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忙完了,趁着夜色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一幕。
禀报的人叫他遣走了,那一嗓子喊出来,怕是要把小皇后吓一跳的。
殿内亮着灯,一点暖黄的光晕。美人榻就在他眼前,小皇后微微阖着眼眸,手里的牙丝团扇随意盖在身上。
晌午来瞧她时绑起来的大辫子也让松开了。
含璋的头发生得好,乌黑浓密,大约是绑了一下午的大辫子没有拆开,这会儿再松下来,头发散落在她肩上,一段一段的卷曲着,是自然弄出来的。
就跟那些洋人似的。
趁着她的小脸越发精致可爱,倒是有几分洋美人的做派。
福临坐过去,轻轻摸摸洋美人的脸蛋:“不可以这样睡。”
含璋没睡着,就是迷迷糊糊的要睡不睡的样子,被福临一摸就醒了,一看是福临,翻了个身,就含着声音像在撒娇:“皇上来啦。”
晌午福临一走,她一开始忙,就把那口锅的事情忘记了。
也就只是担忧的那么一下下。
一穿来就活得舒服自在,太后疼爱,福临宠爱。当然了,一开始福临没掌握好分寸,在她的要求之下,福临确实是越来越顾及她的感受了。
她就像是发芽的枝丫,没有被人修剪,也不会被人修剪,只需要在这里,努力的绽放自己。
有多大的空间,就绽放多大的光芒。
她甚至本能的觉得,福临不会伤害她。
含璋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丢了一下午的担心,这会儿再面对福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含璋又有点担心了。
晌午是来不及,这会儿又没人再叫福临去忙事了,画卷的事儿,是不是总要有个交代呢?
福临也不说什么,就俯身抱起她,直接将含璋抱到床榻上去了。
她的头发有点长,垂落下来,被福临挽在手心里。
含璋看到,他轻轻嗅闻了一下,望着她笑:“洗过了?很香。”
新做的睡裙,是有点偏现代款式的。夏天穿衣裳裤子齐全的寝衣,还是有点热的。
福临听她说的睡裙能长至脚踝,他也同意了。
反正是不许她贪凉的。
把她放到床榻上,福临也尽职尽责的用睡裙把她裹好,是真怕她受了哪怕一点凉气。
床榻上早换了轻薄的帐子。还是大红的床帐,但不是百子千孙的图样了,换成了大片的亭台楼阁,山水流觞,是很美的一副纱帐。
就是这帐子很轻薄,哪怕床帐放下来,将那屏风的羽毛珠帘撩起来,榻上的一切朦胧都在镜中若隐若现。
仿若铺了一层轻纱,轻雾之中,却什么都能看清楚。
夜深了,又没什么大事,福临放下床帐,是要就寝的意思。
含璋却轻轻握住了福临的手臂。
福临身材很好,含璋手掌娇小,这一握,也就握了一半。
对上福临的目光,含璋眨眨眼,轻声说:“那个,那个画,其实是――”
“其实就是孔嬷嬷教你的。”她话都没说完,福临就开了口,给她把话补全了。
含璋一愣,嗯?
福临含着笑,眸中映了一点外头灯烛的光亮。
挑了挑眸,福临又说了一遍:“含含,那是孔嬷嬷教你的。”
这不是置疑的问句。是很笃定的说法。
福临甚至是很温柔的模样,他还在笑着,带着悠然的目光,替含璋确认这件事。
这仿佛在福临心里,不是什么大事似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含璋心里冒头盘旋的那么一点点担心忽然就落了地。
她凝视着福临的目光,从中找到了福临递过来的默契。
“嗯,皇上说得对,那就是孔嬷嬷教给我的。”含璋的声音里透着轻松。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迟疑。
孔嬷嬷还是万能砖。皇上说搬就能搬。
福临不追究,甚至愿意把这口锅给孔嬷嬷背着,那甭管这锅有多大,孔嬷嬷永远背得动。
福临笑了,他亲了亲含璋的唇珠,语气亲昵:“含含记着,以后不管谁问,都这么说。”
含璋被他含着上唇亲,只能用含含糊糊的声音应了他。
她能明白,福临知道她糊弄他呢。但福临似乎能包容这样的糊弄,也并不想着要逼着她承认什么或者吐露什么。
福临甚至还帮着她一块儿糊弄人。
就是十分宠溺的态度。甚至含璋还从他的态度里读到了充裕强大的自信。
就是那种,他在舒展自在的活着,所以,也允许甚至期待他身边的人,也一起舒展自在的活着。
含璋被抱进来,连带着攥在手里的牙丝团扇也一起被带到了床榻上。
两只手被放到了福临的腰上。团扇顾不上,就落到了软丝凉席上。
福临拿在手里瞧了一会儿,对着含璋微微勾唇:“白玉的不喜欢了?”
