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策停下把玩的动作,他微微俯下身子,苍白的手指伸向褚诃故的脖颈,正要用力之际,却被突然而来的剑光打断。
纪策措不及防,猛然后退了几步,唇边溢出血色。
这具身子本就不太行了,方才破坏法阵被反噬,又遇到褚诃故,费了好些功夫,竟伤到了根本。
她明明该再晚一些醒来才对。
“这不是复活魔尊的阵法。”
剑锋停滞在他脆弱的脖间,划出一道血痕,纪策笑了:“当然不是,这是昔日镇压魔尊的阵法,阿篱姐姐不觉得熟悉吗?它可是以凤凰一族心头血刻画的。”
江初篱眼眸并未如纪策所想一般,她依旧平静,像一眼永远不会泛起涟漪的清泉。
云州州主以为的秘术,不过是魔族计划中的一部分。
世间哪有那么多纯粹的善灵,人有善便有恶,可不是谁都想被迫成为镇压魔尊的工具,而那时,他们所生的怨念,便会成为魔尊复苏的最好养料。
“他可快要死了,你可以现在杀我,也可以现在救他,姐姐,你要怎么选呢?姐姐,你不如放了我,我以神魂向天道起誓,绝不再参与复活魔尊一事。”纪策眼神癫狂,却又透露着希冀。
是杀我这个恶人,还是救这个修仙界的“善”人。
江初篱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了他片刻,收起凤凰骨剑,走到一侧,俯下身子将褚诃故搀扶起来。
纪策见此松了口气,身子这才软倒下去,虽是意料之中的劫后余生,可他心头却不由得升起一股失落,他眼眸平静,透过身侧的小窗,看向清亮的月。
她终究是不会选他的。
只是……
“姐姐,你竟也信我。”
“你不该信他。”褚诃故睫羽微颤,眸子低垂,“亦不该救我。”
“我没有全信他,但我也做不到放任你死。”江初篱收手,灵力随之返回体内,她轻吐了口气,唇色有些泛白。
褚诃故抬眸,眼中压抑着复杂的情绪,宛如化不开的浓墨,他佯装平静,却不敢回头看她。
“君观澜与那魔族争斗,我追到城外,却发现城内灵气异常,赶回来时便见那魔族在破坏法阵,那魔族身体似乎受了伤,实力远不及我,只是……”褚诃故微微一顿,“他拿出了一颗内丹,吸取了里面的力量。”
“内丹?”江初篱闻言,神色有些疑惑,她初醒来时,纪策的确是在把玩一颗圆状的物体,只是她当时心思不在其,并未过多留意。
“是,似乎是一颗大妖的内丹,力量精粹,连扶危剑也不敌。”
褚诃故垂眸沉思。
那妖丹力量精粹不假,只是扶危剑生为世人,妖魔尽诛,往常他遇到大妖,扶危剑只会顺从使命,杀尽妖魔。
可面对吸收了那颗内丹力量的魔族,扶危剑变得一反常态,好似只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长剑。
就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魔族,而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或者勤修正道的修士。
这或许,是他摆脱扶危的一个契机。
这是他渴求的宿愿,可面对这一契机,褚诃故不知为何心底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而是无端升起一股茫然。
摆脱之后,他该如何?
“我去找君观澜。”江初篱沉思片刻,起身。
褚诃故从思绪中抽出,却一言不发,江初篱注意到褚诃故情绪不对,神色微怔,她缓缓蹲在褚诃故身前。
“你自未来而来,与此间世人毫无关联,为何非要舍命去救他们?你可知,即便你舍命去救,他们也不会记挂你,感激你。”
褚诃故对上她的眸子,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许不适宜,可他不想再管。
江初篱倏然一笑,温柔的眉眼弯起:“怎么似乎都爱问我这个,我只是想尽力去试试而已。”
褚诃故怔怔地看着她,她明知,她口中轻描淡写的事,需要付出什么。
“大家都想活着,我也想,我不会有事的。”江初篱顿了顿,“我不会有事的。”
“你也不会。”
第60章 请鉴
“我去吧, 既是答应过你的。”
江初篱正要转身离去,衣摆却被人勾住,褚诃故感受着指尖布料的纹路, 眼眸漆如点墨,他轻轻勾起唇角,声音温和明朗。
有那么一瞬间,江初篱以为自己见到了那个青衍山上的褚诃故。
她犹豫片刻,点了头:“好。”
恰好不远处响起叩门声, 褚诃故顺势起身:“好好休息。”
江初篱一愣, 继而弯起眉眼。
“江姑娘,大人有请。”门外的云凌卫微微欠身行礼。
江初篱颔首浅笑。
绿萝端看着信件, 神色严肃认真, 周围的侍从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看着绿萝的眉头越皱越深。
“呵,往日一个个一副为了凌城好的嘴脸,如今出了事都想躲得远远的,哪有好处都吃了, 一点事都不做的道理。”绿萝眼眸冷冽, 唇角笑意充满了嘲讽。
“大人,那位到了。”
绿萝转眸, 压下脸上的不悦,微微颔首:“请进来。”
江初篱一进来便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对,但她并未直接询问, 而是朝绿萝眼神示意。
绿萝微微皱眉, 但仍顺着江初篱的意思将周围侍从遣退。
“江姑娘, 我如今便开门见山了。”绿萝走到江初篱身前,眼神灼灼, “你要走,还是要留?”
