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僧人慈悲为怀,捕兽夹不放过夜,避免夜里伤了野狼。晨放夕取,只保采药僧人平安。
但偏偏,今日谁也没料到赵如意要带伽莲来后山,采药之事作罢不说,眼下寺里一群人吵得眼红耳赤,自然没人想起这几个捕兽夹。
偏生昨夜她派来的人也没见到这些东西。
赵如意一张绝世容颜青了又白,颤着声:“你们、你们……”
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她真想骂底下那些贼王八,好选不选,偏要选了人家的药田。还有达摩寺那些死秃驴!
“殿下,您别动,这捕兽夹切记用力挣脱,越用力越夹得越紧。”
打开这玩意是有技巧的。
伽莲俯下身,双手在两块铁片中摸索。
忽而,只听到“哒”一声,机关应声而开。
他从中轻抬起那只受伤的脚踝。赵如意脚上白袜悉数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这场景当场就把长公主吓坏了。
“回、回去,”赵如意颤着声,她从小到大,连擦破皮都被人捧着哄着,哪试过流过这么多的血?现在她已经将什么计划都抛之脑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书头:
回去找太医!
“伽莲,你立记带本殿回去。太医,本殿要找太医过来,还有院首李太医……”
“殿下,”伽莲看着她,透着几分无奈:“您伤成这样,外头又是天黑,怕是已有野狼出没。如果贫僧带着您出去,待会遇上野狼的话,怕是更加凶险。”
饶是他武功卓绝,也怕带着一直流血的娇弱公主跟野狼搏斗,到时害得她伤势愈重。
赵如意听着这话,整颗心都凉了:“你是说……”
“嗯,且让贫僧先替您止血,然后恐怕只得委屈您,在此等候其他人的救援。或者……屈委下,在这过夜了。”
* * * *
达摩寺内,阿桔正为了主子的“宏图大业”死死拦住薛青竹。
“都已经戌时了,阿桔姑娘,请莫要再阻拦本官。”
薛青竹带着人回来时,已是天黑。他听到赵如意与伽莲竟还未归,当即就要拨点人马前去找人。这个自然也在赵如意的意料之中。
阿桔按着主子先前吩咐的,昂首挺胸,拿出公主府首侍的“威望”,义正严辞道:“薛大人,殿下临行前早就交待,她与圣僧此行事关重大,无关人员不得随意去打扰他们。没有殿下的命令,咱们谁也不能随意去后山。”
这话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薛青竹脸色变了变,正欲发作,阿桔又狠狠压了句:“薛大人,您素知殿下的性子。若是违背她的意思……您也不想惹恼了殿下,他日连与殿下说句话的机会都没吧?”
霎时,这位清冷俊美的大理寺卿白了脸。
阿桔成竹在胸。她家主子别的不说,在男女这方面拿捏得特稳。当初,是长公主先拂了拂袖,找上那位善箫的无眠公子。
这位薛大人对长公主仍是余情未了。
阿桔这句“敲打”威力过大,大理寺卿瞬间不说话了。
至于其他人?
那就更加得屈服在公主府的“淫威”之下。
总之,今晚谁也不能去打扰长公主与圣僧!
* * *
“人呢?有没有人啊?”
喑哑的女声拼命喊了喊,回应她的,只有洞中回音。
赵如意颓然靠在石壁,泪眼汪汪看着伽莲给自己止血。
形势所迫,伽莲顾不上男女有别。掰开捕兽夹后,他撕下带血的长袜,里头的足踝已是血肉模糊。唯有他手中触感,清晰告诉着这只脚有多纤细。
山洞里啥都没,但好在外头还有汪泉眼。今早出门伽莲准备充足,甚至连火折、药都备上,这会倒全都派上用场。
生了火,他借着火光,替赵如意将脚上的血清洗干净,又抹上药。只是这药毕竟不比皇宫太医院的御药,止血是行,却止不了痛。
赵如意只觉得右脚疼得像要断了一样。
她扒住伽莲的衣袖,连尾音都止不住颤抖:“本殿这脚不会断了吧?会不会留疤?你这破药行不行?本殿身上可是从来都没留过疤的……”
“殿下莫慌。方才贫僧看过,您没伤到筋骨,按理日后行走不会问题。”
“你骗人!本殿的脚好疼啊!”
“您别再动了,越动肯定越疼。”
赵如意折腾了几下,疼痛锥心摧骨,吓得她当下僵住全身,只是瞪着一双泪眼狠狠盯住眼前依旧温和的圣僧。
伽莲似有所感,安慰她:“殿下,您放心吧。咱们此刻还未归,想来薛大人,还有贫僧的师兄弟们肯定会派人来找咱们的。”
赵如意这才想到临行前她交待过阿桔,绝对不能让人来打扰他们。阿桔的办事能力,她向来放心得很。
于是,长公主眼中泪意更加凶猛。
她觉得委屈极了。
“不,他们不会来的。”
伽莲正要反驳,可对上那双泪眼,隐隐又想明白了她的异常。
这都是些什么事呀?
