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在他手上兴起,如今也要在他手上折损。
这是命,是因果,是他的自作自受。
第100章 沈稚秋重返京畿
皇帝的动作很迅速, 这几日一直在清理陈家余党。那本投石问路的账簿引出了不少陈党,让赵问收获颇丰。
光是从陈维青一处宅子里抄出来的钱财就足够安置这次冀河决堤的灾民。
养心殿内。
“陛下最近务必小心,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 只是陈家毕竟根深叶茂,奴才怕他们狗急跳墙。”顾疏仙向他报告了近几日的活动, 又提出自己的忧虑。
目前虽然已做好防备, 但把人逼到绝路上, 谁也不知对方会有怎样的举动, 眼看胜利在望, 顾疏仙不想发生任何意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到这个阶段,他最需要保障的就是皇帝的性命, 因为只有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才能苦尽甘来。
赵问眼里闪过一丝讥讽:“陈维青如丧家之犬,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话虽这么说, 他对顾疏仙的提醒还是相当重视, 嘱咐道:“陈家窃取国运,故而朕让刑部全权处理此事, 东厂不方便在明面上介入,但你私下仍对他有处置之权。清臣,一定要帮朕看好他。”
他眼神幽暗:“倘若发现陈维青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眼前这人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了真正的皇帝, 仍是那张熟悉的脸,却让顾疏仙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天子威严。
他稍微放心了些, 明白皇帝这是一心想要把对方送上死路。
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理所当然的事, 甚至这种肃杀来得太迟了些。赵问等了十年,而他还有无数个十年要经历。
“陛下。”张公公勾着腰站在门外, 小声道,“太后娘娘求见。”
太后也是陈氏一族,因身份原因没有随陈家下狱,但皇帝还没有对她进行处理,张公公保留了对她原有的称谓。
赵问默了默,看向顾疏仙:“清臣,你先回去吧,朕想单独和太后说两句话。”
他叫的是太后,不是母后。
“是。”顾疏仙也没有兴趣听皇室辛密,这不是光彩的事,赵问定然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
他和张公公一起退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不像母子的母子。
太后今日未着华服,打扮素净,往日保养得当的脸庞苍老了不止十岁,鬓角竟出现了几缕银丝。
“皇上……”这是她这么多年来鲜有几次尊他为君的时刻。
赵问盯着眼前的女人,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
这是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实话说,这些年待他不薄。可他又十分清楚,她的好带有绝对的条件,那就是他成为陈家的刀,为陈家斩杀异己,保陈家荣耀不衰。
脱离这个条件,他便不是有用的儿子,不是她想要保护的对象。
自打先皇去世陈云成了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人敢得罪她,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她早就忘了害怕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她记起来了。
她没有丈夫,只有家族作为支撑,可如今那座保护她的堡垒轰然倒塌,只剩下她一个人。
该怎么办?
她只能眼泪婆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试图用母子情深来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赵问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他语气很淡:“母后,这些年有个问题一直困扰这我,我很早就想问你。”
“为什么我明明是你的儿子,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你却要站在陈家那边?”
陈云眼神闪躲:“母后知道自己愚钝……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当年你父皇心里只有邬贵妃,一度想要立赵邬为储君。我如果不去寻求陈氏的帮助,你又怎么可能登上皇位?”
“皇位有这么重要吗?”赵问始终不解,“邬贵妃已经死了,三皇兄性子和善绝不会为难你我,他有仁心,也一定会善待百姓。我们都姓赵,何必非要争个高低?”
这话让陈云愤慨,她短暂地忘记了害怕,猛地抬起头。
“不重要?你说皇位不重要?”她不敢置信似的说,“问儿,你做了这么久的皇帝,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涉及权力,从来没有什么和平共处,只有你死我活!”
“不做皇帝你就会被发配到偏远处做个闲散王爷,失去儿子的庇佑,我这个做母亲的在宫中也会举步维艰。连自由都没有,谈什么善待?”
“若我不是皇帝,便不配做您的儿子吗?”赵问问她。
这次陈云没有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几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从前是皇后,生的孩子本就是太子,做皇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有什么配不配?这是她应得的啊。
“总之你要相信母后,无论母后做了多少错事,我没有想过要害你。”这话不假,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是放在心上的。
“我知道母后爱重我。”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发烧,母亲衣不解带地陪着他,在他耳边哼唱曲子。“可这种爱重,敌不过对权势的眷恋。”
陈云流泪:“那你想要把母后如何?”
