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遇没有说话,半晌低声道:“我、我知道你记得。”
第一眼看到许柚,与她对视的时候,看见她眼底的期盼,他就已经认出了她。
许柚这才转头看向他,冷冷问,“你既然知道是我,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不和我相认?”
“江临遇,你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过了1000年,昔日的那些感情和承诺都不作数了,想要从头再来,换一个人是吗?”
“如果你是这个想法,不如直接告诉我,不至于拦着不许。”
江临遇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许柚冷冷看着她,眼神如冰,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如果等不到,真的会生气的那种。
其实她现在就很生气。
天知道,第一次听到江临遇的名字,她有多么期待,这人是千年之前的那个人,多么期待能够在这陌生的、冷漠的、毫无牵绊的社会里,重新遇见自己喜欢的人。
天知道,她第一次见到江临遇,看到他眼底的陌生,心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那种绝望和失落交织,却意料之中的苦涩,像是陈年的黄连发酵,不仅苦,还带着潮湿的霉味儿。
苦涩到心尖子上,让人难以下咽。
可是现在江临遇告诉她,他是故意不和她相认的。
江临遇心慌不已,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半晌低下头,声音很低,有些难过,避开许柚的视线,声音骤然苍凉,“我只是害怕。”
许柚有些不解,“你害怕什么?怕我吗?”
江临遇便摇了摇头,“不是。我怎么会怕你,我只是……我以为,我……”
“我”了半晌,才叹息道,“我以为你喜欢上皇兄了。”
许柚愕然看着他。
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以为。
江临遇便抬头看向许柚,眼神里是恐惧的坚定。
他声音很低,语速很快,字字清晰。
“我看了历史书,知道你后来嫁给了他,做了他的贵妃,我以为我死后,你不再喜欢我,而喜欢上他了。所以我不敢去找你,我怕你告诉我,你爱上了别的人。”
“哪怕那个人,是我的皇兄。”
皇兄对他很好。
他什么都能给皇兄。
除了心爱的姑娘。
可是由不得他不多想。
据史书记载,他死后半年,大齐昭襄帝纳许氏为贵妃。
按照许柚的性格,若非是爱他,怎么能够受这样的屈辱。
他这样说,许柚又愣了半晌,哑声道:“江临遇,我没有喜欢上别人。”
她垂下眼眸,慢慢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大齐昭襄八年秋,秦王江临遇病逝。
那天正是农历七月二十八,他和许柚准备成婚前的一个月。
再有一个月,八月二十八,就是他们的婚期。
她早已选好了新房、嫁衣,什么都有,样样俱全。
可八月二十八这日,唯独没有了她的新郎。
原本的婚期,成了江临遇的出殡的日期。
红嫁衣换成了素白,亲眼望着江临遇的棺椁,被送入陵墓。
她本就悲痛不已。
半年后,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准备替他完成遗愿,收复河山。
昭襄帝下旨,命秦王妃许柚接管秦王部队。
却被朝中几个老头子上书驳斥。
他们言称,许柚无官无职,更没有真正嫁给秦王作秦王妃,没有任何资格接管秦王的部队。
她甚至不是秦王真正的下属。
他们要求,皇帝将秦王的部队分给其他的将士们,不可令许柚这无名无分无地位的庶人,得到这么多部队。
这对国家来说,将是巨大的祸患。
最终无奈之下,皇帝与许柚佑商量,让她进宫做妃子,借机掌权。
许柚思索再三,最终答应下来。
但实际上,她和皇帝并无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名头上的问题罢了。
后来,她以贵妃之尊,接管了江临遇旧部。当然有人不满,觉得后妃应当恪守妇道。
但先太后便是嫁给先帝后,又掌权带兵,功高盖世。
有了先例,一切到底顺理成章。
史书上没有记载这样详细。
也难怪,江临遇会误解。
江临遇愣住片刻,眼底顿时含了歉疚:“对不起。”
许柚却摇了摇头,“不怨你,怨我自己,你这么想也没有错。”