含璋没什么力气,被抱在怀里,指尖都落着粉红:“那个热。这个凉,握着舒服。”
福临哦了一声,又用牙尖轻轻磨了磨她的脸蛋肉:“还贪凉呢。”
含璋有点疼,就恼了,嗔怪抱怨:“现在是夏天。这么热,皇上怕我着凉,要不然干脆把我送到暖炉子里包着吧。热死我算了。”
小皇后闹脾气了。被人管头管脚的,能不生气么。
福临笑了:“都说了,不说死。”
含璋不理他,但逃不掉,便学着他的模样,也用牙尖尖磨着他的锁骨肉。
福临眸光渐深:“是啊,这么热,有人就不怕凉了。”
福临懒得动,也不知怎的在这团扇上的机括里弄了一下,青灰色的凉玉手柄脱落下来。
牙丝团扇被随意放到一边,福临抓着含璋的手,把凉玉放在她的掌心:“那就试试这个吧。”
那白玉团扇也不知道在哪儿,反正不在床榻上。暖玉不要,那就用凉玉试试。
小皇后月信几日,福临都没碰过她。
这一回,凉玉上的水渍就有点多了。
还被福临坏心的塞到含璋的手心里。
青灰色的凉玉似乎都变了颜色,带了些青白色。
还是凉的。
但是这回吧,感觉就很有些不一样了。
福临问她。
她趴在软枕上,小小声,有些失神:“凉。”
就是很凉。凉的她不喜欢。
含璋抓着福临的手,眼神软软的:“我不喜欢这个。”
就知道福临喜欢闹这些。想起那一箱子的各式各样的漂亮团扇绢扇,含璋心都在抖着,那些玉色的手柄,难道都可以拆下来,难道都要一个个试一遍吗?
福临有点压抑,还是稍稍克制了一下,才抱着她笑道:“怎么不喜欢?朕看你,似乎喜欢得很。”
还不是哭了。现在眼角还挂着泪珠呢。
含璋也不知道怎么说。
叫他弄的,清白如纸的人知道了些滋味,这事尝过几回,竟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福临总是用别的。
她就知道了区别。
含璋把睡裙往身上盖,声音小小的:“怎么喜欢?那都是死物。”
可福临是活的。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和那些东西一个样?
福临轻笑了一声,眸深似海:“现在是怎么?想要活物了?”
含璋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瞧着他。这让她怎么说呢?
小皇后一双眼睛是生的真好,含水的眼眸像是会说话似的。什么也不说,偏偏仿若含着千言万语似的。
福临能不动心么?福临可太动心了。
偏偏还记得她怕疼的哭。
睡裙上有什么动了动,含璋轻轻叫了一声,福临说:“在外头先熟悉熟悉。等你准备好了,朕活给你看。”
这是怎样带着暑热的夜晚啊。
床帐最后被撩起来,因为没有力气的含含小皇后觉得热。
夜半的坤宁宫,侍候的宫人们都被远远的遣走了,连吴良辅都不许守在宫门前。
能够送热水进去的,只有孔嬷嬷。
但孔嬷嬷也只能将热水送到外室,到内室里头,福临会自己拿进去的。
凉玉又恢复了青灰色。但因为不被含璋喜欢,福临将它重新做成了牙丝团扇,放在含璋枕边。
害羞柔软的含含小皇后重新清爽起来。
福临抱着她去选了新的睡裙,给她温温柔柔的穿在身上。
然后把人放在床榻边的美人榻上,自己则勤勤恳恳的来换床榻上的软丝凉席。
都垫了一层褥子了,可没用,还是得换呀。
含璋靠着软枕,怀里抱着软枕,脸红红的看着大镜子里的自己。
福临给她胳膊上弄的全是红印子,方才的一切还是近在眼前,想忘也忘不掉。
含璋默默的想着自己从迎春图里看见的那些,又去看看精力十足正在铺床的福临,心想,她要是学着那些了,再用在福临身上,怕是这个精f力f旺f盛的男人会更疯吧。
实在是累了,等福临收拾好一切,再回来的时候,含璋已经抱着软枕睡着了。
福临眉眼一瞬温柔下来,轻轻抱起他的含含小皇后,放到床榻上,然后他自个儿也上去,抱着柔软的小姑娘,睡去了。
有深得皇上皇后信任的孔嬷嬷在,一切善后收尾的工作,都可以放心的交给孔嬷嬷。
含璋翌日醒来的时候,福临已经去乾清宫了。
昨儿夜里,福临收拾出来的东西,早就叫孔嬷嬷收拾起来了,含璋起来后,就瞧见内室焕然一新,她含了点点笑意,心情顿时舒畅。
一会儿忙完了,她就把那个搁在她枕边的凉玉团扇收起来。福临昨儿都答应她了的,不再用这个了。
她昨儿睡得晚,今儿晨起就有点晚了。如今去慈宁宫不必赶早,她可以慢慢的梳洗打扮,然后用了早膳后,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和孩子们玩耍玩耍。
如今有了这个差事在身上,和孩子们玩耍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了。
尽管是不想叫人先知道,但前期的准备总是必不可少的。