江初篱莞尔:“我会留下的。”
闻言,绿萝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上面那些人已经开始谋划如何离开了,可她不想走,她不想弃凌城不顾,弃凌城百姓不顾。
她自幼长在凌城,承凌城百姓恩情,以一介凡人的身份坐到了这个位置,她绝不会弃他们不顾。
她本想悄悄将百姓转移出去,可他们以不能打草惊蛇的名头反驳她,甚至在她提出之后,她的行动开始处处受限。
她如今所能做的,少之又少。
运用寻常的方法定然是不行了。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凌城百姓与他们无关,他们都不想守着,那就封城。
启阵,封城!
自凌城诞生便存在的守城大阵,外不可入,内不可出。
到那时,不守便死,不如一博。
但这大阵她需要一个人来稍作修改。
绿萝看向江初篱。
江初篱静静听完,犹豫道:“我对阵法并不精通……”
若是陆冠清在就好了。
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无妨,只需要在上面叠加一个阵法就好,稍后我派人将阵图送你住处,只是这大阵需要的灵力极多,我认识的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便是你。”绿萝闻言,眼眸一亮。
没直接拒绝,便是可以。
“我替凌城百姓多谢江姑娘了。”绿萝弯腰欠身道谢。
“大人,成三公子到了。”侍从隔着门小声通报道。
绿萝与江初篱对视一眼:“请成三公子进来吧。”
“江姑娘。”成何微微颔首示意,继而看向绿萝,绿萝点点头,他便又转向江初篱,从怀中掏出一支笔。
“看来绿萝大人已经说服江姑娘了,那在下便将此物安心托付给阁下。”
“这是开启守城大阵的钥匙,常年被州主留在州主府,多谢成公子将它送回。”绿萝在一旁出声解释。
成何含笑。
他绝不是来白白送命的蠢货,他知道怎么做才会对自己有利,有命才能更好去博权。
“那之后便有劳阁下了。”
成何似乎只是为了简单送个东西而来,送完便要离去。
“江姑娘还有什么事吗?”见江初篱未走,绿萝出声试探道。
“镇压魔尊的法阵所在,你可知在何处?”
绿萝眉头一皱:“江姑娘为何问这个?”
她只知道他们要在凌城复活魔尊,却不知道要如何复活,又为何选定了凌城,江初篱这一问,让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猜测。
江初篱点头:“法阵在凌城最高处阁楼的地底。”
绿萝双眼骤然瞪大,她想是失了神一般怔怔道:“难怪,难怪。”
她摇了摇头,倏然升起一阵无力。
为何,为何偏偏是凌城。
绿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会派人去那里守着,修阵一事便拜托江姑娘了。”
“好。”江初篱顿了顿。
纪策已经受了伤,不会再停留在那里。
江初篱回到自己的屋内,桌上早已摆放上一张古朴的图纸,她拿起端详片刻,眼神陷入沉思。
这法阵看起来像是瞬移阵的一种延伸。
江初篱收起图纸,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绿萝想要在开启守城大阵时,将百姓瞬移出去。
江初篱微微叹了口气,阖眼感受体内灵力的涌流,半晌才睁开眼,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
丹药带来的灵力很快填补了虚弱的内丹。
江初篱推开门,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沉默了片刻,抬步而出。
街道上,江初篱拾起一枚簪子,妇人接过急忙道谢,女童好奇地从身后探出头,对上江初篱的视线,脸蛋倏然一红。
是云凌卫的漂亮姐姐哎。
江初篱眉眼弯起。
她目送着这一对母女的离去,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遥望着无边的天际,手指不自觉放在腰间的骨剑。
守城大阵的四周围了一圈修士,可惜他们并不是什么高阶修士,连江初篱何时进入了阵中心也不知。
江初篱悄无声息将大阵修改完,正要起身,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悲鸣。
纪策笑意晏晏,随意将手上沾染的血珠洒下,一步一步走向江初篱。
“姐姐,你现在还有力气吗?”