她的声音很冷静,淡淡地看着江临遇,“是我高估了我们的感情,在你心里我们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廉价得不值一提,随意就能变更。”
“甚至不值得你多问一句。”
“既然这样,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有说,以后……随便吧。”
说罢,她转身就想走。
江临遇当场就慌了,连忙抓住她的手臂,道:“我没有这么想,你别急着走。”
许柚冷眼看着他。
江临遇眼睛里亦含了泪,哑声道::“许柚,前世我走的那样早,没有履行和你的承诺。”
“纵然你恨我,爱上别人,也是理所应当。”
“是我先背弃的约定。”
是他为了兄长的江山,不顾危险上了匪徒的山,中了算计,天不假年。
本就是我先离开你的。
所以,由不得我不怕。
许柚侧过头,逼退眼底的泪意。
她知道怨不得江临遇。
可还是忍不住难过,憋不住委屈。
江临遇看见她的泪花,顿时慌张至极,心酸不已,心尖子都是疼的,颤抖着手去给她擦眼泪,“柚柚……”
他喊她的名字。
时光仿佛瞬间倒转回千年之前。
他笑吟吟站在她面前,每每想要逗她开心,都会软声喊她“柚柚。”
而她一如多年前那般,始终无法抗拒。
第85章
许柚望着江临遇的眉眼,一颗沉寂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到底还是个没有本事的人。
没有丝毫办法,敌过糖衣炮弹,江临遇一服软,她便忍不住原谅他。
大约是因为他年龄尚小。
前世直至去世那年,江临遇也不过才十九岁。
又是被父兄宠爱着长大的孩子,颇有少年意气。
他像是七月骄阳下的一滩清泉。
热烈又简单。
除了战场上还有几分成熟的稳重,平日里便总是活泼且跳脱的,也不喜过多操心,能不考虑的事情,绝不会往深处想。
许柚明白,按照他的性格,会这么想,再正常不过。
可是她生气,是真的。不想这样轻易原谅,更是真的。
她不会再那么好说话了。
前世,就是由于她性格太好,他才敢抛下她,一个人偷偷上了战场。
他才敢,不声不响地,留她一个人活着。
许柚飞快转过身,没有理会江临遇,迅速地往宴会厅走去。
直接将他甩在身后。
江临遇连忙抬脚跟上去,不顾其他人的眼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许柚……”
许柚甩开他,声音冷淡且凶残:“江临遇,你自重。”
宴会厅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江临遇自己心虚,缓缓缩回手,不敢放肆,只放低声音,道:“周一上学,我再跟你解释。”
许柚态度很冷淡,不悦道:“再说吧。”
她的态度当真是冷淡得厉害,没有一丝软化的迹象。
让江临遇心慌不已,忧心忡忡,担心怎么要哄好她。
但是他又不敢说什么,因为心知肚明是自己做的不对。
惹怒了她,她现在生气不肯理会自己是正常的。
不止是今生之事,他认出了她,却不敢去跟她相认,只会偷偷让温簌帮她。
更是因为前世,他答应了她,要带着她一起去剿匪的。却由于太危险,自己连夜偷偷上了匪山。
却没能安全回来,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江临遇心底一梗,默默松开手,眼巴巴看着她。
然而许柚根本不理他。
江临遇只好自我安慰。
许柚若是性格差一点,等着他的就不仅仅是冷暴力了。
她没有打死他,就还是对他好。
江临遇无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许柚没入人群中,定定盯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忽然有些悔恨。
他不该瞻前顾后的。
应该认出她的那一个瞬间,就直接去找她。
这辈子,她真的好苦。
他的心脏,微微酸疼。
其他人看着二人的互动,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纷纷陷入了沉思。
江临遇的身份不同寻常,现在他却追着许柚跑。
被许柚这么不客气地对待,也没有丝毫不满。
一般的舔狗,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这非常值得考虑。
莫非是这位江临遇小少爷,在追许柚,却没有追到?
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尴尬的,她逃他追的场景吗?