她不是傻子,很清楚陈家现在的处境,那么大家子人,恐怕最后一个也活不下来。
那她呢?她能从口诛笔伐中苟延残喘吗?妇人打了个冷颤。
赵问说:“太后的权力依仗皇帝存在。母后的过失也是我的过失。”
“我会拿母后宫里的体己赈济百姓,再减免天下赋役,削减宫中开销,替母亲赎罪。至于您。”他站起来,陈云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生得这么高大,她看向他的时候需要如此费力地扬起头颅。
“以后就在寿康宫吃斋礼佛,为大庆百姓祈福吧。”
“你这是要软禁我。”陈太后苦笑,“哀家这辈子还有机会出来吗?”
赵问不语,沉默地看着她。
太后失魂落魄地走了,整个宫殿只剩下他一人。
年轻的君王将头靠在龙椅上,显出几分疲惫。
*
次日上朝。
太和殿内,日光映照着金壁辉煌的宫殿,气氛庄严肃穆。苏雪青英姿飒爽地站在殿中央,她的目光坚定而冷酷,仿佛能凝固一切。
“微臣已清扫军中余孽,此为叛党名册,请陛下过目。”
女子素白纤长的手指稍稍收拢,将名册奉上。
赵问很久没有看到她,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他正欲让人接过,突然,一阵寒意袭来,身旁的小太监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冷光闪烁,透露着死亡的气息,径直朝他刺来。
这距离太近,赵问避无可避!
嗖――
一本册子精准地将匕首击落。一击不成,小太监又高举匕首刺来,苏雪青立刻警觉起来,她迅速转身,双手紧握佩剑,准备迎战。
赵问不会武功,被身旁的侍卫护在一旁,声音兀的抬高:“雪青过来!”
刺客功夫极高,缠得苏雪青分身乏术,眼看援兵越来越多。刺客冷笑一声,瞬间扑向苏雪青。苏雪青眼神一凝,身形如电,她迅速躲避刺客的攻击,同时挥剑反击。剑光犹如流星划过夜空,刺向刺客的要害。
然而刺客的身手也不容小觑,他灵活地躲避了苏雪青的攻击,同时再次发动猛烈的进攻。匕首闪烁着寒光,刺向苏雪青的脖颈。
苏雪青感到一股剧痛传来,她瞬间明白自己被刺中了。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同时奋力反击。
剑与匕首交错,殿内回荡着金属碰撞的声音。苏雪青的身体已经开始失力,但她咬着牙不愿倒下。
最后――冰冷的兵刃没入女子血肉,染红了她的衣衫。
“雪青!!”赵问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嘶哑的声音已经在殿内响起。
苏雪青努力撑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见皇帝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似的,兀的瘫软倒地。
金吾卫赶到大殿上,叶星闻出手极狠,几下就将力竭的刺客擒住。
赵问将苏将军抱起,神情忽然冷静下来:“众爱卿受惊了,今日先退朝。”他看向旁边,对张公公说,“传御医。”
“是。”张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当然知道皇上最宝贝的就是这位苏将军。见女子生死不明的样子,他不由得捏了把汗。
苏将军若是活着倒还好说,要是死了……
他可真是不敢想象,这位能发疯成什么样子。
御医知道今日行刺的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说是连滚带爬也不为过。他来不及擦汗,气喘吁吁地进了内屋,一看榻上那人面色灰败,心不由咯噔一下。
这显然是凶多吉少之兆啊。
可他又不能直接说救不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为苏雪青检查。
赵问等在旁边寸步不离,“吴太医,情况如何?”
他吓得急忙跪在地上:“回皇上……这伤口太深了,又靠近心脉,微臣、微臣无力回天。”
啪!赵问将旁边的茶杯狠狠扔在地上,瞳孔泛着猩红。
“谁给你的胆子说这样的话。朕拿这么多钱养着你们,你却告诉朕无力回天!”
“微臣不敢!”吴太医在地上抖啊抖,脑袋埋得死死的。他现在只恨自己倒霉,本来今天他休沐,要不是跟姓林的换了班,现在倒霉的就该是其他人。
能怪他医术不精吗?这么深的伤口,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他害怕的样子让赵问找回了些许理智,能进太医院的都是杏林圣手,在他能力范围内的事绝无理由推脱。
吴太医是真的束手无策。
那天底下还有谁能救雪青?
赵问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当年九叔病入膏肓都能被她救回来,如果是沈稚秋,她一定有办法……
他略一思索,语气果断:“救不了人,续命的法子有没有?”
