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篱面不改色,眉宇依旧平静,她静静等待着这些傀儡的复苏,然后脚下一跃,凌空而起,再次执剑向傀儡挥去。
眸中金色的光辉再次划过。
“找到了。”
这些傀儡必须靠丝线控制,只要找到丝线的源头,那么这些傀儡也就无法复生了。
剑光折射出如水般沉静的眸子,花树被一剑斩下。
树叶晃动,周围的景象渐渐消失,傀儡也渐渐消失,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有的残破模样。
四周雾气仍在,可这次的雾气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烟雾了。
江初篱收起剑,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婴儿啼哭的声音,平静的眼眸出现一丝惊愕,她向声音的地方看去。
那是傀儡丝线的源头,花树的树下。
一个被包裹着的幼婴正在啼哭。
江初篱知道,眼前这个孩子不是幻觉。
可他是从哪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犹豫再三,她还是上前将幼小的婴儿抱起,抱起的一瞬间,婴儿停止了啼哭,眨巴着眼睛看向江初篱,然后“咯咯”笑了出来。
“阿篱。”
陆冠清一进来,就看见江初篱抱着个孩子,他有片刻怀疑是不是这雾有问题,导致他出现了幻觉。
可在江初篱望向他的一瞬间,陆冠清打消了怀疑,他走过去,淡淡看了眼江初篱怀里的孩子,并没有多问,只是注视着江初篱。
“黑雾突然散了,外面都在猜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们暂时不敢进来,我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陆冠清怕江初篱在里面出事,乘山长去找城主,瞒着所有人进来的。
江初篱知道黑雾突然散了大半,外面一定会起疑心,只是没想到首先进来的会是陆冠清。
“……好。”她看了看怀里的安静看着她的婴儿,点点头。
第14章 不知礼数
等江初篱安顿好,才有时间朝陆冠清慢慢解释里面发生的事。
“雾枯妖吗,我在书院的典籍的确有看到过陆冠清沉思片刻,“书上记载这一族本体不适宜人界,多年依居妖界。”
“雾枯妖族的雾气与寻常雾气不同,熟悉的话很好认。”
只是城主府里的雾气力量远比西雨的还要薄弱,所以江初篱进去只感觉到熟悉,并没有像在西庄很快认出来。
“那日的傀儡追杀一事若也是城主夫人做的……”陆冠清眸中若有所思,抬眼时,忽然瞧见江初篱敛着眸的样子,他神情稍稍缓下,靠近了些,“放心,我会查清这件事的,这也是问道书院的责任。”
江初篱垂着头,并未看见陆冠清温和的瞳孔下潜藏着的厌恶。
当年或许就不该救下那个女人,明明是阿篱让她活下来,却反过来利用她的善心,真是和那些人一模一样啊。
等那些人查完就杀了吧。
陆冠清随意想到,面上神色依旧平静。
江初篱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听见“问道书院”后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抬头注视着陆冠清温和的眼眸,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个孩子怎么办?”
顺着江初篱的视线,陆冠清看向禁闭的门,门内婴儿已经熟睡。
“交给书院吧,山长仁心,查清之后,定会收养下这个孩子。”
江初篱稍显犹豫,说:“那孩子身上的气息很干净。”甚至干净过了头。
不像妖,也不像人。
陆冠清见她沉思,心下一悸,伸手抚下她发尾的尘土,江初篱回过神,下意识朝他一笑。
“多谢。”
陆冠清手指一顿:“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的。”
江初篱微怔,还没反应过来陆冠清怎么了,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陆冠清剑眉微蹙。
“我下去看看。”
江初篱点头,目视着陆冠清离开。
夜色已深,困意不免袭来,江初篱抬手按了按眼睛,眉头轻轻皱眉。
一瞬间的刺痛搅弄着困意,江初篱转身回房。
屋内,幼小的婴儿还在熟睡,江初篱靠在一旁,眼睛落在婴儿身上,一颗黑痣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在黑痣上停顿了片刻,便又转移了目光。
听着婴儿梦中的咂嘴声,慢慢的,江初篱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上。
“阿篱!阿篱!”
一睁眼,陆冠清面色苍白地凝视着她,江初篱扶了扶额,感觉到头有些许难受,紧接着,她看向身侧,神色一改。
“那个孩子呢?”
陆冠清的眸色稍冷,面上却依旧平静:“他没事,山长带走他了。”
陆冠清略顿:“有件事,你或许想知道,城主夫人回来了,她说,那个孩子是她亲生骨肉,她以天道为证,带那个孩子回去了。”
江初篱神色迷茫,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道:“我睡了多久啊?”
