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拆穿你呢?这是你难得的,可以示弱的时候了,等病好了,你又该做回那个从不能喊痛喊累的林闻清了。”
说到这,陈霜意的鼻头一酸,她的声音也变得黯哑了几分。
“真可惜,没能早点认识你。若是十岁的时候,我便认识你,那么我就会告诉你,小哥哥,受了伤可以喊痛,心里委屈可以哭出来,不开心可以发泄。”
“你不必活得,像一个完美的木偶。”
林闻清的眼底,也多了几分水意,他默默看着陈霜意,她什么也不做,却比做任何亲密接触,都更让他舒心。
*
又过了几日。
金陵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瑞王府在深夜,忽然走水。整个瑞王府,除了那日被太后叫进宫侍疾的朝羡郡主,瑞王爷和瑞王妃都葬身于火海,小世子被浓烟熏瞎了眼睛,瑞王府几名庶出的儿女也都受了重伤。
太后怜惜朝羡郡主父母俱丧,将朝羡接进了宫,亲自教养。
说是亲自教养,可朝羡如今都已年过十八,根本就不需要再教她什么了,太后不过是想给世人留下个慈悲的名头而已。
要不了多久,她或许便会被赐个公主的名号,送去番邦和亲,这便是朝羡最好的归宿了。
朝羡虽不愿意,但也不得不入宫,日后也不得不去和亲。
她的父兄犯事,她能活着,已是天家恩赐了,哪里还敢奢望其他。
但其实,真相到底如何,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日的刺杀,也是你们所有计划中的一环吗?”陈霜意对朝羡和瑞王府最好的下场感到唏嘘,往日里俩人见面就掐架,总是针锋相对的。
但总归都是女子,陈霜意其实不希望朝羡落的远嫁他国的下场。
但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自作孽不可活,瑞王府能有今日,也怪不得旁人。
只是她不信,瑞王真的有胆子,敢刺杀皇帝。
林闻清掐了一下陈霜意的腰,紧了紧眉头:“你怎么,好似什么都能猜到。”
“是陛下设计的。”
隆顺帝能在当年的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而后又稳坐江山二十几载,没有点心机城府,是不可能的。
其实一早他们便已经在布局了,早在金陵城开始有人反复翻出当年之事,想要激将林闻清的时候。
但那时,便是查出幕后操纵之人,也无实质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图谋皇位。
隆顺帝只能以身犯险,安排了这一场刺杀行动,而后栽赃嫁祸给瑞王府,逼瑞王府提前动手。
这一招,他用了二十年,还没用腻。
但计划之中,出了岔子。
隆顺帝那日安排的刺客,只有二十人。可最终在半路截杀他的人,有二十五人。
瑞王胆小怕事,当年便不敢与隆顺帝争什么,如今更不会敢。只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
而这个人,才是那五名死士真正的主人。
所以,没办法,隆顺帝便又同林闻清一起,做了场父子离心的戏,他在人前痛打林闻清,并将他贬为庶人。
又让太医放出风声,称他中风了,将国事都交给了五皇子谢安。
若瑞敏公主所说不假,前世最终登基的皇子是谢安。
那么,谢安如今已经有了暂代朝政之权,又在此期间表现出了一副英明君主的模样。
此刻隆顺帝中风不能理朝政,二皇子四皇子被贬去封地,林闻清被废,三皇子谢洛被幽禁。
正是他夺位的最佳时机。
三月初,这一年的春雨格外的多。轰隆隆的雷声夹杂着嘈杂的雨声,闹的人愈发烦躁。
陈霜意夜里睡不踏实,又做了一场噩梦,冷汗涔涔。她翻了身,想起来换身衣服。
床榻的另一端,空荡荡的。
“绿梅,郡马去哪了?”她出声问道。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
平白无故,林闻清绝对不会深夜不同她打招呼,便离开。
陈霜意的心,忽然紧张了起来,她飞快地站起身,摸到了床榻边缘藏着的匕首,攥在了手心里。
一道闪电,自劈开了天际,亮光投进屋内,将陈霜意的视线照亮了。
她的屋里,空无一人。
陈霜意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声:“绿梅,红杏,你们在外面吗?”
仍旧没有回音,外面风雨交加,急风骤雨拍打着门窗,发出砰砰响声。
忽然,外面沸腾了起来,有嘈杂的人声混合着脚步踢踏之声。
紧接着,是叫喊声。
陈霜意下意识地便握紧了匕首,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冲出去。
若无事,她在屋里很安全。
若是有事,便是她出去了,也只是添乱,不如留在屋里守护好自己。
想到这,陈霜意立马打开旁边的衣柜,钻了进去。
几乎在几息之间,她已经将自己的结果想好了。
若是待会冲进来的,是五皇子的人,便说明林闻清和隆顺帝的计划失败了,这江山要易主了。那么她便在衣柜中趁人不备冲杀出去,能拉一个垫背的也好。
总归,五皇子是不会让她好活的。
若是林闻清冲进来,那她便用这把锋利的匕首,替他削个果子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黑夜笼罩着大地,狂风卷集着暴雨,电闪雷鸣之间,脚步声渐息,人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郡主!”
是绿梅的声音。
“郡主!”