宫里都因为这事忙了起来。含璋这儿也很忙,但因为太后与福临的大力支持,不出五日,竟就将她画在画卷上的图样设计都做成了。
毕竟这往后,宫里会越来越热,早一日做成,孩子们和宫中的人,也能早一日的享受凉爽。
这日难得下了一场雨,上午还在落雨,黄昏前后就停了。
砖石上留存着湿意,整个宫城都透出几分难得的凉爽来。
傍晚有风,含璋请了所有人,去了宫中最高的城楼。看看她这几日忙碌的成果。
宫中最高的城楼,可以看见整个紫禁城的风景。华美巍峨,壮丽柔美。
贵太妃自然也是在的。
城楼上也有风,高处风大些,站上来的人多,可能在最前头的,也就只有皇上皇后,太后孩子们,还有贵太妃和康惠淑妃。
旁人都是在后头站着的。
这回人来的齐全,尤其是后宫的嫔妃们,人人都为能见到久违的皇上而高兴,但谁也不知道,她们被宣来此处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福临想要小皇后在所有人面前出风头。
在禁足的静妃与佟妃都没有来。佟妃不在,三阿哥也不在。
董鄂氏安静站在大公主多尔瑾的身边,宛若风中白莲,明明是不愿意引人注目的,可这些时日,谁又能不知道呢?
满八旗的第一才女,鄂硕的女儿董鄂氏进宫了。
没见过她的,都在悄悄的看她。
很多人都在想,皇上和诗画双绝的安郡王关系那么好,听闻董鄂氏也是能诗会画的,还在江南待过,那皇上什么时候宠幸董鄂氏呢?
谁都知道,承泽亲王把董鄂氏放在大公主身边,面上是为着陪伴大公主,可内里呢?怕是就指着这位满洲出身的贵家格格能得宠吧?
毕竟这宫里头,蒙古的嫔妃太多了。皇上可是不能厚此薄彼的。
静妃和佟妃都不成了,总得指望出一个人来啊。
站在最前头的人,可不会管背后这诸多的小心思。
贵太妃忍了几日,早在整个宫里热火朝天为含璋的设计而忙碌的时候,贵太妃就想发作了。
可偏偏太后与皇上护的紧,她竟找不到给含璋添乱的时候。
又不能轻易让人跳出来去破坏,指不定线扯不干净就牵扯到她身上来了。
如今博果尔是郡王,年底还要为博果尔谋划大事,贵太妃可不想把自己牵连出来,到时候护不住博果尔,不能为博果尔筹谋。
这个时候,贵太妃也不想和太后皇上对上。
是以这几日,宫里头人人都为皇后办差。
忍了几日,到了今日站在这城楼上,贵太妃可不会为他们抬轿的。
她笑道:“前儿皇后还信誓旦旦的与咱们说,要好好的设计谋划。我还当是怎样惊艳的法子呢?如今瞧来,只是在各宫之上都搭了凉棚,这凉快自然是凉快了。但也有不少的花费,更称不上是绝妙的法子吧。”
其实那凉棚搭的十分精细,贴合了所有宫室的特点和结构,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
可贵太妃偏要说成平平无奇,没有亮点。她就是仗着自己见过世面,说含璋的法子不好。
太后含着笑没说什么。福临可不乐意了,他牵着含璋的手,当先就要出来护着自己的人。
结果还没开口呢,就见太后看了他一眼。
福临一顿,不情不愿的抿了抿唇,好吧,他不说话,让小皇后自己说吧。
含璋满目柔美,含着和煦的笑,先瞧了福临一眼,才望着贵太妃道:“这凉棚也不仅仅是凉棚。太妃瞧着吧。这就来了。”
她给孔嬷嬷做了个手势,孔嬷嬷会意,带着墨心转头就去了。
她们这儿传令出去,就听见康惠淑妃喊了一声快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紫禁城的宫室之上。
既是为主子们避暑,可也不能不管奴才们的死活。
各个宫室都在宫宇之上搭建凉棚。是按照含璋的图样来建构的。
但整个紫禁城,这时候却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重重的金光,流光溢彩的绸缎丝织被升了起来。
几息的功夫,一片金光笼罩了紫禁城,而在慈宁宫一带,那片金光笼罩之下,是一直五彩斑斓的彩色凤凰,振翅欲飞。
东西六宫,都是各色各样的花朵,一宫一朵,华贵非常。
乾清宫和坤宁宫这片,是连成一片的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字样是含璋央着福临写的。还有满语和蒙语,都大大的展现在旁边了。
这一派金尊玉贵,与巍峨的紫禁城相得映彰,令人深觉惊艳震撼、
太阳被格挡在金帐之外,底下凉风习习,流苏招展,真真是消了大半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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