“有有有。”吴太医点头如捣蒜,“微臣可以用针封住苏将军的几处大穴,但这治不了本,最多只能撑三日。”
皇帝心头迅速计算了下时间,从问龙城到京畿,昼夜不息,三日足够了。
“好,你立刻用针,没有朕的允许不能离开这里。”赵问放缓了态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朕会让太医院其他人来轮班,只要最后苏将军无碍,重重有赏。”
这个时候吴太医已经完全不敢肖想所谓的赏赐,他觉得能从逃过这一劫就算祖上积德。
“微臣有些东西还在太医院,陛下可否准许微臣回去一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在这里死守三天,他现在带的这点家伙可不够。
“快去快回。”
“诺。”
太医离开后,方才还强装镇定的男人瞬间显出颓唐之色,他在床边站立,痴痴地看着女子苍白若雪的脸庞,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轻声道:“苏雪青,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他和她接触的时间并不多。一个是傀儡皇帝,一个是被外戚忌惮的将门嫡女。陈家允许他娶任何人,独独不能是苏家女。
他爱得艰难克制,连靠近都不敢,害怕给她本就风波四起的生活带来更多不确定的威胁。
赵问甚至在想,假如他没有与陈家死斗,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苏雪青是不是就能好好地活着了?
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陈维青还在,苏家没有好日过,百姓也没有好日子过。大厦将倾,谁人能独善其身?
她是苏雪青,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想要她好好活着,就要让所有百姓好好活着,唯有如此,才是真的安宁。
顾疏仙静静守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
“清臣,带他过来。”
赵问没有明说那个“他”是谁,顾疏仙也没有问,但他们两人心里都如明镜般清楚。
顾疏仙将叶星闻领到门口,替他推开门。叶星闻眸子沉了沉,大步跨进去。
“卑职见过陛下。”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跪下。
先前跪是因为他要伪装身份,如今身份暴露便没有必要了。问龙城的人只跪城主,本就与大庆没什么关系。
赵问毫不介意,也没有回头看他,背对着男人淡淡道:“你应该有专门传信的渠道,请帮我传信给沈稚秋。”他顿了顿,又说,“就说……赵问求她出手救苏雪青一命,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性命。”
叶星闻跟在桑落身边,自然知道沈稚秋和赵家的仇恨。萨灵族被屠,断云金被盗,药王谷满门覆灭,件件都是死仇。
这些事总要有个了结才行,也许现在就是契机。
于是他颔首答应:“可以。”
叶星闻的信当天就由信鸽送回了问龙城。
桑落给女子搭了件披风,问她:“去吗?”
春日和煦,外面早已是花团锦簇之景。
沈稚秋把笑了笑,“当然要去,你不是说苏将军曾经派人去水牢救我?她于我有恩,我不去不行。”
赵问明知她的身份还是求到了她的头上,足以说明苏雪青已经危在旦夕,现在除了她,大概没有人可以扭转乾坤。
“况且我本来也打算再去见赵问一面,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罢了。”
她当天启程,由桑落陪同,重返京畿。
马车沿街驶入皇城,这条路走得顺畅,让她误以为自己正在回家。
车停了。女子掀开珠帘,下了马车,目之所及皆是红墙黄瓦,雕梁画栋,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第101章 在平凡春日结束
赵问守在苏将军身旁脱不了身, 便派了身边的太监过来迎接。
张公公已在此处等候多时,见沈稚秋从马车上下来,眼睛蒙蒙地亮起来。
女子也看到了他, 两个熟人见面自然有些感慨,只是如今身份早有区别, 除了点头示意, 再没有别的话能说。
“沈姑娘, 请跟奴才走吧。”张公公对她身边的男人视若无睹, 好像全然忘了这人和之前的桑侍卫长得一样。
他五十来岁, 又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混得跟人精似的,能猜不出桑落的身份?
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问龙城城主搭话啊!皇上好歹还讲点道理, 听说问龙城人人皆兵,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万一不小心把他脑袋砍下来了, 找谁说理去。
沈稚秋毕竟是在宫里已经消失的人,现在突然又出现, 实在是无名无分。张公公便领着两人走了条隐秘的小路,尽量躲避宫人的视线。
他将女子一路护送到养心殿,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没有人。
张公公用余光偷偷扫了眼桑落,感觉自己声音在抖:“桑、桑大人, 要不奴才带您去偏殿休息一下?”
皇上可没说让这位祖宗也一起进去啊。
桑落本来也不喜欢和别人计较,能让他不高兴的多半已经死了, 自然不会因为张公公的话而动怒。更何况近日他在沈稚秋的熏陶下修身养性,脾气好了很多, 更加不会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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