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枕溪听后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才冷着面孔,肃声道:
“当时我还觉得章祈安罚裴千烛,罚得太狠。如今看来,还是轻了些。”
棠谙一听她旧事重提,忙闭紧嘴,不敢说话。
好在,常枕溪也没有现在就要发作的意思。
他提着剑问棠谙:“根据这东西,你能寻到些什么线索?”
棠谙不解,他们这番不是来审问温不归的吗?怎么考验起她的能力来了?
常枕溪一眼看出她心中疑惑,解释道:
“审讯的关键,便是击溃那人的心理防线。若是我们掌握到他的秘密,哪怕只有一点,也效果极佳。”
棠谙点头表示明白,但她不敢将话说死,只斟酌着道:“不会太多,可能还会模糊不清。”
“那便够了。”常枕溪似乎成竹在胸。
棠谙靠在椅子上,等得呵欠连连。终于,她听见一阵开门声。
“东西都寻到了吗?”常枕溪问推门而去的杂役弟子。
“回山长,其它的都寻到了,就细沙不太好找......”
杂役也是被人从被窝里掏起来,窝了一肚子火。
他不敢对常枕溪撒,便暗地里狠狠瞪了棠谙几眼。
棠谙自然是看见了,但她总不能把锅推给长辈,于是温和道:
“找些干净松散的土来也使得,辛苦你了。”
杂役应声准备离开,忽听常枕溪在后面道:
“今晚的事,都是我一人的吩咐。棠谙也只是过来帮我。事态紧急,有劳你们了。”
杂役被吓得连连摆手,他觉得自己一定又升职无望了。他仰天欲哭无泪,暗叹底层弟子,真是好苦的命啊!
常枕溪当然不知道他那些内心活动,他根本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他转身时,棠谙已将东西摆好。
桌子正中央放着一个正方形的木盘,盘子里有一个“人”字形的树枝。
两边各摆一支高烛,前方照样是香炉,香还没点上。
黄土很快送来,棠谙将其平铺在木盘里。
常枕溪从未见过这种古怪仪式,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棠谙解释道:“这是扶乩之术,可借此与神灵沟通,询问心中所求。”
常枕溪半信半疑,他修道多年,只听过得道成圣,却从未听过什么神灵。
但不管怎样,试一试才知道。
他依照棠谙指示,与她各执“人”字形木棍的两端,用木棍头部接触泥土,充当毛笔。
炉中点了三柱香,棠谙将焰燃黑虫放在线香上点燃。
奇怪的是,并没有难闻焦味传来,反倒有股异香,幽幽升起。
棠谙默念心中疑问,她问的是,这虫子来自哪里。
常枕溪起初只是茫然地看着棠谙动作,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
但他清醒时,低头惊讶发现,泥土上出现了一个字。
“这木棍是什么时候动的?我怎么丝毫感觉也没有?”
常枕溪心中一阵后怕,那段时间,若是有人想杀他,他恐怕也发现不了。
棠谙皱眉,比手势让他噤声。
请神容易,送神难。在这关键时刻,常枕溪这样高声言语,是大不敬。
好在,棠谙技术熟练,没有出岔子。她将东西收拾好,示意常枕溪可以说话了。
“这写的是一个“三”字吗?”常枕溪话说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像。
这个“字”由三横组成,但每一横的长短,都一模一样。
“这是乾卦。”棠谙慢悠悠道。
她在纸上记载自己能想到的,与乾卦有关的物象。
天、金属、白色、极高的地位、冰......
“焰燃黑虫便来自这里。山长您对修道界比我要熟悉,能看出什么吗?”
她举起白纸,在常枕溪面前展开。
常枕溪接过,面色纠结道:
“北部有条终年覆雪的山脉,全修道界的灵矿,大部分都出自那里。而且,有个非常强大的隐世家族,世代盘踞在那。”
棠谙觉得有点苗头,她忽然想起那个与陈沐交易的人,忙问:“这家族可以有族徽,或者什么象征物?”
常枕溪点头,脱口而出:“时家老祖以剑得道,曾一剑劈山,因此他们的族徽为,巨剑劈山纹。”
“啊?”棠谙没想到自己一问,便问出个大消息。
她正想将自己见到的告诉常枕溪,却见这人面露迟疑。
“只不过......那家族隐世已久,就连渡厄岭一战时,都没见他们现身。”
常枕溪也想不出这群喝露水就能饱腹的奇人,有什么理由做这样的事。
“怎么会?”这完全在棠谙意料之外。
“那还有别的可能吗?也不用与这上面的信息完全对应。”
常枕溪思考一番,遗憾道:“没有了。”
棠谙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人的名字,她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道:“不知敬玄宗处在何处?”
