徐江越的嘴角，顿时僵硬了，笑意扯了一半，不知道该放下去，还是该提起来。
这个回答，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和节目组其他徐江越的设想中，许柚从小在地广人稀的村子里长大，见的人很少，第一次坐高铁见到这么多人，一定很奇怪。
所以，她在回答问题时，就一定会按照设想的那样说：“人很多。”
这个问题看上去很不可思议，但其实是经过严格测试的，以前节目组采访过上百位路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按照他们的思路回答，人多或者人少。
只有百分之十的人，会说出不同的答案。
在节目组的设想中，许柚没有那个脑子去另辟蹊径。
所以只要她说出这句话，节目组早就安排好的水军，就可以趁机浑水摸鱼，说许柚不懂高铁技术，不尊重国家的基建人员，质疑国家的成果。
毕竟，高铁的本来用意就是提供高速安全的出行服务，尽可能惠及更多民众。
许柚嫌弃人多，就是和修建高铁的本意背道而驰。
他们的水军，就可以用这个牵强的借口，直接将许柚抹黑，反正手握键盘的网友们最容易煽动。
然而现在许柚却用一个近乎是生活和童话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说自己的感受，说自己的梦想，说自己的快乐。
唯独没有按照他们的思路，去做出任何评价。
徐江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若是许柚愿意评价，哪怕是其他的评价，他们也可以从中挖掘出可以被抹黑的角度，从而让她百口莫辩。
可现在，他们若说一个天真烂漫的梦想有什么错误，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观众们虽愚蠢，却因着人性，天然向往淳朴与美好。
见着这样的许柚，就算是不怎么不喜欢她，大概也不会口出恶言。
徐江越咬了咬牙，捏紧手中的话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观众的反应与徐江越料想的也不差多少。
许柚刚上高铁时，许多人刚从另外一个农村女孩的直播间里出来，亲眼看见那个从没坐过高铁的女孩在检票、上车、找座位的过程中丑态百出，茫然无措，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
农村上高铁的剧情，提供了节目组最大的笑料。
观众们早就拍案叫绝，认为节目组的确聪明，能从日常生活中挖掘出这样有趣的剧情。
于是，他们看完那两个女孩，迫不及待来看许柚。
他们以为，许柚这个条件更差的山村少女，会和那个女孩一样丢人现眼，让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从一开始，弹幕上就飘满了“坐等许柚出丑。”
“坐等笑料。”
“坐等许柚找不到座位。”
“哈哈哈哈真的好好笑，土鳖进城的感觉！”
“母蝗虫进大观园！”
诸如此类的弹幕。
所有人好整以暇，做好了截屏发到社交媒体去疯狂嘲笑的准备。
还有人为了抢占先机，连嘲笑的文案都已经写好了，就等着许柚出丑。
却没想到，许柚进了高铁站，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茫然无措，随波逐流。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看高铁站立着的指引牌。
其实国内的高铁站基本上操作流程都非常简单，检票进站，找到候车厅，从候车厅检票进站台上车，车站的指引牌上写的清清楚楚，还画了示意图，只要认真看，就肯定知道怎么做。
但是一般来说，大家都不会去看。
现在镜头里的许柚在指引牌前站了半分钟，就毫不犹豫往检票口去，而后一路顺利上了高铁，不仅没有出丑，甚至表现得比一般观众还熟练。
那一刻，观众们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说是期待落空也不合适。
更像是有种百爪挠心痒到不行，费劲了力气想要挠到痒处，结果这痒意突然间自己消失了那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反正就是，提前做好的所有准备，无数的讨论和期待，都化为一场空。
所以，在徐江越说话之前，直播间里一直一直都很安静，观众们沉浸在失落中，既懒得去发弹幕，更懒得去看别人的直播间。
许柚的直播间一直维持着最高的人气，最少的弹幕。
随着徐江越开始与许柚对话，弹幕才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观众们从刚才的怅然若失中抽离出来，听见徐江越的问题，当场就开始高/潮。
“爷爷笑了，许柚长这么大，见过这么多人吗？”
“哈哈哈咋没见过，每年不得进城赶集一次两次的吗？”
“前面的别走，也太损了。”
“哈哈哈哈哈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我赌一毛钱，许柚又要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没人给你赌，一毛钱也不想输给你。”
然而，在这无数弹幕中，许柚睁着清澈的眼睛，语气又乖又软，却充满了快乐的意味。
她笑着，眼睛亮晶晶的，说出自己的梦想，说出自己的生活经历。
观众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
手里的键盘敲着也不香了，也没力气了，更没有动力了。
大多数观众骂得再难听，毕竟都是凭一时喜好发泄心中的戾气。
可是，一个正常人，是很难将戾气发泄给一个刚刚十五岁的，满脸憧憬望着自己的小女孩的。
而且，她说的话真的很实在，毕竟谁没有经历过从一个小区走到另一个小区，明明看起来近在咫尺，走起来却要半个小时这样的事情。
又有年少时分，没有一个插翅起飞的浪漫梦想。
弹幕上也逐渐随着她变得温和起来。
从一条“实现孩子的梦想是科学家最伟大的使命”开始，接下来观众们都开始畅所欲言，抒发感情。
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骂许柚的。
徐江越和工作人员用手机盯着直播间，心里一个比一个难受。
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舆论不能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发展，为什么与他们的节目概念背道而驰。
要知道，这档节目从设计到实施，参照了之前那档火遍全国的城乡交换节目。那档节目当时之所以会红红火火的原因，就是因为无穷无尽的撕扯，舆论的争吵，激发了观众心底的戾气，引起了共鸣。
没有人不爱争端。
他们本以为，这档节目也会是一样的效果。
可现在据说其他两组对照组，节目走向和设想的相差无几，基本上也是充满了各种污言秽语的舆论风波，短短一个开始，就已经上了几个热搜，引发了巨大的关注。
唯独许柚与众不同，虽然关注度很高，但直播间最后的走向总是和最初的设计风马牛不相及。
这个许柚像是有魔力，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引得整个节目都不对劲了。
若是许柚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笑出声。
她表面上当然是什么都没做，一切浑然天成，都是发自自然。
可唯有许柚自己知道，这短短的旅途中，她自己一环扣一环，是如何设计的这场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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