陆冠清明显能察觉到她的试探,他知她不愿多说,于是敛下眸子,轻声道:“没多久。”
三天而已。
江初篱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片刻后,眸中又起了迷茫:“城主夫人回来,那……”
未尽之语陆冠清自然明白,他点点头:“城主府对外称只是一场意外,对你的失踪也没有提到一句,而且,城主为了那个孩子,特意要在明天晚上举办宴席。”
“明天?”江初篱面露疑惑,“这么快?”
陆冠清苍白的脸色依旧缓和过来,他直起身,淡淡“嗯”了声,眼眸晦涩不明。
江初篱坐起来:“冠清,我想明天去看看。”
“阿篱,这次你不能去。”陆冠清抬眸,“无论是书院还是其他门派,都已经默许了这件事。”
无论它再怎么荒谬,再怎么古怪,只要上面巍巍大宗点了头,那一切都得定下。
江初篱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人界,可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沉默了片刻,闭起眼睛:“那那些失踪的人怎么办?”
陆冠清眼中浮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阿篱,别多想了。”
“冠清,我得去。”江初篱猛的睁开眼,眸子在略有昏暗的屋内格外明亮。
和前几日一样的执着,陆冠清叹了口气,说:“好,我帮你。”
他的阿篱太过温柔了,记挂的人和事也太多了,最后那些被记挂的人,被记挂的事都化作一把把利刃刺向她。
明明知道,但下一次还会去做的阿篱,是个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明明经历过好多次,被救下的人反手伤害,却还是在短暂的沉寂后,恢复原样。
“为什么呢?”
火星噼里啪啦地溅跃,江初篱着急地翻动着上面的烤鱼,听见陆冠清她愣了愣,像是听到了个很不值得思考的问题,她很快就是一笑。
“有什么为什么的啊,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吧。”
她的眸子温柔明亮,腹部的伤口却依稀可见,陆冠清沉默地坐在她身侧,听着火星跳跃的声音,心里认定了这个从尸堆里爬出来的姑娘是个傻子。
可他偏偏就喜欢这样的傻子。
“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那就不许拒绝我。”陆冠清声音温和,却透露出斩钉截铁的气势,将江初篱拒绝的话语拦在了嘴边。
江初篱唇角浮出笑意:“好。”
隔日,江初篱准时到了和陆冠清约好的地方,只是不知为何,陆冠清竟还没到,她只好稍等一会儿。
“姐姐。”奶声奶气的小孩一把抓住江初篱的手,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你在干什么呀?你能陪我玩会儿吗?”
江初篱虽心有疑惑,但还是俯下身:“对不起啊,姐姐有事,你父母……”
忽然她神色一变,眼睛疑惑地盯着男孩眼角的一颗黑痣,男孩似是毫无察觉,撇了撇嘴,委屈的不得了。
“你真的不能陪我玩吗?我就知道,你只想和那个大叔玩,哼。”
说完,没等江初篱反应过来“大叔”是谁,男孩便“嗖――”地一声跑开,江初篱急忙起身追上去,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一股清冽的味道。
陆冠清稳稳扶住她,面有疑惑:“怎么了?”
“刚才有个孩子过来,他刚又朝这跑出来的,你见到了吗?”
陆冠清眉头微皱:“孩子?没有。”
“那孩子,给我的感觉和从城主府抱来的那个孩子很像,很纯粹的气息。”
而且,那个男孩眼角同样挂着一颗黑痣。
陆冠清抬眸,冷静的面容下隐约能看出担忧:“阿篱……”
江初篱感觉到陆冠清的担心,朝他一笑:“没事,我进去了,待会儿按计划来就是。”
江初篱脚下一跃,从墙头翻进了城主府,陆冠清站在原地,待江初篱离开,眸中寒意尤甚。
他冷冷看向后方,薄唇轻启:“出来。”
曲鹤生从墙角走出,眉眼带笑:“师兄,你又在会旧友了?”
陆冠清面容平静如深潭,不因曲鹤生的话起一丝波澜,他的寒眸中闪过杀意,手指间的法诀正要掐起。
他在周围下了隐匿的阵法,平常人现在根本无法进来,何况是修为低于他的曲鹤生。
曲鹤生精致的面容上也不再保持笑意,手指按在腰间的佩剑,嘴里却还带着笑意:“不会吧,师兄,真的打算杀我灭口了?”
“冠清!”
一瞬间,指间的法诀熄灭,腰间的佩剑回鞘。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归为了平静。
江初篱重新站到陆冠清面前,面容紧张,却在看见曲鹤生有片刻茫然。
“曲鹤生?”
“怎么这么不小心?”陆冠清压了压她不小心划破的衣角,无奈地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随即淡淡转向曲鹤生,“他只是路过,无妨的。”
曲鹤生见此轻笑了声,朝江初篱笑道:“怎么阿篱不许我在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许我看的吗?”