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急声喊她。
“郡主,我和绿梅刚刚被人迷晕了。”红杏走到了衣柜前,用他们商量好了的方式,敲了敲柜门。
两重一轻,是安全。
陈霜意推开了柜门,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腿也软的几乎站不住了。
“郡马呢?”她看向红杏和绿梅的身后,朝着外面看去。
红杏摇了摇头:“郡马刚刚带人回来,将刺客剿杀殆尽之后,又回了宫里。”
“齐王和五皇子逼宫,御林军不敌,郡马现在正带着驻扎在京郊的镇北军过去。”
陈霜意惴惴不安的心,忽然沉了下来。
原来一直躲在五皇子和瑞王府背后的人,是齐王。
虽然隆顺帝和林闻清演了一处苦肉计,还亲自下令废了林闻清的爵位,但齐王和五皇子还是忌惮林闻清,举兵逼宫之前先派了死士来秦王府。
想来林闻清今晚定然是先去了京郊大营,回来的路上听闻秦王府有事,便又带人来了秦王府。
可这一来一回,时间便耽搁了不少。
也不知道,他再赶去皇宫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陈霜意一夜未眠,守着秦王府那道门,盼着那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次日一早,云销雨霁,春日暖阳普照大地,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陈霜意抱着膝盖,坐在秦王府的大门口,毫无形象可言。但凡有马车行驶过去,她都要抬起头,看一看。
“霜意。”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马,自街角而来。
陈霜意抬起头,跟着站起了身,她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匕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飞奔着,朝远处的那道身影而去。
林闻清骑在马上,单手捞起了正朝他飞奔而来的那道靓丽的身影。
“害怕吗?”林闻清垂眸,看着陈霜意那张略带倦容的脸。
陈霜意摇了摇头:“不怕。我相信你和舅舅一定不会有事。我只是担心,你万一伤着脸,可如何是好。”
林闻清蹙眉,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他没想到自己出生入死一夜,家里的夫人最担心的,是他这张脸。
“哎。”陈霜意伸手,揽住了林闻清腰,将脑袋靠在了林闻清的心口,听他蓬勃的心跳声。
“要是伤了可就不好了。那我,可就比你好看太多了,你该自卑了。”
陈霜意半开玩笑地说。
她不想说些煽情的话来向林闻清证明自己有多担心他,亦或是有多爱他。
心惊胆战的一夜,已经过去了。
以后,都是美好的日子。
“我呀,昨日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神仙,他告诉我,小霜意呀,你的夫君无所不能,你可千万要相信他呀!”
“所以,我相信你,肯定能平安归来的。”
林闻清伸手,回抱住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早春的新日照他们的身上,连风里都是新鲜的嫩芽味。
一切都如初升的太阳和新鲜的柳条,正生机勃勃。
五皇子逼宫失败后的第三日,隆顺帝没有杀他,也没有昭告天下,只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贬去了滇南。
而齐王父子,则在狱中绝望自裁,以求隆顺帝能宽恕其家人。
又过了半个月,缠绵病榻数年的太后,寿终正寝。
太后丧礼之后,隆顺帝突然发了一道罪己诏。陈情当年徐氏灭门之祸,是他冤枉了徐氏。
罪己诏名为罪己,实则说的是旁人的事。
当年徐皇后有孕,徐氏及其交好的大臣纷纷上书请奏立徐皇后腹中之子为太子,太后深感其将动摇大梁江山,联合了三大世家,联合打压徐氏,最终徐氏逼不得已动了要篡位的念头,但还未来得及实施,便被扼杀了。
因此,隆顺帝连贬三大世家,金陵城再无可动摇皇权之人。
这罪己诏,三言两语,便将当年之事说清了。也算还了徐氏半个清白,因为徐氏之罪,罄竹难书,本就洗不白了。
错的是太后,帮忙的是三大世家。
隆顺帝只是被蒙在了鼓里,算不上真的错了。
他这张罪己诏一发,三大世家成了众矢之的,连已经躺在了地下的太后也被人反复拿出来说道。
但是隆顺帝,却赢得了民心。众人皆叹,陛下盛明,将大梁治理的繁荣昌盛,居然还能反思己过。
隆顺帝又一次,兵不血刃,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巩固了皇权,稳住了民心。
…………
休养数月的林闻清要去廷尉府当值,腻腻歪歪地不肯走,非要说廷尉府的伙食不行,午膳得吃陈霜意送去的。
陈霜意有些无奈,但也答应了。
她送林闻清出门,两人手牵着手聊天:“其实,舅舅一开始,便没想过让你做太子吧。”
林闻清站住了脚,转过身看她。很多时候,他都不希望陈霜意这么聪明,有些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她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
隆顺帝安排他们去户部工部去廷尉府,却独独安排谢洛去了礼部。
礼部尚书柳朝南虽是个刻板之人,但却是个纯臣,从不站队,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也从不在意哪位皇子登基。
且礼部负责历届科举考试和官员任免,大梁所有官员最初的科举档案都在礼部收纳着,谢洛稍微用点心,便能将整个朝廷的人员理清。
这些官员从哪里来,擅长什么,对政事又怎样的见解,能做出怎么样的成绩,都是不难掌握的。
为人君者,本就不是非要会打仗会修栈道会征粮。
自古帝王,会用人,可比会做事,要有用的多。
“你猜到了?”林闻清的声音无悲无喜,他其实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对待,从出生起,他便是被舍弃的那个,不是吗?
“你为我而愤愤不平吗?”林闻清看着陈霜意,轻轻揉了揉陈霜意紧紧攥着地手。
“没必要生气,我不在意的。”
但陈霜意还是气得有些哽咽:“可你们都是他的孩子,明明你这么多年,受尽了委屈,他为何还会如此偏心?”
林闻清轻笑出声:“我真的不在意。其实最初,太后要收走我的兵权时,我便与陛下约定过了。”
“我助他扫清一切会妨碍到谢洛的人和事。他保你一世平安。”
听到这,陈霜意的眼底涌出了泪花:“那你呢?你就没有所求吗?”
林闻清摇了摇头,将陈霜意拉进了怀里。
“我之所求,皆是你。”
“我这一生,只希望你,平安,顺遂,无忧,康健。”
“你我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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