“你是怀疑云初?直说便是。我对他也早有怀疑,只是搜寻至今,一丝线索也拿不到。”
他眸光变得晦暗,若有所思。
“可什么也没有本身,也是种线索。”
常枕溪缓缓补充道。
“只是敬玄宗处在东南,四季如春,且矿脉稀缺。与这些完全对不上。”他摇摇头,满脸遗憾。
“那审问温不归一事......”棠谙觉得自己丝毫没有帮上忙。
“不用担心,有这些就够了。你先去休息,明日不用去讲堂,我帮你请假。”
常枕溪自认干不出让自己的学生劳累半晚,还要早起上课的事来。
但第二日,棠谙还是拖着疲惫身躯,前往讲堂。她受够了没读书的苦,不想在性命存亡之际,大脑一片空白。
先生来得早,讲堂里静谧非常。
裴千烛用眼神询问棠谙,为什么不在寝室休息?
棠谙摇头,无精打采地挨着裴千烛坐下。
她能感觉到有不少好事者的目光,在自己与裴千烛身边来回打量。
棠谙没心情去理,她在想,先生为什么还不开始授课?
再拖几秒,她可能就地入睡了。
先生似是听见她的心声一般,缓缓开口,用最波澜不惊的语气,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敬玄宗传来消息,归墟境将提前开启。虽然我们的授课还未结束,但若是错过,便只能等下一年。”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是继续学业,还是去归墟境闯一闯。三日后告诉我答案。”
先生说完就笑眯眯地离开,想是这几日会停止授课,让有意愿离开的人,做好准备。
棠谙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她眼睛都未完全睁开,面朝裴千烛,嘟哝道:“要干什么?”
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鼻尖,都快与裴千烛的碰上。
裴千烛微微侧身,挡住周围窥探的视线,压低声音道:
“你得回屋休息了,棠谙。不用担心,东西我会收拾好。”
棠谙对裴千烛比了个赞,“还是那样可靠!”她夸道。
裴千烛看着棠谙竖起来的大拇指不解其意,他用巧劲将其扳回去。
棠谙已然进入梦乡,他只能无奈摇头。
第42章 竹枝簪
棠谙睡得不太安稳, 她隐隐约约听见有许多人正在激烈交谈。
她眼睛刚睁开一道缝,立即被人发现。
“棠谙,此次秘境试炼, 你和裴千烛打算去, 还是不去?”
略有些陌生的声音, 在她头顶响起。
棠谙抬头发现, 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
方才同她说话那人,竟是温玉。
莫非她又要闹事?棠谙满脸防备, 没搭话。
温玉皱眉,似是要发火。但她尖酸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身边人拍了拍肩。
他们交换了一个棠谙看不懂的眼神,温玉忽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她托起棠谙的手, 温柔道:“好妹妹,快告诉我吧。”
棠谙心底发毛,忙将手抽回, 敷衍回答:“听他的意思, 应当是去的。”
周围人都露出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情。但温玉的眉头皱得死紧,她沉声问:
“那你呢?你是什么想法?不能只他一人说了算呀。”
裴千烛是不要命的性子, 但温玉就不信,棠谙也不怕死。
棠谙更加茫然, 她反问:“你不将事情说清楚, 我能有什么想法?”
温玉看出, 棠谙对秘境试炼提前的影响, 是一点不了解。
不过也好, 只要她说得凶险些, 依棠谙这好逸恶劳的性子,裴千烛必定去不了秘境。
温玉正色道:“想要成功进入归墟境, 得先拿到钥匙――归墟令。往年各门派内部,都会通过层层筛选,最后决出有资格参与抢夺归墟令的人选。”
“这还只是抢夺?”棠谙觉得入秘境实在麻烦。
“对。若是没有拿到资格的人,抢到了归墟令,那他也不能进入秘境。”温玉缓缓点头。
“这是为何?或许他只是前几轮发挥得不好罢了。”棠谙疑惑。
“只有底细清白之人,才能入秘境。”
“先在门派内部进行筛选,其实还有将心怀不轨之人,排除在外的作用。即便麻烦些,也好过将门户大开,随意放人进来。”
见棠谙还没听明白,她又将其中利害讲得更详尽些。
“你的意思是说,秘境试炼提前,就意味着门派没有时间把关弟子。届时邪修、鬼修什么的,都会混进来?”棠谙总结。
恐惧随着“鬼修”二字,在人群中扩散开。他们窃窃私语,眼神还时不时瞟向棠谙。
“他们看我干什么?”棠谙直言。那群人又急忙将目光收回。
“他们想联合起来,抵制这次试炼。若是有裴千烛这样的强力相助,或许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见没有一人敢出声,温玉不得不再次开口。
这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说完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棠谙。
抵制试炼?棠谙微仰着头,将周围同门打量一番。
那群人纷纷掩面,满脸不自在。
棠谙见他们这般做派,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不敢去,但错过便要再等一年。若是抵制成功,大家都去不了,或许还能得些补偿。
放在平常,棠谙也无心做这个“恶人”,去挡他们的道。
但她还想借这次试炼,寻到焰燃黑虫的主人以及鬼域秘密。
只是怎样做,才能打消他们念头,而不给自己树敌呢?