江初篱自然是没注意到两人的暗中交锋,她只是因为曲鹤生的话有些苦恼。
曲鹤生是陆冠清的师弟,她本打算一个人去,不牵扯任何人。
她现在已经把陆冠清牵扯进来,若此事被发现,问道书院很难不去责罚陆冠清,单一个陆冠清她就已经很愧疚了,又怎么能再牵连其他人。
江初篱索性含糊着点点头:“是有一点事。”
这件事也的确见不得人。
她扭头装作无意看向陆冠清,陆冠清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不知为何柔和了几分。
江初篱心口缓缓松了口气。
看来陆冠清也不想牵连门派其他人。
曲鹤生瞧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莫名一阵烦躁,他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话虽如此,可曲鹤生的脚却没有丝毫要动弹的意思。
江初篱笑笑,很是谦意:“不是打扰,只是今日的确有些事,等办完我们就去找你好吗?”
曲鹤生面容缓和了片刻,倏然脑海里想到陆冠清的话。
――她只是把你当成弟弟了。
精致的面容有一瞬间扭曲,他恶狠狠地瞪了眼江初篱,江初篱不明所以。
只见下一秒曲鹤生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快的好像刚才的是江初篱的错觉。
“好啊,阿篱。”
江初篱心下一松,没去计较曲鹤生为什么会叫她“阿篱”,朝他眉眼弯起。
曲鹤生面上带笑,扭头看向陆冠清:“我叫江姑娘阿篱,师兄不会介意吧?”
江初篱神情迷惑。
只是个称呼罢了,以前的好友都这么叫她,陆冠清怎么会介意呢?
前世一直待在医院的江初篱,并没有感觉到曲鹤生话里怪怪的味道,只是有一点小小的的奇怪而已。
陆冠清眸子寒意深沉,却在下一秒江初篱看过来时化作一片温和的春意,他轻声轻语,话虽对曲鹤生说的,可眼睛却直盯着江初篱。
“怎么会呢?只是我们同门师兄弟,长幼有序,阿篱是我的朋友,也该是长于你的,我怕山长知道了,又要怪你不知礼数了。”
他轻轻抚去江初篱肩头的碎发,温和的眸子转向曲鹤生,曲鹤生眸底渐生冷意。
第15章 小少爷
应城的秋日萧瑟寂寥,一阵风吹来,卷起江初篱的衣角,她顺势捋了捋凌乱的发。
曲鹤生在站不远处轻笑了声,面容看似平静。
“师兄教诲,鹤生铭记于心。”他转身离去,背影毫不留情。
江初篱看了眼陆冠清,犹豫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陆冠清眼神平静,唇角笑意依稀可见:“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曲鹤生那么大也算小孩子吗?
江初篱有片刻疑惑,继而又按下这股疑惑。
修仙界的人因为修仙,百岁寿命都是短寿,而且一般都是容貌不朽,连她自己都将要百岁了。
可能曲鹤生在他眼里,的确是个小孩子吧。
“本就是我们瞒着他,等事情过去了,我再向他道歉吧。”
“好,听你的便是。”陆冠清笑笑,“你这么快出来,是里面出了什么事吗?”陆冠清温和提醒道。
江初篱面色正经起来:“我进去后发现城主府里的人不见了,府里还有雾枯妖余留下的雾气。”
“有些像你说过的西庄。”陆冠清挑了挑眉。
江初篱点头:“的确,但也不完全相似,西雨的雾由她自身而来,府里的雾更像是被人收集再利用的。”
“我想去见书院山长。”她抬起沉思的眼眸。
陆冠清眉头不留痕迹地一皱:“怎么了?山长行踪难觅,若你有事,不妨我去玉牌传信,这样也快些。”
“也好。”江初篱点头,“我只是想看看山长是否和城主在一起。”
“我玉牌传信一封便是,他常年带着,很快的。”陆冠清指间掐诀,一道灵力注入腰间的玉牌,下一秒,灵力从玉牌中流散,陆冠清眉头明显皱起。
江初篱手指划过流散的灵力,神色平静:“看来的确是我想的样子啊。”
灵力从玉牌中流散,大抵不过那么几个原因,而那几个原因归根到底,都是接收消息的另一方出了问题。
“我得再去一趟。”
“我陪你。”陆冠清毫不犹豫道。
天色已晚,无边无际的暮色笼罩着已经沉寂下来的应城,树影斜斜打在墙上。
江初篱推开小院的门。
一片平静。
好似那日的一切未曾发生,只有那颗花树的消失昭示着那日的一切。
陆冠清紧紧跟在江初篱身后,眼神有意无意掠过小院,眸子稍稍沉下。
“这有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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