他长叹一声,只道:“阿弥陀佛。殿下,那只能委屈您在此过夜了。”
赵如意当场眼泪就掉了下来,是脚疼的,也是心里委屈的。
霎时间,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想找个发泄口。长公主任性惯了,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都怪你!”
伽莲难得露出几分怔然。
赵如意狠狠捶了下他肩膀,殊不知这种力度对伽莲而言,跟挠痒痒无差,“你要是肯屈从本殿,本殿用得着跟你来这劳什子后山?还要被你们这些秃驴的捕兽夹给夹的了!”
“万一本殿的腿有个万一,你们拿什么赔!?”
“混账,你们这些秃驴都是混账!”
出言不逊,饶是圣僧也该心生不悦。可眼前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那一句句的骂,倒像是纸糊般的老虎,一戳就破不说,里头还满满都是浆糊。
伽莲无奈,放软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这伤药是寺内所制,止血甚有奇效。您不然就先休息,睡一觉,明日就算没人来,贫僧也能带您回去。”
赵如意哪里肯听?她又痛又怕,一直嚷个不停。直至最后消停下来,是因为她实在累了。
夜风簌簌。伽莲坐在火堆前,偶尔挑动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孤男寡女,这情形倒跟赵如意想象中无差。只是她现在凄惨至极,哪里还想到那些绮丽旖旎的风花雪月。
满心的委屈,她咬着唇,不禁又抱紧双臂。
好冷哦。
赵如意忽然嚷了那个温和如水的圣僧:“你过来。”
伽莲:?
赵如意执意要他过去,伽莲放下手里的枯枝,依言坐到她旁边。下一刻,温热幽香的身子便滚进他怀中。
“殿下――”
“不要说话。”赵如意凶巴巴的,全然没了昨夜那般的妖娆媚态,反而讨债似的,“以前我生病时,父皇跟母后都是轮流抱着我睡觉的。”
伽莲:……
“你要是敢推开我,明日我就让人打你三十大板,还有你们寺里那些秃驴。”
伽莲:……
月夜幽幽,洞中火苗偶尔将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照出两道紧紧相依的身影。
第1章 侍疾(1)
生平第一次,赵如意不是在高床暖枕中睁开眼,而是被疼痛唤醒。
右脚踝隐隐传来灼烧般的感受,赵如意下意识伸手,在半空却被截住。
“不能碰的。”那声音像是山间清风,柔柔的,闯进耳中。
赵如意恍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躺在宽大温暖的怀抱中,鼻间还有淡淡的,混夹些许莲花与檀香味道。
是伽莲。
果然,抬眸便见那张俊美和煦的面孔。
清早依偎在美男怀中,嗯,这滋味当真不错!
连带着,长公主没有昨夜的暴跳如雷,平静许多,“你……就这么抱着我一夜?”
闻言,伽莲挺直腰杆,扶她坐好,才双手合十,行着佛礼:“阿弥陀佛。殿下,请恕贫僧无礼。只是昨夜殿下一直喊疼,贫僧也是无法。殿下若要怪罪,贫僧自当一力承担,万不会让殿下声名受损。”
坦坦荡荡,圣僧三言两语,便将昨夜之事揽于自己身上。
他没说是赵如意强行要抱。
赵如意双目灼灼盯他,胸口却淌过异样情绪。像是山间一只彩蝶,轻飘飘落在花瓣里。彩蝶又飞走了,只剩花瓣颤了又颤,还渗出蜜液来。
甜的。
她满心都是甜的。
伽莲太好了。长相是好的,性子也是好的,甚至连一直揽着过错上身的样子也是好的。
他好到……简直是圣人。
赵如意看着他,第一次仿佛要看透这张漂亮的皮囊,看进这底下的灵魂。
这个男人,从里到尾都是清澈澄明,像会发光似的。
她从来没遇过这样的男人。
这一刻,就连赵如意也理不清心中那股甜蜜又奇异的感觉。但她知道,伽莲,她无论如何是不会放手的。
伽莲自然无法得知眼前女人在想什么,“殿下,您既然已醒,贫僧带您回去吧。”
天亮了,山中野狼也不敢轻易出来。
昨夜的赵如意俨然是他的错觉般,眼前的女人,又恢复成那位骄矜的长公主。她张开双臂,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本殿伤成这样,只得有劳伽莲了。”
形势所迫,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
伽莲打横将人抱起。与此同时,赵如意的长裙也沾了不少枯叶尘屑,顺带还像是碰到什么硬物。
“是什么?”