江初篱平静地看向他,声音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你可以试试。”
凤凰骨剑刹那间出鞘,形成一道寒霜般的剑影,纪策眉头一皱,下意识后退躲开。
等他回过神,江初篱早已不见身影,纪策抿着唇,如墨眼眸充满了冷意。
差点被她骗了。
“大人。”身披黑色斗笠的人缓缓走到纪策身侧,恭敬地弯下腰,语气略有迟疑,“我们现在还要……”
“不用管她,她就是个骗子。”
她灵力几近耗竭,现在身体一定很虚弱,方才那一剑,她怕是用了所有灵力。
纪策人虽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可心却不由自主升起怨念和迷茫。
即便要耗尽所有灵力,也不愿和他多待一会儿吗?
如纪策所料,江初篱的确已经灵力耗尽,她蜷缩在小巷的角落,眉头紧皱,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求你救救她!”
“闭嘴!我没这功夫!”
“你不救她,我就去死!”
“你疯了!咳咳咳!你死了,我……”
迷迷糊糊之间,江初篱似乎听见了有人在争吵,可又觉得,那声音似乎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温暖柔和的灵力缓缓注入体内,江初篱按了按眉心,抬眸看向对坐的人。
曲鹤生面色阴郁,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休息,见江初篱醒来,转身端来一杯水。
“多谢。”江初篱迟疑着接过。
“放心喝吧,没有毒。”不知为何,曲鹤生的态度显得格外冷硬,“你灵力耗尽,昏迷了三日,我费了不少丹药才把你救回来,不至于一醒就毒死你。”
江初篱微愕,下一秒她坐起来:“我昏迷了三日?”
糟了,守城大阵!
看着江初篱着急忙慌要离开的身形,曲鹤生突然咳嗽起来,见江初篱靠近,他抬手制止住她的动作,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缓缓吐了口气。
“魔族已经把守城大阵包围,你如今这样,是要去送人头吗?”
江初篱沉默下来。
“魔族吸取天地浊气而生,怨念和恶意便是他们最好的养料,如今这些魔族连神智都没有,还不成气候,一旦让他们养出神智,懂得隐藏自己,后果不堪设想。”曲鹤生似乎身体极为不适,说的同时脸上浮现一丝痛苦与煎熬。
江初篱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拉住,曲鹤生眼神诡谲难测,死死盯着江初篱。
“凌城地底镇压着魔尊,这也是他们选择凌城的原因,云州古籍记载的方法是重绘封印大阵,只能算是下下策,但我们可寻上策……”曲鹤生的话越来越急,似乎有什么赶着他一样,“地底的封印当年是由凤凰一族献祭而成,我们虽找不到凤凰血脉,但我们可寻凤凰心头血,加固地底的封印!”
“凤凰心头血,在青衍山君观澜身上!去找他!”
江初篱眼眸骤然布满错愕:“你怎会知道……”
曲鹤生轻咳一声,毫不在意地擦去唇角的血色,他挑眉轻蔑一笑:“自有我的办法。”
想让他做他们大业的垫脚石,真是可笑,他到要看看,他们要如何拿这具残破的身体做事!
“快去吧。”曲鹤生的声音骤然温和下来,他轻轻推了一把江初篱,看着她的背影,眼眸略有留恋。
“真是难以想象,我以后会喜欢她。”
眼眸的光泽流转,曲鹤生冷嘲一声。
“她是极好极好的人。”眼眸再度温和下来,“曲鹤生”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仰,“她走了,我们也该做正事了。”
“曲鹤生”起身,手中快速结咒,面对院外突然出现的一群黑袍人,他微微一笑,擦去唇角溢出的血色。
“诸位,问道书院,曲鹤生,请鉴!”
成何靠在泥泞的墙边,半眯着眼休息,浑身上下充满了狼狈。
谁能想到这偌大的凌城,城主会突然变成魔人,当时他正与城主议事,为了保护他逃离,他自州中带的侍卫也尽数死去。
现在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会在刹那间转为魔人,向身侧的亲朋好友攻击,曲鹤生不知所踪,他在凌城再无熟悉的人,去寻绿萝,反而被缺人的云凌卫抓来干事。
还好他幼时为了活命,什么都干过。
如今的凌城,群魔乱舞,谁也不敢信谁,高阶修士纷纷离开凌城,却又因为州主的命令不许百姓离开,倒真像是魔族能做出来的。
“哥哥,吃点东西吧。”女童颤颤悠悠捧起一块饼,眼巴巴地看着他,成何睁开眼,看向她,心里泛起一阵不耐,索性又闭上眼。
谁知女童依然坚持:“哥哥,吃点吧,我阿娘说了,吃饱了才有希望。”
成何睁眼,声音晦涩:“你阿娘呢?”
“云凌卫的姐姐说,她去外面给我找好吃的了,让我耐心等她,可我知道……”女童安静地低下头,盯着破了洞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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