这许柚当真是个奇人,如此抢手的江临遇,到她跟前倒贴,也能冷冷淡淡,不动如山。
这话说出来,多少会让江临遇的面子挂不住,所以大家也都默契地没有人提起此事。
只是所有人心底对许柚的看重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暗暗思索着,至少暂时,要对许柚更和善一些。
不说从江家手里得到什么好处,至少不能像孟家一样,为了这一点小事,因小失大,得罪了江家。
唯独孟家人纷纷变了颜色。
孟同恕捏着手中的酒杯,冷眼看着这一幕,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难怪江临舟不接他的示好,执意要和孟氏过不去。
难怪这对兄弟联合起来,对着他阴阳怪气,执意让他面子上过不去,给他难堪。
原来不是为了温簌,而是为了江临遇。
他就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为了老婆的朋友,而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如果许柚是江临遇喜欢的人,江临舟会为了她而和孟家过不去,那实在太正常了。
毕竟,江临遇是整个江家的宝贝疙瘩,他的对象,也应该是江家的心肝宝贝。
可是……可是……
孟同恕想不明白,江家为什么会同意江临遇和许柚产生感情呢?
许柚虽然是孟家的女儿,出身不差。
但她生长于农村,眼界有限,见识短浅,教养又不好。
最重要的是脾气又这么固执乖戾,娶回家没有任何利益好处可言。
江家是有毛病,才要让她做儿媳妇儿吧?
满首都这么多大家闺秀,选谁不好?
那么多端庄富贵的富家千金排着队想嫁入江家,为什么非要选许柚呢?
至少据孟同恕所知,像江临遇这个年龄段的的许多女孩子,都已经摩肩擦掌,磨刀霍霍准备拿下江临遇了。
而在此之前,大家都以为,江家选媳的标准,应该和温簌一样。
会给小儿子也选一个温柔漂亮,家世优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佳媳。
江临遇是瞎了眼吧。
才放弃那些有权有势有地位,能给江家带来帮助的富家千金,选择许柚。
可是不管江家是怎么回事,如果许柚真的会和江临遇在一起的话,那她的地步就不可同日而语。
念及此处,孟同恕陡然打了个冷战,心底弥漫上无尽的绝望。
如果许柚只是温簌的朋友,那根本就不值一提。
江家就算会为她出头,所做的也不会太过分,顶多是打压一下孟氏。
但如果许柚嫁给江临遇的话,那她以后也就也是江家人,江临舟为了自己人出头,那可就没有底线了。
之前有人得罪温簌。
江临舟就二话不说,将那家公司,挤兑破产了。
圈内人称“天凉了,陈氏该破产了。”
孟同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液,看向孟嘉悯,咬牙道:“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孟嘉悯站在那里,冷冷淡淡的,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同恕皱眉。
孟嘉悯有自己的话要说:“我早就说了,让你们将孟熙宁送走,和许柚打好关系,偏偏你们不同意。这样的结果是活该,我能怎么办?”
孟同恕当场就恼了:“事关家里的产业,你现在说风凉话有什么用?那将来都是你的东西!”
孟嘉悯冷冷道:“我不说风凉话的时候,没有人信,现在来责怪我?”
“以前没出事的时候,你们只信孟熙宁的,现在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
若是许柚刚回到孟家的时候,他们还有机会和许柚修好。
但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双方几乎整个把脸皮撕破了。
再说这些话,不过是平白无故惹人笑哈。
孟嘉悯没有那个爱好。
他甚至嘲讽道:“你不如和妈妈学学,反正她已经准备好一条路走到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肯放弃孟熙宁。”
说着,父子二人一同看到,谢聚萍紧握孟熙宁的手,一刻都不曾放开过。
孟同恕忽觉窒息,恼道:“不知所谓!”
不知道是在骂谁。
孟嘉悯看看他,嘲讽地笑了声,“是不知所谓。”
他的父母,皆是如此。
孟同恕脸上挂不住,甩袖离去,没有理会的孟嘉悯的阴阳怪气。
孟嘉悯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走到边上。
远远看着许柚和江临遇吵架,脸色微微变得有些冷淡。
如果家里人对她好,她对家里人应该也是这样。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这一切的确都是孟家咎由自取,得罪了江家,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拯救。
何况孟氏得罪的又不只是江家,还有偌大的消费者和网友们。
得罪了他们,又得罪了江家,这两股力量加在一起,上下围剿,前后夹击,孟氏哪里还有活路。
可笑的是,他一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母亲,还未曾意识到寒冬已至,风雪凛冽。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怎么救孟氏,而是怎么从这绝境中找到一条求生的道路。
总要把自己摘出来,不被连累。
至于父母和孟熙宁,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们既然各有各的想法,那就自求多福。
今天的晚宴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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