棠谙心中叹气,她觉得这事,可真难办。
但下一秒,她拍响桌面,猛地站起身,将周围人唬得一震。
“诸位怕是忘了自己修道的初心。修士,本应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她朗声道,将前世领导做派,学得十成十。
见他们皆垂头不语,棠谙继续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
“而如今,一个‘鬼’字便能让诸位闻风丧胆。若是日后真有鬼修出世,为祸人间,诸位还要躲在百姓身后不成?”
“当然不会,这只是权宜之计。若见鬼修,我定与他决一死战!”
有人被这激将法所诱,忍不住出声辩解。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就是不自主地,跟着棠谙走。
又有许多人接连附和,俨然一副忠义之士的模样。
棠谙忍住笑意,继续将话题升华到它本没有的高度。
“总要有人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裴千烛作为剑修第一人,自然义不容辞。而我亦会追随,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她语气沉重,好似下一步便会跟着裴千烛慷慨赴死。
这早已被另一个世界人看透的打鸡血话术,对修道界中人来说如雷贯耳。
他们一个个对棠谙刮目相看,感动得眼角泛泪,绝口不提抵制试炼的事。
甚至还有人高呼着,要加入棠谙,共除鬼修。
“诸位,后方阵营同样重要,有各位镇守,学府会坚不可摧!”
棠谙面上镇静,心中却暗自慌张。此行有多危险,她比谁都清楚。
她只是不想让此次试炼泡汤,而不是把这群人扔到水深火热里去。
棠谙继续安抚着,终于让他们冷静下来。
她顶着一众人崇拜的目光,气定神闲走出人群。
这时她才看见,讲堂门口站着一个人……
“裴千烛?你怎么过来了?”棠谙心里有些发虚,她不知裴千烛在这听了多久。
裴千烛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只道:“棠谙,山长找你。”
说罢便垂下眼帘,让棠谙看不清他眸中情绪。
始终关注着这两人动向的学员们,用自以为很轻的声音,交谈起来。
“山长找她干什么?”
“我记得那晚,她好像也在!”
“对!她披着裴千烛的衣服,站在章先生身边。”
“嘶――我总觉得,她深藏不露。”
“我也是!”
“我也……”
棠谙懒得管这群人脑补了些什么,她自己都很好奇,常枕溪为何找她。
莫非是问出背后之人下落了?棠谙猜测。
她想起自己和裴千烛受过的伤,还有那些被捉去的无辜鬼魂。
棠谙捏紧拳头,暗下决心,若捉到幕后黑手,她定要将这些债,都讨回来。
“昨夜山长叫你做了什么?”裴千烛忽然开口。他缓步踏在干枯树叶上,发出清脆声响。
棠谙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裴千烛可从来懒得问这种事情,今日怎么转性了?
棠谙只顾着看裴千烛,没留神脚下台阶。
她不慎踩空,万幸被身边人扶住。
“一夜之间,山长看起来老了许多。等下见了他,万不可失礼。”
裴千烛似乎忘了放下手,他仍揽着棠谙的腰,口中提点。
棠谙被那双漆黑眼瞳盯得浑身不自在,她视线躲闪,低声应是。
她觉得裴千烛真是变了,换以前,他哪里会多说这些。
山长居所就在不远处,幽深小径直抵屋门,四周杂草齐膝深,想是屋子的主人,也不常回来。
“来了?”
常枕溪倚靠门框,借着天光,翻看手中羊皮卷。
眉宇间夹有浓得化不开的疲倦。
棠谙恍然惊觉,常枕溪鬓边,竟多了几根银丝。
“你们看这里。”
常枕溪将羊皮卷在棠谙面前展开。
那是副地图,上面有无数细小红点。有一枚孤零零地落在北方,而常枕溪所指的,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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