伽莲顿了顿,只看见枯叶下头像是掩着一块东西。
是块雕成花状样的木牌。
因赶着带赵如意回去治伤,伽莲也不作他想,只将木牌收起,然后抱着人走出山洞,往上一跃――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
大雄宝殿内,三拨人马齐齐坐着,谁也不肯走。
薛青竹是不甘、不舍又不敢,不敢逆着赵如意的意。
伽蓝这些人是怒气冲冲,谁都知道,长公主对圣僧虎视眈眈!
阿桔则是带着公主府的侍卫,压着这些人不能去后山。
所以,当伽莲抱着受伤的赵如意回来,殿中所有面孔都愕然愣住。
情况,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长公主受伤了!
这个事远远要比其他事来得重要。霎时间,大理寺和公主府的人立刻备好车马,将人送回去,同时还派人快马报到宫里。
赵如意什么也没说,秋眸只装着伽莲,其余的任由他们张罗。只不过临行前,她特地问了句:“后山桔梗花田的捕兽夹,谁放的?”
伽释头皮发麻,颤巍巍喊了句:“是、是小僧。”
赵如意目光投射过来,吓得他头上直冒汗。末了,却只听得长公主意味深长说道:“很好,本殿记住你了。”
伽释当场就要哭了。
等赵如意被人抬着走后,他泪眼汪汪地望向自己的师兄,却只换来对方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及一声叹息。
“真是冤孽。”
这达摩寺,往后怕是不会太平罗。
***
不得不说,圣僧的预感是准的。
赵如意回去后,太医院院首李太医便急急带着人到公主府来。先是细细查看她的伤势,称赞完“圣僧处理及时”“达摩寺的伤药极好”云云,又替她重新换上御药,正如伽莲所言,捕兽夹只伤着肉,没伤到筋骨,后续只需静养,没有大碍。
太医院研制的药,不仅止血,还止疼。
脚没事了。
长公主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不消说,那个放捕兽夹的小秃驴,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嗯……师兄弟是吧?拿住那小秃驴,也就拿捏住伽莲了。
要不先把那小秃驴逮回来,打上几个板子,到时伽莲为了救他,说不定愿意从了自己?
正当赵如意想入非非时,府里又迎来一位至尊至贵的客人。
赵墨下了早朝,听到薛青竹上报的消息,当即坐不住了。
“怎么那么任性?”
床上的人右脚用木板夹着,包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看起来触目惊心。
向来儒雅的天子坐到床边,皱紧眉头,“太医怎么说?”
旁边候着的阿桔忙将太医的话报上来,赵墨总算松了口气,可眼中还是隐隐透出心疼,“这山野之地,处处藏着危险,查案之事有薛卿即可,你怎能轻易涉险,与那圣僧出门?”
赵如意别开脸,一脸无趣:“不就是本殿不小心踩中捕兽夹?伤都伤了,你也不必再说什么。”
见状,赵墨沉声道:“知道薛卿跟朕说了什么吗?是圣僧暗中引你去的后山,捕兽夹也是达摩寺的僧人故意放的……”
“你信吗?”赵如意瞥他一眼。
“自然不信。”
赵墨比任何人都清楚赵如意的性子。此事起源必不在伽莲,而是在自家皇姐身上。
可正因为如此,他更加难以平静,“圣僧那边,你别再去找他了。”
赵如意过去诸多荒唐,赵墨权当没看见。可如今她伤成这样,他不能任由她继续纠缠伽莲了。
“那可不行。”
经过后山一夜,她对伽莲更是宝贝。哪怕是皇帝,也别想叫她放手。
姐弟二人互相对峙,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阿桔眼见屋内气氛越发凝重,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来。难不成,这回真的要为了伽莲吵起来了?
就在她暗暗准备着由头劝架时,赵墨轻轻移开眼,悄无声息地停止这场无言的斗争。
“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山洞里发现的东西是什么?”
那块雕成花形的木牌。
“是什么?”
“那木牌雕的是李花形状,”赵墨对上她,目光忽地变得幽深,“苇绡教的信物。”
这下,连赵如意也愣住。
苇绡教。苇绡,李花别称。这个苇绡教约莫在十多年前出现,以李花为图腾,教众只有一个信仰――
推翻大周,光复端朝。
二十多年前,大周开国皇帝赵春芳率兵攻入神都。端朝覆灭,李氏皇室唯一逃出去的皇子李晋在江北密谋造反,尔后又被赵春芳亲手斩杀。
本来端朝就应就此覆灭,谁料十来年前,民间开始出现一个团伙。他们自称苇绡教,打的济世为怀,光复端朝的旗号。行踪隐秘,多为劫富济贫之事。不知不觉间,这苇绡教也壮大起来,成为朝廷的隐患。
“你们呆的那个山洞,薛卿派人仔细搜过。确实找到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且除了你们发现的木牌,还有一些被人吃掉的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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